第三十四章　志虑清良

卡车们又再度轰隆隆地启动了。坐在卡车顶部的余海有些心神不宁地望向了曾被他们蹂躏过的坑洞：坑洞旁的灯光设备已被拆卸了下来，此时的坑洞又陷入了黑黝黝的一片。

凝视着坑洞，余海的心中陡然生出来了不祥的预感。那个狰狞的洞口似乎在咧开嘴、嘲笑着这群不自量力而狂妄的生灵——你们从我这儿拿走了我的东西，是迟早要还的。

青年皱了皱眉，将视线收回。他又想起来了那个被击毙的智械的面孔：那张毫无生机却又平板淡漠异常的脸总在他的脑海中萦绕不去。那或许是恐怖谷效应的作用——也可能是心中的预感。

他默默地再度启动通讯盒子。坐在他对面的徐安洋与颜邵东两位后勤部大佬正在激烈地翻着嘴皮子，尽管他们都戴上了防护服头盔，余海也仍能够想象出他们近乎吼叫的说话方式。

果然。在接通频道的一霎那，余海立马就有了魔音贯耳的错觉——这两人的声波破坏力丝毫不亚于那甲级灾兽的狂吼。

“老颜，这边可能得麻烦你开一条运输通道。这个坑太方便了，直接省了我们工程队一道工序——运输队可以多跑这条线，熟悉一下路况……”

“说得轻巧！工程队先给我们开一条路出来！我不指望路能用沥青铺，但最起码你得给我的卡车垫一条钢板路吧？这岩浆岩地面凹凸不平的，你是想让卡车跑到一半直接侧翻？”

“行，回去之后我先把基地城一些必要的设施给造出来，然后我立刻把路给铺上。我打算在那个坑附近分配常驻的二十来人，精打细算下来……”

余海不得不冷冰冰地开口、打断了他们热烈至极的讨论：“你们还没有放弃那个坑吗？我刚才不就说过了，那个坑可能和智械有联系！”

但让他有些失望的是，徐安洋还是不依不饶地闹着、眉头紧皱，显然没有放弃这个念头：“但是那个坑还是太便利了！

我们原来是打算用深钻井在地面上钻孔的，这个工序起码要耗费一两个小时的时间，这个坑却把我们的时间全省了……”

余海再度默然。他又想起来了那位事业单位的传话筒阿民给他传达的信息：资源没了可以再拿，但如果人死了，那损失的人口根本不可能在一年半载里补充回来。

“就算我没有任何根据，”余海严肃地再问，“就算我的话全是猜测——若是那个坑里真的有危险、负责开采的技术人员出事了，那谁担得起这责任？”

颜邵东那个显得憨厚老实的声音“呵呵”地笑着、钻出来打圆场了：“放心吧，余上校，既然我们的人选择了来到地表，那他们早就做好觉悟了……”

——觉悟！又是什么“向死而生”“不惧牺牲”的觉悟！

余海非常敬佩旧时代的先烈们为了追求民族独立与解放而前赴后继的牺牲精神，但他完全不理解卫星时代的变种——他们的牺牲并不像是为了追求胜利，而更像是为了……感动别人！

——我是某某某星盟成员，我一定要在这里工作，因为在这里工作能够给基地城挖出很多有用的物资、能够为星盟做贡献，即使我知道这个地方很危险我也要这么做，就算我死了我也不后悔……

——但你就不会换个地方工作、换个安全的地方挖物资吗？！说得好像安全的地方就没物资挖一样！

余海非常怀疑，如果他故意地将“某个工作地点非常危险”的风声放出去、那估计所有工程人员都会趋之若鹜地往那里跑，然后兴高采烈地等危险来临、让自己死掉，那样自己就成英雄了。

陶乾风已经察觉到这个问题了。但面对庞大的华夏星盟及其病态的意识形态，他根本无力挑战它。他只能寄希望于余海——余海不需要和旧事物进行激烈的正面冲突，他是砌砖工、而不是裱糊匠。

“和平时代不需要英雄，只有战争时代需要。”余海在心中默念道，“我需要做的是……结束这场人与自然之间的战争。”

青年沉静地思虑着，丝毫没有察觉到卡车们已轰隆隆地碾过了漆黑的荒野、重新回到了被铁幕力场覆盖着的基地城。在周遭的人接二连三地取下防护服头盔时，他才猛地惊醒了。

脱下防护服头盔与衣服，余海毫无顾忌地伸了一个懒腰，翻身便跳在了卡车的梯子上，灵活地攀爬而下。在抵达地面时，他才发觉了不同寻常之物。

——地面上，洛邱正双手抱着胸、静静地站着。和往日的她不太一样，今天的女孩眉头紧皱、满怀心事——余海从来没见过她这么严肃。

他才一落地，洛邱就松了抿着的嘴唇：“上校，你们出去的时候，有五六只丙级灾兽在基地城的附近逛了一圈。”

“没事吧？”余海也顿时紧张起来了。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他在拉着卡车出门时是把所有的特勤精英都带上了，整个基地城近乎不设防。

“没事。”女孩摇头，“‘貔貅’号战术机甲的操作员发现得早，四发火炮齐射下去、把它们打跑了。”

余海一拍脑袋。一觉睡醒，他就连战术机甲这玩意都彻底忘了——不过他也不明白那玩意为什么叫战术机甲、而不叫可移动的履带式重甲火炮（在旧时代，这种东西的名字叫坦克）。

“但是，余上校啊……”洛邱沉重地摇头，“我觉得……我们可能得筑起一道外城墙了。如果低温休眠仓里的普通人入住基地城了、但基地城外面总会跑过来什么怪物，他们是不会有什么安全感的。”

这番话让青年啧啧嘴。单从旧时代的城市规划学来讲，城墙只会大大地限制城市的未来扩张，而不会带来任何收益——毕竟战争模式已经变了。

——但是，换个思路的话……就算自己造了一道高大的城墙，就真能阻挡灾兽前进的脚步了吗？

青年干脆把这个念头分享给了小小少女。后者歪着脑袋思索了一阵，勉强自圆其说：“如果……如果城墙挡不住，那就把城墙筑高、筑厚，直到城墙能够挡住灾兽为止！”

余海啼笑皆非：“……那和躺在低温休眠仓里有什么不一样吗？低温休眠仓四边都是铁盒子，比我们这个破基地城安全多了！”

洛邱一跺脚：“安全感！安全感！余上校你懂不懂什么叫安全感——例如，你一个月的收入只有两千块，那女孩子再喜欢你、她也不会嫁给你！因为她没办法在你身上找到安全感！”

余海一叉腰，昂头哈哈大笑：“对不起，洛长官，老子余某人一个月收入连一毛钱都没有，迄今为止都是在给星盟白打工……”

“唉，那是旧时代的说法，反正你理解就好了。”少女狠狠地瞪了余海一眼，“总之，我们得让民众信任，得让他们知道基地城是安全的！不然……”

“以后再说，以后再说。”余海向来习惯用这句话来糊弄搪塞一切要求与质疑——他的工程队就连最基本的产粮的水培农场都没造出来，造什么城墙。

既然没有在城墙方面取得共识，洛邱也就高傲地扭头离开。余海不得不再张口叫住她：“喂，洛长官别走啊！都快一整天了，你的法案草稿写完了没有？我得和你商议点东西！”

小洛邱“哼”一声叉着腰转过身子，撅起嘴巴：“我生气了，我不告诉你！”

“行行行，等你生完气了你再打电话过来叫我一声，我去找华莺了。”

看着余海作势要走，洛邱气得小脸绯红、一个劲地跺脚：“余海！余海！你是不是傻子！你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做的吗——”

“洛长官知道笨蛋的最大特点是什么嘛？笨蛋总是觉得，自己想到的东西、别人没想到。”

将别人嘲讽过自己的话原封不动地奉还回去的感觉真的很爽——如果自己的背后没有一个身高一米五不到的小女孩举着拳头追杀自己就更爽了。这是余海当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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