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梧佳舍,梅香坞。
秋雨绵绵,滴滴答答之间,水雾苍茫。白衫的女子披着白狐裘,捧着怀炉站在廊下,双目微合,夜风习习,撩起她的发梢,苍白的脸上泛着细细的红晕,看上去煞是可爱。
琴宗,山外青山楼外楼之主太宰哀的师姐,也是太宰哀的妻子,太宰悦。因为三年前一场意外落下病根,导致病根深植,只不过方才八月光景(农历),她却已经早早披起了狐裘,执起了怀炉,只不过现在她的气色还算不错,秋季也是她一年之间能出来能外出走动的最后一个季节了,整个冬天她都只能卧在楼外楼的暖阁之中不能外出,若非她想在入冬之前出来走走,太宰哀也断断不会答应她出来受这舟马劳顿之苦。
“师母,夜凉天寒,您还是早点休息吧。”
太宰悦回过头,身后站着同样白裙的少女,是太宰哀座下大弟子凌嫣,“我等师傅就行了,师傅今天出门去拜会故友,可能会很晚才会回来,师娘你身体不好……”
“我等他就好,小凌你就休息吧。”太宰悦轻轻微笑,“万一他今天高兴喝多了还得我亲自照顾才行,不打紧的,你先去睡吧。”
“我怎么放心让师娘你一个人等啊。”凌嫣苦笑,缓缓走到了太宰悦身后,“我还是陪师娘你一起等吧,有事也好照应一下。”
“也好。”太宰悦笑着回过了头,“咱们娘俩一起等他,他可真是好大的面子哟。”
凌嫣正要陪笑,忽然看见太宰悦面色一肃,“师娘?”
“什么人?”太宰悦死死盯着梅香坞小院的角落,朗声问道,她虽然由于旧伤原因体质不好,但是好歹根基修为功体尚在,仍是六脉的高手,本身又是楼外楼宗主亲传,修炼琴笛乐道,对声音极为敏感,因此哪怕对方放缓呼吸压制了脚步,依旧逃不过她的耳朵。
“我这么小心,还是被发觉了,不愧是那家伙的师姐啊。”
墙角的黑暗中,缓缓步出了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身影,提着一口长剑,黑巾蒙面,不算魁梧但也绝不瘦小,但这都不算什么,真正让太宰悦紧张的是不速之客被叫破行藏之后身上肆意燃开的杀意,现出身形的一瞬,仿佛整个院落都冷了几分。
“阁下若是客人,自可走正门,蒙头遮面鬼鬼祟祟,意欲何为?”
“夫人,我这也是为了任务,劳烦夫人跟我走一趟,请放心,我可以用性命担保,绝不毁伤夫人一丝一毫。”蒙面人走出了黑暗,同时抬手扯掉了脸上的黑巾,只不过黑巾下却是一副花纹精巧的面具,赤色云华漫卷,攒成古老的蛮纹。
苍生,螣蛇。
“那敢问先生,延请妾身,所为何事?”太宰悦笑吟吟地问道,身后的凌嫣侧上一步,手上已经抱住了一张琵琶,三指拈弦,琴楼独传的鸣天神劲缓缓漾开,仿佛连虚空都泛起了淡淡波澜。
“……抱歉,我也是受人之托。”
“既然先生并非主事者,又怎么能保证妾身的安全呢?”太宰悦依旧是一脸微笑,左手自腰间缓缓抽出了一支竹笛。
“……”螣蛇叹了口气,“原本不想动刀兵的,但既然夫人不愿意,螣蛇也只得冒犯了。”
铮!
螣蛇话音刚落,一声琵琶响便如刀枪争鸣,无形无相的鸣天神劲在黑夜里更难察觉,只见得风中飞叶齐齐而断,螣蛇侧踏一步,身后梅枝刹那两断,被切下的枝叶足足飞出三丈有余方才落击地面。
一式未成,凌嫣旋身半跪,右手再用力一划,四道真元略略旋转,自三个方向围杀向了螣蛇。太宰悦后撤一步,缓缓将竹笛举到嘴边。
“夫人当真要顽抗?”螣蛇轻轻一踏地面,真气奔涌之间地面崩裂,无数碎石飞起,同样的锋锐无匹,截下了凌嫣发出的三发音刃,话音刚落,笛音又起,这一次不似凌嫣那般浅显试探,太宰悦知道自己不能久战,第一声笛音就满灌真元,琴楼秘传,鸣神天响·至雅无曲!
一声笛音,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抵挡,通身透腑,螣蛇身形一震,面具下竟是流露出些许血丝。
“得罪了!”心知纵使自己不愿,对方却是要下杀手,螣蛇无奈低吼,手中长剑铮鸣一响,一口绿锈幽幽的古剑滑出鲨皮鞘,刹那之间长夜仿佛白昼,一剑出,千川尽肃!
“千秋唯奉一剑吟!”
剑啸声瞬间压过了琵琶和竹笛,一式横斩,草叶纷飞,狂风乍起,凌嫣痛呼一声,怀中琵琶四弦齐齐崩断,十指指间鲜血淋漓。
“小凌!”
“师娘小心!”
太宰悦还未把笛子放回嘴边,螣蛇挥剑再是一记纵切,相隔十五步,以琴楼秘法淬炼,柔韧堪比强槊枪杆的竹笛从中一分为二,太宰悦耳边一痛,一线薄薄的红线划过她耳边,并未见血,却令她心下一凉,对方剑气剑意之强乃她平生仅见,就是三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天剑府尊叶玄也无法相比,如此高手,只怕今日……
“得罪了夫人。”螣蛇身形闪动,左手扼住了太宰悦的脖颈,“劳烦跟我走一趟吧。”
“你……”
“孽障!”
一声高喝如平地惊雷,旋即一道剑光一闪,螣蛇果断松手后跳,但还是被那迅捷绝伦的一剑带下了一片袖角,刚落地,连忙又是向后一纵,一剑横斩,在他身前一步之遥的地面划开一道深有半尺的细沟,泥土飞扬之间,一个玄衣人影轻轻飘落在螣蛇与太宰悦之间,,剑眉星目气度不凡,相貌虽尚年轻,两鬓却尽是银白,手上提着一口与螣蛇之剑有八成相似的长剑,同样绿锈有光,看向螣蛇的双眼幽深。
“小……小师叔……”螣蛇看着身前的青年,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我刚回来就察觉到此间有人动武,其中一人用的剑武还颇为熟悉,这才赶了过来,没想到,居然是你。”玄衣青年轻轻叹息,将手上锈剑插在身前,“我原打算若你从此隐遁江湖便放你一马,没想到你离了师门竟然入了苍生为恶,既然如此……反正早晚也要杀你,不若就在此处,把此事了了吧。”
“小悦你没事吧?”青年没回头,淡淡地问了一句。
“我没事,多谢叶府尊出手相救。”
“无妨,既然为恶的是我天剑府弃徒,那此事叶某责无旁贷。”
姓叶,被称府尊,用锈剑。九州之上,唯有一人符合这三点,天剑府府尊,默剑沧澜叶玄。而他手中这一口锈剑,自然便是天剑府镇宗神剑,号称九州第一神剑的镇府之宝“岁月痕”,而螣蛇手里的不过是岁月痕的仿制品。只不过就算只能仿得本尊三成神髓,放眼九州也已经是一流名剑,这样的仿制品天剑府共有七把,仅列于三名器之后,也是极为珍稀的好剑,只不过比之本尊还是相差甚远。
“小师叔,我……”
“该听的解释,当年便已经听过了,新想出来的说辞,也就不必多言。”叶玄扶着岁月痕的剑柄,姿态潇洒淡然,螣蛇却是如临大敌。虽然螣蛇自忖放眼九州剑武之上罕逢敌手,但是叶玄就是那个例外。天剑府开宗以来最具天赋的弟子不是他二十六岁成就无心无剑踏入六脉的螣蛇,而是面前这个比之儒门白玉楼也不遑多让的怪物。叶玄十六岁开六脉,踏足无剑之境,迄今一十二年,不过多涨一脉踏足七脉初期,但是叶玄十六岁下山出道,一十二年不过三平,三平对手却是藏锋谷主,比他大了足有十三岁的燕歌行,而燕歌行已入八脉,却仍旧与六脉顶峰的叶玄战平,叶玄之强,不言而喻。
“小师叔当真要杀我?”螣蛇咬咬牙,举起了自己的长剑,“再无转圜?”
“若是你把依依亲自送回天剑府,再自断经脉,我可以留你一命。”叶玄微微冷笑,他虽大了螣蛇一辈,却只比螣蛇大三岁不到,自然不用管什么长辈风度,“你想来也不会答应,那又何必多言呢?”
“啊!”螣蛇吐气开声,身形一闪,眨眼之间已经出现在叶玄身前三步,一剑上撩寒光乍现,“临水照花,彼岸无涯!”
“太慢。”
又不过一个眨眼,螣蛇原本前冲的身形就变成了后飞,就算是他也没看清叶玄的动作,只是听见了一身叹息,接着他就已经被叶玄澎湃无匹的剑气轰了回来,胸口被划了浅浅一剑,剑气入体,一口猩红洒了一路。
“若是这五年你只进步了这么点,那在这杀了你,师兄也不会怪我什么吧?”叶玄的右手依旧扶着剑柄,剑身甚至依旧插在原来的痕迹上,分毫不差,“不挣扎了就引颈就戮吧。”
“嘿嘿……”螣蛇擦了擦嘴角,阴阴地笑了,“小师叔,若是杀了我,你们又该到哪去找依依呢?”
“叛门之女,再说师兄入土也未曾回来,你若死,我也就不用找她了。”
“嘿嘿……真果决啊师叔,这也是剑道的副作用么?”
“你废话太多了。”叶玄皱皱眉,“死吧。”
反手抽起岁月痕,当当正正的一斩,携苍穹以灭山河之势,螣蛇甚至来不及出剑,剑气便已至面前。
“初式,击山河。”
天剑府,《天剑六式》第一式,门内最粗浅的武功,经由在世剑神之手却是化腐朽为神奇,无论剑意剑气,均在螣蛇之上,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菩提四证,诸识化尘!”
忽来浩瀚佛光,清净之间自有大智慧大无畏,虚空之间浮现万千金莲,梵唱声声之间,竟然硬是接下了叶玄这连螣蛇都束手无策的一式击山河。旋即一个白衣人影落入小院,反手再发一掌,满天佛光忽转青色道元,九霄乌云似有所感,风云汇聚之间竟有无数白银电弧劈啪作响,天边一道惊雷落下,刹那之间恍如白昼,雷龙飞驰,遍照八方!
“昊雷五殛,夔鼓撼天关!”
“六式,断乾坤!”叶玄连忙挥出一剑,银雷狂舞之间,竟是一口猩红洒落尘寰,再抬头,白衣人影和螣蛇都已不见,只留一地焦土,犹有金蛇迸溅。
“叶府尊,不要紧吧?”
“我没事。”叶玄摆摆手,没忍住又是一口猩红吐在地上,刚才他虽是仓促应招,但是到了他这个境界,招式功法皆已不分高下,天剑六式在他手中便是极高深的武学,便是如此仍被对方一招破功,天雷入体,竟然挫了他经脉之内三分剑气,留了不轻不重的内伤,“道门的五雷正法,没想到竟有如此威力。”
“刚才救走螣蛇的人身兼佛道两门内功,如此人物,竟然也是苍生手下……”
“哈,小悦不必担心,恶人自有恶人磨,怎么对付苍生是别人的事,你你我都不必费心了。”叶玄笑了笑,将岁月痕挂会了腰间,“夜深了,我也告辞了。”
“叶府尊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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