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狼群（下）

比迪斯似乎感觉到身边的温度开始急剧地下降。四周的灌木开始发出“悉悉嗦嗦”的声响。就着火光，他哈了一口气，纯白色的气息拖着一条白线，往比迪斯的身后飘去。

他将手里燃烧着的木棒攥得更紧了，一股如坟墓里散发出来的寒意涌上比迪斯心头。

“该死，若是那个修女在，咱根本不敢露出真实的身份。”

加百莉的担心不无道理。在摩根海姆时，她面对的对手是手持兵刃的伦德帕士兵。尽管他们来自于一个信仰虔诚的国家，但是从他们粗鲁的言行看来，他们并非上帝的忠实信徒。

对于加百莉外型的变化，即使是被其他人问到，他们大抵只会用恶魔附身这样含糊的说辞蒙混过去。而诺艾尔作为一名正统的修女，一旦加百莉在她的面前暴露身份，那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比迪斯先生？”

诺艾尔的声音再一次从马车货仓内响起。

而此时，狼群的位置似乎已经变得非常明确了。从灌木移动的方向来看，所有的狼似乎都在朝着一个方向有组织地移动。

就在灌木中传出第一声低嚎开始，狼群的脚步声似乎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怎么办？”比迪斯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听着，咱需要你帮咱一个忙。”

在瞄了一眼孤零零的马车货仓之后，加百莉的目光落在了比迪斯的身上。

“我该怎么做？”

“看好你的马车，还有马车里面的那个家伙。咱需要你配合咱演一出好戏。”

当狼群开始往一个方向集合的时候，这就意味着狩猎即将开始。在与狼群对抗时，一旦被它们以集群的形式团团围住，那几乎可以说是死路一条。狼群在狩猎时，会表现得极其谨慎。他们不会让队伍中的任何一位成员做出无谓的牺牲，也不会产生让一匹独狼独自展开攻击的想法。

要对付这样的敌人，你必须表现得比它们更为狡猾才行。

“迪比斯先生？”诺艾尔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着急了。比迪斯听见货仓里传来“唰唰”的声响，很明显，诺艾尔表现出了钻出帐篷的冲动。

他摸索着靠了过去，用身体挡住简易帐篷的出口。

“啊！诺艾尔吗？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呐！”

比迪斯发现诺艾尔正试图用手掀开用来遮风的帘布，他眼疾手快，从外面把帘布拉得更紧了。

“比迪斯先生，加百莉不在马车里。她是和你一起在外面吗？”

说话间，已经有几匹大胆的狼，从灌木丛中缓缓走出，露出了狰狞的模样。它们的眼睛直挺挺地盯着篝火，比迪斯仿佛听见了动物爪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啊~没错。加百莉的确在我身边。我们只是睡不着，出来呼吸一下夜晚的空气。”比迪斯一边笑着，一边故作镇定地露出轻松的表情。

狼群果然不敢直接靠近熊熊燃烧着的篝火。在犹豫了片刻，雄壮的狼群首领发出了改变进攻战略的信号。

“嗷呜！”

这声音有如穿透一般，在山岭之间久久地回荡。它们似乎发现了在一旁孤零零的比迪斯，以及被他保护住的马车货仓。像是已经沟通好了一样，它们突然转身，如怒涛一般向着马车的方向围了上去。

“比迪斯先生，外面是有狼吗？我好像听到了野狼嚎叫的声音。”

“咳咳！”比迪斯故作镇定，但他已经可以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加快。此时，他正处在狼群的包围之中。

“啊！那不是狼，是我在模仿狼的叫声。你听，呜呜！呜呜！”

比迪斯努力表现出像狼的样子。尽管这只是故技重施，但他还是注意到加百莉正强忍着不笑出声。

“是我在和加百莉闹着玩啊~”

在与加百莉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比迪斯重新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开始和狼群正面对峙。

诺艾尔终于没有再说话了，她似乎对比迪斯所说的深信不疑，这让比迪斯长舒了一口气。

而狼群的进攻并没有想要停止的样子。它们紧紧咬住牙关，一步步开始向前逼近。比迪斯手里的火把，也已经对它们造成不了任何的威慑了。

“狼儿啊，你的对手应该是咱才对。”

那道熟悉的白色光芒再一次从比迪斯眼前闪过，加百莉那圣洁的大天使长姿态再一次出现在比迪斯的眼前。三对巨大的纯白色翅膀在空中有节奏地煽动着。在凶猛的野兽眼里，夜晚晃动着翅膀的加百莉，似乎在进行某种无礼的挑衅。

狼群呜咽着，纷纷回头停在了原地。就连拴在远处的枣红色老马，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而害怕地发出了低沉的惊叫声。

“比迪斯先生，外面好像突然变得吵闹了起来。我听见马儿都开始嘶叫了。”

“啊，没关系。”

比迪斯张开双臂，用身体尽可能地挡住了简易帐篷的出口。

“诺艾尔，还请麻烦你千万不要出来。”

“咦？为什么？”诺艾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疑惑。

“因为……因为……”比迪斯挠了挠头，在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些听上去没什么说服力的借口。

“因为我和加百莉正在玩捉鬼的游戏。你应该知道吧，就是那种类似于捉迷藏的游戏啦。”

“这么晚了，你们还有心情玩游戏吗？看来你们兄妹俩的关系真的很亲密啊。”

“啊哈哈，大家都是这么说的。而且，这种捉鬼游戏，只有在晚上，玩起来才有气氛嘛……”

见狼群只是冷静地站在原地，视线如猎犬盯上猎物一般锋利。加百莉的眼里微微露出恶魔或堕天使才有的危险眼神。她呼出的空气，在寒夜中，看起来犹如来自地狱的坐骑在黑暗里吐出的毒瘴一般。

“可千万不要出来哦，加百莉正在找地方躲起来。她不希望别人看到她躲在哪儿。”

没等比迪斯说完，加百莉就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马车货仓。她一边继续煽动着三对巨大的白色翅膀，一边用脚跺出有节奏的响声。闪烁着的光芒如疾风般，在狼群中划出优美的线条。

狼群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住了。在穿过狼群的一瞬间，加百莉甚至用手拍打了狼群首领那尖尖的脑袋。

“来这儿！”

那散发出的诱人的天使气息，就连比迪斯都没有办法拒绝。像是受到了雷击一般，狼群首领的尾毛一根根地竖起。加百莉的挑衅似乎起到了作用，它们一起向加百莉的方向冲去。

“比迪斯先生，似乎有明亮的光芒透进来了。你真的确定没有关系吗？”

“啊！那只是我又往篝火里扔了几块木炭而已。”

狼群呜咽着，它们离加百莉越来越近。加百莉微微一笑，转身闪过了第一匹狼的进攻，然后朝山林深处跑去。

望着加百莉将狼群越带越远，比迪斯悬着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而身后那熟悉的说话声，却再一次让他神情高度紧张。

“比迪斯先生，外面实在是吵得令人抓狂，我觉得还是出来看一眼比较好。”

诺艾尔终于还是挣扎着拉开了帘布。她望着手持火把，一脸呆板的比迪斯，不解地问：

“比迪斯先生，你怎么了？”

“啊哈哈，没事！没事！”他瞥了一眼森林深处。大天使的光芒已经消失在视野的范围内了，他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看来，加百莉已经躲好了呢。我也得赶紧去找到她才行。”

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对着诺艾尔一脸认真地说。

“你就在这里，不要到处乱跑哦！夜晚的山岭可是很危险的。”

“嗯。”诺艾尔乖巧地点了点头。

……

当在乱石堆中捡到加百莉那件长款的棕色衬衫时，比迪斯突然感觉眼前一片混沌……

那件衬衫似乎还残留着加百莉的体温。在这样的情况下捡到这样一件物品，就像是在好友分别之后受到遗物似的，这让比迪斯觉得很不吉利。

“加百莉？加百莉！”

他没命地向四周喊着，而回答他的只有山谷的回声。他就这样不知道往前走了多久，直到手里的衬衫变得冰凉。

“该死！”

若是加百莉在附近的话，她没有理由不回应比迪斯的呼唤。也许回到马车附近等待加百莉回来，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比迪斯开始担心起自己是否会因为走得太远而迷失了方向。但低头看了一眼手心里的衬衫，他的脸开始变得扭曲。

在摩根海姆下水道时感受到的恐惧，再一次笼罩了比迪斯全身，但这一次，情况似乎变得更加糟糕。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件棕色的衬衫折好，并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加百莉！你在吗？”

比迪斯鼓足气力，再一次吼叫着喊出那个名字。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少女的声音。

“嚷嚷什么？咱还活的好好的！”

那个熟悉的声音似乎离这里并不太远。比迪斯眼前一亮，立刻循着声音的方向没命地冲去，一直跑到了一处高高的崖壁。一棵粗壮的树木从崖壁边缘延伸出去，加百莉正孤零零地坐在一根树杈上，泰然自若。

树下有两只小狼，正对着加百莉贪婪地摇着尾巴。狼群似乎已经远去，这两只狼正在做着最后的尝试。“啊！”比迪斯挥舞着火把，勇敢地朝着小狼打了过去。那两只狼灵巧地躲开来，比迪斯扑了个狗啃泥。

“噗……哈哈哈！你真可笑！”

比迪斯一脸泥土的样子让加百莉有些欣喜不已。

“有什么好笑的？”比迪斯很勉强地爬了起来。而那两只小狼，在看到火把落地的一瞬间，便受惊似地溜走了。

“赶紧给我从上面下来。”

“全听你的！”

在尽兴地笑完之后，加百莉从树杈上一跃而下。她一脸坏笑地用鼻子嗅了嗅一身狼狈的比迪斯，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加百莉露出了微微惊讶的表情。她一把拉开比迪斯的双手，从怀里取出了那件折叠整齐的衬衫。

“干嘛把咱的东西当成宝贝似的藏着？”

尽管比迪斯心里嘀咕着，这件衬衫明明是当时加百莉从自己这里拿过去的。

“这衣服是不是你故意扔在路上捉弄我的？”

“咱哪有这么无聊？”加百莉吐了吐舌头，“这种小女生才会做的无聊把戏，咱大天使根本不屑一顾。”

“咱只是跑得热了，顺手就脱掉了。”

她这样说着，但是透过火把的光芒，比迪斯还是发现，加百莉的眉毛很微妙地向上挑了几下。

“你是怎么赶走那些狼的？”

加百莉摇摇头：“咱说过，除了人类之外，动物都是纯粹而简单的。它们对咱们并没有恶意，只不过是咱们闯入了它们的领地，让它们感到不安罢了。”

加百莉这样说着，但很快，她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比迪斯身上。

“真是的，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摸样？咱明明过一会儿，自己就会回到马车那里去的。”

加百莉一边说，一边用力吸了一口气。她用手轻轻拍掉沾在比迪斯头发上的土渍。

“我是在担心你。”

加百莉的脸上再次露出了一抹红色。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视线再一次不自然地低了下去。

“又是这样，你又对着咱说出这样可笑的话了。在摩根海姆的时候你就是这样，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你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这些事情，咱又不是应付不了。可你总是让咱一遍遍地欠你人情，说什么担心咱了……还因为这样愚蠢的理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你为什么总是要在咱面前，当一个笨蛋一样的烂好人啊！”

加百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开始变得激动了起来，用一只手擦了擦眼角。

“来，把它穿上。”

在加百莉穿上衬衫之后，她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下来。

“现在不生气了？”

加百莉再次露出了一副懒得说话的模样。她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比迪斯生怕自己再次说错话，加百莉心里翻滚的情绪就会再一次向自己扑来。

“我们走吧，现在离天亮还早着呢。”

……

“啊！你们回来啦？”

让比迪斯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诺艾尔并没有继续睡觉。她把篝火烧得更旺了些，似乎在有意等待着两人的归来。

“捉鬼游戏谁获胜了？我似乎听到你们在树林里呼唤彼此的名字，看来你们一定玩得很开心！”

“啊……其实……我们打了个平手。”比迪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

“呸！明明就是咱取得了胜利！”

比迪斯不知道加百莉什么时候竟抱住了自己的手臂。她正努力地把自己的身子靠在比迪斯身上。这让比迪斯有些受宠若惊。

“果然，你们真是一对令人羡慕的表兄妹呢。”

加百莉和诺艾尔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比迪斯抬头看见满天的星空。一阵清风吹过，但他似乎不再觉得寒冷了。

他感觉自己和加百莉的关系，似乎更加亲密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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