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6 美食的境界

好一会之后，吴杺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的手机响了，吴杺木然的抬手，接了电话。

“姐姐，你怎么突然不见了？你在哪里啊？我已经找到雪风哥哥和如月姐姐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吴杺闭上眼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毫无波动的道：

“抱歉，我身体突然有点不舒服，你们自己去吃吧，我们改天再聚，大头回来的时候帮忙把衣服带回来就好了。”

电话那头的大头奇怪道：

“咦？姐姐，你的伤还没有……”

后面的话吴杺已经听不见了，因为电话被吴杺给挂断了，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会，随着一阵悠扬的旋律后，手机屏幕的灯光熄灭了。

一只手里捏着奖牌，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坐在这座高架桥的顶端，吴杺将头埋在自己的膝盖上，觉得心里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在这个寂寞的夜晚里，只有孤独的夜风，陪伴着吴杺。

过了不知道多久，吴杺只知道，脚下那些川流不息的车辆，数量已经减少很多。

从桥梁上站起来，吹了这么久的夜风，吴杺突然觉得这夜的风好冷，冷到了他的心底。

用衣袖抹干脸上的泪水，把奖牌收好，手机放回自己的背包里。

看着翻滚着向远处流淌的河流，吴杺突然升起了一丝茫然。

河水都有属于它的归属，可现在的自己，又该去哪里？

吴杺不想这么快回军营，摸了摸肚子，他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起身，几个跳跃，便从桥上跳了下来。

走在一片漆黑的公路上，四周什么都看不见。

周围没有路灯，只有偶尔穿过的车辆，带来一闪而过的亮光。

行走在这么黑暗的寂静之中，吴杺却感到一种怪异的安全感。

他就像一只受伤卷缩在角落里的小动物，黑暗的世界，反而带给他一种无人伤害的安心感。

走着走着，吴杺却发现，前方的黑暗中，有一处温暖的淡黄色灯光。

一个穿着一身过时小马甲的老人，正坐在灯光下，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烟斗，吸着旱烟。

老人的身旁，停着一辆铁制的破旧小车；小车上，放着一桶翻滚的高汤，高汤底下，是熊熊燃烧的柴火。

老人一边抽着旱烟，不时向燃烧的火焰中丢一根木材。

看着这个摆在路边的拉面摊，吴杺心中惊讶。

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居然还会有人在路边卖拉面。

本来吴杺想直接离开这里的，但在路过这个拉面摊的时候，那桶翻滚的高汤里，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吴杺只觉得自己突然就挪不动脚了，不知不觉的就坐在了拉面摊前的小桌子上。

想了想，吴杺还是开口道：

“老板，来一碗拉面！”

那老头见来了客人，却也不急，只应了一声，晃晃悠悠的从小板凳上站起来。

从小车里拿出一碗已经提前拉好的面，随意的在高汤里过了一遍，便盛汤装碗，放上筷子，就给吴杺端了上来。

看着这转眼间就已做好的拉面，吴杺的嘴角轻轻的扯了扯。

这也能算拉面吗？

里面没有任何调料，只有丝滑的面身与清澈见底的面汤。

之前香气弥漫的高汤，在这碗拉面的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体现，看上去就像是白开水煮面，让人食欲顿消。

老头懒洋洋的下一句话，让吴杺差点忍不住想掀桌子。

“121块5毛，不谢。”

难怪在这荒山野岭的卖拉面，感情是专等着坑人的。

虽然吴杺很想一拳将这臭老头打飞十米远，可看着这老头巍巍颤颤，站都要站不稳的模样，吴杺无奈了。

算了，一百多块而已，他今天心情不好，懒得和这老头计较了。

吴杺摸了摸兜里，今天身上没带什么现金，他也不知道够不够。

一边把钱掏出来，吴杺一边在心里想着，等一会要是钱不够自己就直接闪人，反正这老头也是在坑人而已。

可是，把兜里的钱全都掏出来以后，吴杺惊讶了。

桌子上不多不少的，正好121块5毛。

这么巧？是不是自己数错了？

还没等吴杺重数，老头大手一挥，桌上一堆钱就全被他扫进了自己的裤兜里，竟是数都不数，看上去胸有成竹的样子。

收完了钱，老头那一直紧绷绷的，像是谁欠他钱没还的脸色总算好一些了。

他用烟斗对着吴杺示意一下：

“小娃娃，赶紧趁热吃吧，这面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吴杺这才回过神来。

瞧这老头轻车熟路的样子，恐怕早已这开了多年黑店了，居然可以恰好看出自己身上带了多少钱。

吴杺摇了摇头，算了，他也懒得和一个快入土的老头计较什么。

虽然被坑了有点不爽，但吴杺还是决定尝一尝这碗价值一百多块的面条。

拿起筷子，看着面前这碗没有任何香料，也没有香味的拉面，即使他现在肚子已经饿得咕噜咕噜直叫，可是看着这碗清汤寡水的拉面，他也还是提不起任何的食欲。

这种东西，真的能吃吗？

那老头也不走了，就坐在吴杺桌子的对面，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烟斗：

“小娃娃，尝一口呗！”

看着这老头坐在对面，一脸得瑟的模样，吴杺就觉得心里来气。

算了，吃一口，不好吃就走人了，今天真是倒霉透顶！

拿起筷子，小心翼翼的夹了一几丝面，放进嘴里。

一边咀嚼，吴杺一边在心里想着：

就这个鬼样子的拉面，你就是做出花来了，也不可能好吃到哪去。

果然，虽然拉面功夫极好，入口丝滑柔嫩，可是因为没有香味，以至于吃不出任何味道。

吃完这口后，吴杺正想开口打击一下这老头，但是在即将开口的瞬间，吴杺愣住了。

他的嘴里，开始泛出了一丝酸酸甜甜的味道，一种从心底里升起的甜蜜和开心的味道。

恍惚间，吴杺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和姬如月相遇的那一天，那一天，姬如月身上那股温暖的味道；那一天，自己心里那种酸酸甜甜的甜蜜感，那种心跳加速的紧张感，都一一再现在了他的眼前。

然后，吴杺的手不由自主的拿起筷子，开始大口大口的吃起了这碗拉面。

这碗拉面就像有一种古怪的魔力一样，每一口，都是截然不同的味道，每一口都会勾起吴杺心中的回忆还有对过去的那些感受与情感。

在回忆中，吴杺再次看见了自己的父亲教自己做面条的日子；还有程叔教自己做菜的那些日子；还有洪老亲自下厨给自己烧菜，和自己一起喝得嚎啕大醉的那一个又一个不为人知夜晚；

吴杺吃得越来越急，很快，面就被吴杺彻底吃光了。

但是，连碗里的汤吴杺都舍不得放弃，他只想继续吃下去，永远吃下去，再一次，再一次体验过去埋藏在他记忆深处里的，那些幸福、快乐、痛苦与深刻的每一个瞬间，让它们重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吴杺直接端起了碗，大口大口的喝着碗里剩下的汤。

最后，汤也被吴杺喝光了，但是吴杺依然端着碗，坐在那里无意识的吞咽着，他的脸上，不知不觉间，竟已泪流满面。

而那个老头，对这一切，好像一点不惊讶似的，只是静静的坐在吴杺面前，抽着旱烟。

吴杺端着空碗，愣愣的看着这老头，问道：

“这是什么面，为什么会这么好吃？我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

看着泪流满面的吴杺，老头静静的吸了一口烟，缓缓对着天空吐出一道云雾，缓缓道：

“小娃娃，你知道，这世间的美食，有几个境界吗？”

吴杺脸上的泪水依然一滴接一滴的不断流下，他摇了摇头。

老头轻轻的笑了笑：

“这世间，最下等的美食，只知入味，讲究以甜、酸、苦、辣、咸等诸味挑动人的感官；初食之下，无不惊为天人；但再而衰，三而竭，终究无法长久。”

“而那中等的美食，则是入身，讲究以温阳、淡雅、柔舒、清爽等诸觉抚身，满足人的身体需求，知道过刚则伤人，过柔则无力；恰到好处，温养肉身；初入口平淡，渐而回味无穷，食而不腻，吃的次数越多，身体越发强健。”

随着老头的娓娓道来，吴杺放下空碗，也来了兴致。

“那，这最上等的美食呢？难道就是我刚才吃的那种？”

老头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不错，不错，这最上等的美食，讲究入心；入味者，酸甜苦辣等，几种便已穷尽；入身者，温香暖清等，数十种便已穷尽；唯有入心者，喜怒哀乐诸般情绪，乐幸烦愁万般滋味，无有穷尽，这般美食，岂是那下等中等之流的凡夫美食能比拟得了的？”

听完老头这言，吴杺心中隐隐有所领悟。

“听您说的是美食，我却觉着这讲得像是人生。还请问老人家，这最上等的美食，您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老头嘴里的旱烟抽完了，却没有再往里面装，他只是放下了烟斗，认真道：

“这最上等的美食啊，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虽然极难，但只要有心，也都能准备妥当；可除这三者以外，还有一物，要想备齐，简直难如登天啊！”

“是什么？”

“无他，心诚！绝对的心诚，心里若有一丝一毫的不诚，自然也就无法入味，那这一碗面做出来，不过一碗普通的清水煮面而已，不值一提。”

说完后，老头在小桌旁，磕掉了残余的烟渣，放在衣兜上仔细的擦了擦，插到自己的后腰上。

老头慢悠悠的站起来身，拍了拍吴杺的肩膀。

“孩子，这人生说是短暂，却也漫长，个中滋味，都还在后头；你呀，自个慢慢的品吧！不要心急，等火候到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说完，老头便背负双手，巍巍颤颤的向着远处走去。

吴杺看着这老头的渐行渐远的身影，看了看这停留在原地的小车和木桌，大喊道：

“老人家，你东西忘拿了！”

“那些个累赘，丢在这里就好了，不用管它。”

看了看木桌上的那个空碗，吴杺又对着老头喊道：

“老人家，那我要想再吃一次你做的东西，下次要带多少钱？”

老头的身影即将彻底没入黑暗前，他的话轻飘飘的来到了吴杺的耳旁。

“你身上的全部。”

刚说完，老头的身影就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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