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令选拔的最后环节,称为文武双试。文试,便是庭前论辩,或作文,或辩论,总之是考察参选者的儒学修为。而武试,则是循环比武。最终双试综合成绩最优者将成为新任执令。
“那么今天的文题是——”云苍渺将手从签筒之中抽出,缓缓展开了纸卷,“论刑。”
“一炷香时间,超时者自动名次退后。”云苍渺环视大殿四周,目光又在四个候选人身上停了停,这才轻轻将一柱细香插在了玉天心刚刚放好的香炉里,“现在弃权者可以弃权,一旦就开始再弃权者,外放小宗任教三年,可有人要弃权?”
“既然没有,落座准备。”云苍渺右手屈指一弹,一点浩然气劲破空而出,正正点在香头,香头一红一灭,已然开始了燃烧,“那么,文试开始!”
轻理兔毫,研墨蘸笔,四位候选人,一丝不苟,不急不缓,在面前上好的宣纸上,开始书写自己的策论。
云苍渺看了一眼自己的四师弟和许静仪,将目光放在了自己右手第一的位置上。桌案后面,坐着剑眉星目的俊朗青年,英姿勃发,眉间带着些许的傲气,高冠博带,青衫潇洒,左手扶着纸卷,右手笔走龙蛇,字体飞扬峭拔,颇有大家之风。
张鉴,许沧海亲传弟子,法学一脉顺位第二,仅居云苍渺之下,本身为人虽有傲气却很是亲和,法学修为更不必说,若非如此,当时也不会出现在白玉楼的名单上,他本就是最应该成为新执令的那个人。
可惜了。云苍渺在心底微微叹气,按说身为正御不该有所偏袒,但是现在他却不只是正御这么简单,张鉴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就刑部执令而言也确实比暴脾气的莫相问更合适,但是奈何奈何,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正御。”
云苍渺侧过头,映入眼帘的是陈弼那张满脸假笑的嘴脸,“陈师叔,怎么了?”
“不知为何圣司今日没有出席?这可是文试,圣司不出席,有些不合规矩吧?”
是不太合规矩,不对,根本不合规矩,但你问我我问谁去?云苍渺差点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但毕竟一直严于律己,还是用平日里的温润口气回道,“陈师叔说的是,我这就遣人去请圣司过来。”
“小怡,行夜,天心。”说着他向身后摆了摆手,“你们仨分头去找,找到了就给我拖过来,明白了没?”
就算不明说也知道现在这个场合缺的是谁,三个姑娘对视一眼,都微微点头,依次走出了文载龙渊殿。
想来又在哪里喝酒呗。云苍渺想着自家的小师弟,最后也只能翻了翻白眼。
书山墨海后山,湛然忘机湖畔,种着一棵不算很高大的菩提树,树上挂着不知多少的风铃,微风掠过,湖水兴波,风铃在风中轻轻荡曳,一树清音,还颇为悦耳。
白衣白发的人影站在树下,轻轻吹着他那一支紫玉箫,铃箫相和,倒也有一番韵味。风吹起他的发带,袍袖荡漾。
“所有人都在找圣司您,谁能想到您居然躲在这里。”
路行夜轻轻踏过刚刚萌绿的草地,语气一如既往的清淡。
“结果不还是被你找到了么,小夜?”白玉楼放下唇边的玉箫,轻轻一笑,“文试已经开始了?”
“是,问题是‘论刑’。”
“刑,法之本,法之所为,非赏善罚恶,乃赏功罚过,此为法学之根也。”白玉楼摇摇头,从一边的小案上轻轻拾起了一个还未来得及挂上去的风铃,在手里摇了摇,铃声清脆,“你觉得谁的胜面比较大?”
“行夜不过一介听候,有何资格评判执令大事。”路行夜微微躬身,语气一成不变,“您该回去了,圣司。”
“我可从来没拿你当过听候啊小夜。”白玉楼又笑了,那双好看的丹凤眼里满是落寞的神采,“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的。”
“行夜不敢。”
“小夜你说……这一串,挂在那里比较合适?”
“全凭圣司心意,圣司觉得哪里合适,那么就挂在哪里吧。”
“可我有的时候也会问自己,这棵树是不是已经挂得太满了?”白玉楼掂量着手上的风铃,轻轻一叹,“或者,这一串其实不必挂上去?”
“树上的空位,还有很多。”路行夜终于说了些不一样的话,依旧躬着身子,依旧冷言冷语,“圣司现在若不想挂,以后总也会挂的不是么?还是说,这一串风铃挂与不挂,会有不同?”
“不同……也只不过是不同的风铃罢了,风铃还是风铃。”白玉楼笑了,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踮起脚尖,将风铃系在了菩提的枝杈末梢,幼嫩的枝丫都被它压弯了几分。
“好看么?”
“圣司在意的是好看么?”
白玉楼一愣,旋即无奈苦笑,“小夜啊小夜,你有时候真是聪明得过了头,不过啊,有些事知道了要装作不知道,另一些事呢,不知道也要装作知道。明白么?”
“圣司此问,又是希望我懂还是不懂?”路行夜抬起头,一向冷若冰霜的面容竟然也略略带上了笑意,有些戏谑,有些俏皮,若是让门中弟子见到肯定又少不得传些什么风言风语出来,对所有人都不假辞色的路行夜,居然对圣司露出这般有人情味的神情,再加上这个御坊听候本就是某圣司一手提拔,传出什么版本的谣言都不奇怪。
“我倒是希望你不懂,你们都一样,什么都不懂最好,但是我的期望好像没什么用,该懂的不该懂的,你们不都已经懂了么?”白玉楼又是轻声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拨了拨自己刚刚挂上的风铃,“我也没什么办法。”
“如果这是圣司的意思,我倒是可以装作不懂的样子。”
白玉楼惊诧抬头,正对上路行夜的双眼。冷面的少女挤挤眼睛,勉强绽开一个对她而言并不熟悉的笑容。
“多谢。”白玉楼由衷地道。
白玉楼回到文载龙渊殿的时候,那一炷香刚刚好还剩不到一寸,文试已然接近尾声。白玉楼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的正中主位上,尽量不发出声音吵到文试中的四人,悄悄坐了下来。
“怎么这么晚?”云苍渺用真气逼音成线,皱了皱眉,“是不是我不找你你根本就不打算来了?”
“只是在后山坐了一会儿,师兄莫怪。”白玉楼讪讪一笑,同样也用传音的方法回道。
后山……云苍渺似乎明白了什么,毕竟那个叫做碧萝寒的少女也葬在后山,当下也害怕再追问下去触到白玉楼的伤心处,也就点点头没有再问。
最后一缕香烟终究还是散去了,云苍渺拍拍手,示意场中的四人停笔,“时间到,四位还请停笔。”
张鉴长出一口气,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同样刚刚停笔的许静仪,似是松了一口气,将试卷轻轻抬起,起身将宣纸放到了云苍渺面前,“还请正御审阅。”
云苍渺点点头,又从其余三人手中接过了试卷,在面前桌上一字排开,“作文已罢,未能完成者请自觉提出。”
“既然没有……”云苍渺提起了张鉴的试卷,“第一顺位张鉴,开始吧。”
文试也是两部分组成,第一部分自然是写,第二部分则是论,原本该由圣司主持,不过现任圣司很不靠谱所以正御代行,正御就候选人当堂所作之文对本人进行提问,其余执令以及白玉楼则负责评判优劣。
不过其实……基本也就是个过场,四人的水准,所有人都心里有数,云苍渺也和张鉴算是同师,法学一脉的排位也基本公平,张鉴肯定是第一,当之无愧,甚至可以说如果文试他没拿到第一才是有猫腻。文试,基本也就是给剩下三个定次序,第一无可动摇。
“第一问,何谓之刑?”不过再怎么只是过场,过场还是得走一走,云苍渺叹了口气,盯向了殿下的张鉴。
“刑者,国之法器,赏功罚过。不同仁王圣德。法者重严重理,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罚罪者刑也,无刑则无法。能去私曲就公法者,民安而国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则兵强而敌弱。大则一朝一国,小至一县一家,无法不立。以法为维,以刑为度,虽巧而不得为奸,虽勇而不敢抗法,此刑法之相佐也。”张鉴垂手而立,语气悠然自得,洋洋洒洒,自有一股名家气度,便是云苍渺也要自叹弗如,不过三言两语,却是句句掷地有声,鞭辟入里。
不愧是许师叔最得意的弟子啊。白玉楼放下了酒壶,这一局到底还是世家赢了,原因无他,莫相问本身**重武又是儒法同修,和张鉴相比简直就是个纯粹的门外汉,而许静仪虽也得许沧海亲传,但是毕竟女子,眼界气魄终究不如张鉴。他们两个只是“法学学得不错”的儒者,张鉴却是未来的法学大家,足可开宗立派自成一脉,比不得管仲乐毅,却也能与商君韩非一较高下。
这一局,可以弃了。白玉楼与一边的齐天下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的都是一样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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