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长歌叹东流
超小超大

3.断无明,珍珑凭虚

车轮轧轧,马蹄嘚嘚,车檐下的风铃随着行进的微风轻轻摇荡。一行马队二十余人,中间簇拥着一辆三驾马车,不急不缓地行在官道。所有骑士都是白色长衫黑色坎肩,统一顶戴方形小冠,腰佩黑白双绶,为首骑者持着一杆黑旗,迎风飘扬之间,白色的“棋”字赫然。

放眼整个九州,服色主黑白的也不外乎是道门与棋会,这一行人自不必说,乃是六外道之一变天棋会的队伍。

“距离岳州府城还有多远?”马车上帘子撩开,探出了一个带着三重方冠的脑袋,变天棋会会首,人称棋邪的天地一先鱼忘机。

“回会首话,距离岳州还有不足百里。”车厢左侧靠上来了一匹马,马上骑士对着鱼忘机行了个拱手礼,语气恭谨。

“天色不早了,下一个镇子便歇了吧,明日一早出发进城。 ”鱼忘机缩回车厢,看向了自己对面的座位,“伏魔大会,三教七修六外道的掌门都会出席 你不是想看看所谓天下英雄都是些什么货色么?这一次便可遂愿了。”

“你说过了。”抱着长刀的冷峻刀客双眼闭合,冷冷地回了一句,“就在半个时辰前刚刚说过。”

鱼忘机嘴角一抽,又摊开了膝上的棋谱不再说话,和游子吟说话就是这样,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戳到他的痛处,同样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把话头截断,就像出刀一样利落干脆,留下接都没法接的尴尬,所幸相处共事时间不短,鱼忘机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尴尬。

“不过,若是他们真如你所说一般,那我此来倒也值得了。”

鱼忘机抬起头,游子吟依旧是闭着眼睛,只不过右手不断摩挲着怀中长刀的刀镡,嘴角似乎还有一丝微笑。

“说得好像你能打过谁一样。”鱼忘机又低头翻起了棋谱。

“会首,我们进镇子了!”车厢外又响起了侍从的声音。

漆云镇,位于距离岳州府城七十里,并非交通要道,客流往来甚是稀少,因此也没有大客栈。不过棋会此次前来不过三十人,外加二十几匹马和一辆车,包两个小客栈也就够了。

不过客栈虽小,倒也五脏俱全,烤的羊腿味道也不错,一行人酒足饭饱,也就各自安歇了。

不过……总有那么几个例外就是了。

“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游子吟打了个浅浅的哈欠,抱着刀的双手都有些松懈。就算是他这样坚硬如铁的人现在也有了几分倦意,可是鱼忘机却完全不困,依旧在灯下研究着那两卷棋谱,“你不是早就已经天下无对了么?还研究棋谱做什么?”

“道之一境,所为非是与人争胜,乃是与己争先,所谓生而有涯而道也无涯。”鱼忘机依旧头也不抬,“专于道而精于道,天人之境,由来不问胜败。”

“你就不怕哪天和你那倒霉老师一样阳寿未尽白日飞升?”

“求仁得仁,未尝不可啊。”鱼忘机抬起头,似笑非笑,“至少比你那败家兄长好得多,死在他人剑下,可是善终?”

“鱼忘机!”游子吟双眼暴瞪,周身真气腾起,凛冽如刀剑,一边小案上刹那间刀痕满布,右手扶上了刀柄,刀出一寸,寒光乍然。

“你大可以试试,不过结果不会有任何的不同。”鱼忘机依旧专心看着棋谱,只不过对着游子吟的左手拈起了一颗黑棋子,“我也不介意你出手试试,棋之一道,起手落子皆无悔,要试试么?”

“你……”

刀出鞘未及三寸,黑棋已经破空而至,正中长刀刃口,黑白二气自棋子上逸散而出,一声梆子响,长刀已经脱手而出,落在了游子吟身后一尺。

“你还不够快。”鱼忘机淡淡地说道,“你哥哥虽然真气稀薄,但至少他能在我面前出三刀落败,你虽然内功修为刀术进境远胜他当初,却连一刀都出不了。”

游子吟脸色铁青,拾起长刀一言未发,径直摔门而去。鱼忘机摇头叹了口气,接着在灯下读他的棋谱。

——————————话说分割线是不是这么打啊(눈_눈)

漆云镇外的小树林,游子吟站在林间,拄着自己的刀,双眼微阖,缓缓吐息纳气。

刀光一闪,刚才在鱼忘机面前来不及出鞘的刀此时却是刹那而出,舞动之间雷鸣电闪,虽如微风一般无声无息,刀光却是银芒威赫,所过之处如银蛇破云。

只一刹那,长刀复归于鞘,游子吟依旧拄刀而立,落叶纷飞之间,周遭三棵松树齐齐飞断。

“谁?”

“真是好身手。”

随着答话,一点烛灯自林间骤然亮起,脚步声踏过草地落叶,一个白衣身影,提着灯笼,缓缓走到了游子吟面前。一身白衣,梳着马尾,腰悬一口古刀,脸上带着银纹面具。

“你是谁?”游子吟握住了刀柄,“戴着面具,想来做的不是什么能见光的勾当。”

“阁下可是棋会会首的护卫?”面具人轻声细语,却是让游子吟寒毛倒立,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极度危险,平生所见,或许只有鱼忘机可以一比,上一次去儒门见到的白玉楼也差不多。不过鱼忘机的感觉如高山仰止,厚重无锋。白玉楼则是大巧若拙,若非护身罡气如渊似海,一眼视之与寻常人无异。

但是这个面具人,不知是有意无意,杀意锋锐如出鞘利刃,便是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寒意逼人,直觉上,比那两个又危险太多。

“藏头露尾,还敢问别人身份?”

“我的名字自然不能说,不过若是要报号的话……”面具人叹了口气,右手扶住了腰间古刀,“苍生,勾陈,特来取你性命。”

游子吟动了,趁着对方话未说尽之际,长刀出鞘,一刀直取对方中宫,竟然比刚才又快了一分。

“太慢。”

一刀,却不是正碰的一刀,游子吟的刀法修为虽不能称顶尖,却也已经堪称超一流高手了,但他甚至没能看清对方出刀的手法,但是刀痕在他刀的刀背,被斩断的刀尖落在对方身后,也就是说对方在一瞬间出刀,斩中了他的刀背,斩断了他的刀。

游子吟踏步后撤,断刃连挥出十几道刀气,回身就向漆云镇的方向纵出。对方不可战胜,他虽然心高气傲但也不是明知不敌硬要战死的傻蛋,这个敌人明摆着是冲棋会来的,棋会之中,只有鱼忘机才能抗衡。

“原本也是要找鱼忘机的,既然你愿意带路,倒也省了我这番功夫。”

“不知贵驾要找纵横子,所为何事啊?”

一枚白子划破虚空,正对勾陈面门。古刀一竖,勾陈被一枚白子凌空击退三丈。

“鱼忘机!”游子吟回过头,身后站着的正是鱼忘机,白衣黑坎肩,三重方冠,黑白双绶,左手拿着棋袋,冠带飞扬。

“贵客临门,怎么不直接去找鱼某,倒在这里和某的护卫相谈甚欢啊?”鱼忘机摆摆手示意游子吟先离开,缓步走到了勾陈身前。

“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你先跑了。”鱼忘机笑了笑,盯住了勾陈,“你先回去吧,我来会会客人。”

“自己小心。”

“放心吧。”

目送着游子吟的背影离开,勾陈重新盯住了鱼忘机,缓缓举起了刀。

“我猜,你一定想说好久不见吧,老鱼?”

“也确实很久了,大概有三年了吧。”鱼忘机还是一副微笑,“夺天之后,就没见过了吧?”

“差不多,不过既然已经是老朋友了,客套话就免了吧。”勾陈扶正了刀,“我有任务在身,不如配合我一下?”

“想得美。”鱼忘机手中棋袋猛地敞开,右手探入,从小小的棋袋里,拔出了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你能拿到多少钱,看你本事了。”

“只凭一柄黑白入道?”勾陈语气讥诮。

“对付你,用不上纵横忘机。”鱼忘机劈手将白剑掷出插入地面,“你也该知道你赢不过我。”

“可我已经是最可能得手的那个人了啊。”勾陈苦笑,“值符从不出手螣蛇又不服管,自然只有我了啊。”

“那倒也是,”鱼忘机点点头 ,扶住了黑白入道的剑柄,“那就试几招,放心我会放你回去报信的。”

勾陈也不废话,白衣飘飘已经一刀掠出。鱼忘机侧身闪过,黑白入道扬起,由下至上直插对方心口。勾陈侧踏一步,长刀反撩,却被鱼忘机反手挡住,当下借力后飘,缓缓落定。

“我以为你接掌棋会就疏于武道了,看来是我错了。”勾陈重新摆正了姿势,“想不到到了你这个境界还能更进一步,了不起。”

“我听说你去了儒门,和白玉楼做了一场,不知结果如何?”

“你去问他就知道了!”勾陈身影一晃,幻化出四道身影,从四个方向,一刀出四式,共计十六刀封住鱼忘机周遭。

“腕下神练得不错嘛?”鱼忘机身上黑白二气再起,黑白入道挥洒成圆,“太穹十三劫,河山长立!”

一剑破尽十六刀,鱼忘机还未收式,纵剑一竖,两声金铁交击,勾陈再退一步。

“不错,已经能藏两刀了,等你能藏四刀的时候,杀我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唉,无奈啊。”勾陈叹了口气,原本沸腾的真气骤然平息了下去,长刀扶正,刃口正对鱼忘机双眼之间,“看来我若不长些本事,还真是奈何不得你。”

“那是自然。”

“不过我还真想试试,天下四奇级最深不可测的棋邪的极限,究竟在哪里。”勾陈一步踏上,当头一刀,再无之前轻浮之势,反而雷霆万钧,真气浩瀚。鱼忘机挺剑一格,居然被强行震退一步,气力之争,竟然输了一筹。

来不及多想,勾陈已经再逼一步,竟是拉出两个人影,左右夹攻如水银泄地,攻守圆润无缺,鱼忘机左支右绌,竟被一路逼退,一路退后草叶纷飞。

“再不拿出真本事,你这天下四奇可就真要交待了,还不出手?”

“是你逼我的!”鱼忘机猛地停住,拧腕发力,“太穹十三劫,天劫地变!”

纯粹的浩力横扫,硬生生逼退了勾陈。鱼忘机左手一张,又一柄纯黑长剑自棋袋中飞出,握在手中。棋会虽是变天棋宗所创不过三十载,但他棋道一脉却是千载传承至今,这一对黑白双剑便是棋道之祖所传下的传世名剑,黑剑纵横忘机,白剑黑白入道,合称“纵横入道”,历来由棋道一脉掌门执掌,乃是可与儒门万古天行争辉的名剑。

而棋会的武学,自然也是最合这套对剑。鱼忘机左手一挥,纵横忘机径直射入面前三丈的土壤,泥土纷飞之间,黑白二气往来纵横,在地面上化成黑白两色的棋盘,黑纵白横,刹那之间竟然笼罩了整片树林。

“点珍珑,开阵!”鱼忘机单手执黑白入道,缓缓拉开架势,“点珍珑,尖!”

一剑织起万千细碎剑芒,化为一记贯中直刺,尖是围棋之中最为平淡无奇也最为坚实稳重的棋法,素有“小尖无恶手”之说,这一式便取尖之棋意,只是踏步直刺,却无从破解 大道至简!

不能破便只能挡,勾陈刀式再运,左右人影合一出刀,刀下赫见烟雨迷蒙,“江雨霏霏江草齐!”

刀剑相碰,鱼忘机借力一转,再出一式斜劈,“点珍珑,并!”

一劈一刺一合,刀剑再撞,勾陈强提真气,连挡三剑,竟是平分秋色。

“这才是纵横子嘛!最后一招,胜败无尤!”勾陈哈哈大笑,“万古江山一朝倾!”

“点珍珑,纵横宇内四海宁!”

再相碰,勾陈倒飞而出,在地上滚了两圈,狠狠砸在了树上。鱼忘机踉踉跄跄不住后退,再也维持不住地上的“点珍珑”,黑纵白横消散无形,黑白入道落地有声。

“哈,姑且算是平局吧。”勾陈拄着刀,但站立还是有些勉强,言语之间口鼻尽是刺目猩红,“看来这次我也只能拿一万了,哈,你的进步,倒也和那家伙差不多,不过看来我能不用毒和你两败俱伤,是我进步大一点啊哈哈……”

语罢,勾陈径直转身,看也不看鱼忘机一眼,拄着刀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林子深处。

“进步么?哈,也许吧。”鱼忘机将纵横入道收回,刚说一句话,同样也是一口血吐在地上,“这家伙的进境当真不小啊……”

“会首!”“鱼忘机!”勾陈刚走,漆云镇的方向就传来了棋会诸人的声音,二十多火把进入林子,为首一人自然还是游子吟。

“纵横子,你没事吧?”

“我不要紧,小伤而已。”鱼忘机又咳了一口血,“游子吟……我有事要拜托你。”

“嗯?”

“明日一早,请你早出发两个时辰,快马去岳州府城,替我打听打听儒门的人到了没有情况如何,拜托了。”

“又是问你妹妹的事?”游子吟皱皱眉,“你觉得他们也像我们一样被截了?”

“嗯……拜托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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