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木门被叩响的声音在圣司御坊中回荡,路行夜收回了手,语气清朗,“圣司?时辰已到,该出门了。”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的还是白衣白发的白玉楼,一如既往,完全不像毒伤初愈的样子,提着一壶秋霜,带着淡淡的微笑。
也许所有人都以为饮风露不是什么猛毒,但其实只有白玉楼最亲近的几个人知道,虽不致命,白玉楼也足足运了两天的功才把余毒排尽,个中难处,也只有白玉楼自己知道。
云苍渺定下的拖字诀,在圣司苏醒的消息走漏之后也就不了了之,结果不出云苍渺所料,另三部执令果然都对空出来的位置觊觎已久,圣司御坊这两天也平白多了许多嘘寒问暖的人,打的什么主意,白玉楼一清二楚,却也不好拂了长辈的面子,礼物原封不动,人情却只能接下,也是作为圣司的不得已。
今天,就是六部共议之后选定的再议之日,白玉楼作为圣司责无旁贷。
“正御请您前往文载龙渊殿。”路行夜微微低头。
“……嗯。”白玉楼看着天上的流云,良久才点了点头,“那就走吧。”
路行夜挑了挑眉,自从成为御坊听候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从这个人嘴里听见犹豫,想想也知道可能会有大事,不过这一切原本也和她没什么关系,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
“人不染风尘,风尘自染人啊。”
往日只有三名听候弟子和正御云苍渺的文载龙渊殿,今日却出奇的热闹。白玉楼踏进殿内,长桌左右已经坐满了六人,只有尽头属于旁听席上他的主位空着。白玉楼冲着桌边六人微微点头,缓步走到了自己的位置。路行夜刚想回身退走,忽然看见了一边正朝她挥手的何雨怡,有些不悦地皱皱眉,但还是走了过去,在何雨怡身边,还坐着一脸茫然的玉天心以及莫相问。
“小师姑……有事吩咐?”路行夜微微颔首,她是圣司御坊听候,虽然何雨怡名义上也是长辈但毕竟不是书山弟子,又无衔职,其实没有吩咐她的权力,但毕竟礼法在前,还是彬彬有礼地问。
“这么好玩的事,师侄女你就不好奇?”何雨怡有些好笑地摆摆手,“来和我们一起旁听啊。”
“……”路行夜还想说什么,莫相问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当下也只好作罢,乖乖收拢裙裾,坐在了何雨怡身边。
“既然圣司已至,想来可以开始了吧?”云苍渺右手侧,油头粉面的中年人捻着自己的山羊胡,笑着开口。
玉天心忽然戳了戳何雨怡,“小师姑小师姑,这几个人你都认识么?”
“山羊胡子是户部执令陈弼,算是天心你们的师叔祖,原本已经外出立小宗,是上代户部执令出了意外之后紧急归宗接任的执令,天心你不认识也正常。”还未等何雨怡开口,莫相问倒是轻声介绍了起来,不过听语气却是意见很大,“若不是宗内无人,又怎么轮得上他。”
“哦……”玉天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另外两个呢?”
“穿黄衣的是工部执令曹宇琮,那个老头子是吏部的纪轩文。”莫相问又努了努嘴,“平日里见不到,现在许师叔一出事就都蹦出来了。”
玉天心无奈苦笑,又把视线投向了殿中央。
“玉楼你慢了。”云苍渺看着落座饮酒的白玉楼,一脸无奈。
“其实也没晚很多吧。”白玉楼耸耸肩,放下了酒葫芦,“大师兄,开始吧。”
“日前四盗闯入书山,许执令为阻千面白狐暮雨晴而殉职,”云苍渺叹了口气,展开了手上的书卷,“今日六部共议,议题便是推选新的执令人选,还望诸位同门一心为公,保我儒门辉火。”
“这是自然。”已过花甲的纪轩文点了点头,“刑部主赏罚,执令人选须得是身出法儒一脉,兼得名望足以服众之人,不知正御可有预选名单?”
“名单在此,各位可以传阅。”云苍渺抖抖手上书卷,递给了一旁的陈弼,“有资格者二十八人,单修法者十八人,儒法同修者十人,皆经兵部核实,身家清白,品性优良,可为执令之选。”
白玉楼看着默默传看书卷的六人,微微一哂,说是正御筛选,其中大概只有三成是云苍渺选进去的贫家士子,余下的多是世家子弟。儒门虽然重师徒相传,但父母在儒门,子孙又入儒门,久而久之,自然也成了家族,六部共议便是照顾世家利益的制度,若非圣司传位历来由圣司独断所谓臣不言君家事,只怕儒门也已经和其它各派一样变得世家弄权。执令乃是一部之长,六部平齐,仅在圣司正御之下,权力极大,得一位执令便能为家族谋取极大利益,世族当然也要争上一争。
一般来说执令都是世族把控,就是到了白玉楼这一代出了意外,三位世族执令连带圣司一同仙去,余下两位贫士执令和正御联合许沧海,先以六部共议换上了靖世潮和齐天下,上代正御再禅位云苍渺,这才改变了世家把控六部挟制圣司正御的局面,也算是为儒宗寒士开了方便之门。
白玉楼指节轻叩桌面,目光缓缓扫过陈弼曹宇琮和纪轩文,这三人代表的皆是世家利益。纪轩文乃是纪家族长纪轩武之弟,陈弼也身出陈家嫡室,就连身出贫寒的曹宇琮,也已经被方家招作女婿。至于他们几个师兄弟,倒都是老师何太平带回来的徒弟,与世家无关。几年前颜家倒是想把女儿嫁给齐天下,结果被齐天下在外面的情人打上门来,也就不了了之。
三对三,算上他这圣司,还是优势。白玉楼抿了口酒,心底微笑。
正想着,忽然名单已经递到了眼前,白玉楼抬头看着一脸正气的二师兄,苦笑着接过了名单。
“名单诸位都已过目,接下来就请各位同门推举人才,补领刑部执令之职。”云苍渺轻轻铺好宣纸,蘸蘸墨笔,朗声开口,“就先从陈师叔开始吧。”
“我推举第七位陈姝佳。”陈弼轻捻胡须,脸上带着虚情假意的微笑。
陈姝佳。白玉楼翻到陈姝佳的一页,果不其然是陈家的人,许沧海弟子,二十八岁,单修法儒,许沧海曾对其批语曰“格局开阔不似女子”,性格刚烈,因此尚未婚配。
能得许师叔如此批语,想来也不是碌碌之辈。若是最终世家占优,做如此选也无不可。白玉楼叹了口气,又看向了纪轩文。
“老夫推举第十二位,宇文恭。”纪轩文咳了一声,同样是虚假的笑容。
宇文恭,入门四年,寒士出身,单修法儒,为许沧海记名弟子。白玉楼看着宇文恭的一页,若有所思。不过虽然身出寒士,却和同门纪家三小姐纪芸纠葛不清,看来又是外姓女婿了,纪老狐狸打得一手好算盘。
云苍渺记下宇文恭的名字,又看向了曹宇琮,“曹师叔可有钟意人选?”
“我推举第二位,张鉴。”曹宇琮淡淡地道。
此语一出,举座皆惊。就连波澜不惊的白玉楼都忍不住多看了自己这位师叔几眼。原因无他,这位张鉴之所以能排第二位,因为他是许沧海亲传弟子,单修法儒一脉之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但却身出寒门,孤苦无依,乃是许沧海收养的义子。这是标准的贫士,按照原定计划,这应该是云苍渺的推举人选,也就是白玉楼他们准备的第二手。
但现在由曹宇琮提出来,个中意味可就耐人思量了,到底是早已准备好拉拢还是准备向当代圣司一方示好,还是以贫士之身卧底曹营这么多年打算反水?云苍渺与白玉楼对视一眼,白玉楼点了点头。
“该我了?”齐天下摇了摇扇子,嘿嘿一笑,“我推举第十五位,许静仪。”
白玉楼无奈扶额,这许静仪也不是别人,乃是许沧海之女,许沧海虽为何太平师弟,成家却还要早一些,许静仪今年二十有四,算是白玉楼和何雨怡的师姐,只不过……白玉楼狠狠瞪了三师兄一眼,看向了云苍渺。
“我也推举第二位,张鉴。”云苍渺叹了口气,提笔又写下了张鉴的名字。
一执令一正御的推举,这已经是莫大的优势,可以说张鉴已经成功了一半。白玉楼眯了眯眼睛,“我推举第一位,莫相问。”
算是毫无意外的选择,纪轩文和陈弼都出了一口气,曹宇琮不为所动不知在想些什么,云苍渺将莫相问的名字写在最后,浩然气微微一转便已将墨烘干,“人选已定,下午进行人望核查,第一次共议已毕,辛苦诸位师叔了。”
“不辛苦不辛苦。”陈弼起头,三位执令以次拱手离开,旁听的教习和弟子也慢慢散去,很快,文载龙渊殿内又只剩下了白玉楼师兄妹几个和路行夜玉天心二人,外人看来的圣司嫡系。
“天心,将人选名单交去印刷三千份,张贴于书山各处通道,附上票选文书,”云苍渺把手上的宣纸卷起交到徒弟手中,“行夜,领一队兵部弟子,于文载龙渊殿前设箱,严防乱纪之事。”
“是。”
路行夜和玉天心各自领命而去,白玉楼才长出了一口气 ,狠狠灌了一口。
“张鉴被曹师叔推举,用意不明,我们只能另作打算。”云苍渺叹了口气,“可是玉楼你为什么不让我推举老四?万一……”
“反正真正的战争不是这里,选谁有什么区别。”白玉楼耸耸肩,“你要是也推举四师兄,那不就是妥妥的任人唯亲。”
“子曰内举不避亲……”
“去去去,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白玉楼挥挥手,又转向了靖世潮,“二师兄,票选之事,劳你费心了。”
“小事。”靖世潮不以为意,“不过刚刚玉楼你说真正的战争不在这里,你想做什么?”
“不是很明显了么?”齐天下奸笑不止,“老四你可要好好准备一下,别被许师妹给踩了哦。”
莫相问一呛,旋即有些不敢相信地盯住了白玉楼,“老五你想……庭论辨法?!”
“这是我和玉楼想出来的办法。”云苍渺点点头,认可了莫相问的猜测,“执令要求文治武功,你就算说不过人家总还能打得过人家,放心吧。”
“可是万一……”莫相问还是一脸不信,“我们就不能刷票么?小师弟是圣司什么做不到……”
“反正刷赢了那几个老头子也得要求辩法,没什么区别,那还不如我们占这一先。”白玉楼耸耸肩,“辩法结果无可争议,你只要赢就行了,多简单。”
“你分明就是想害我!”莫相问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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