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徘徊于黑暗中的人偶（下）

我写过很多故事，故事里的人们爱的死去活来，我的心神也随着那故事死去活来。可那么多年了，从死去到魂魄游离在这世上……心脏从来未曾因某个人而跳动过。

那群蠢才们说我是一个相当温柔的人，对所有的相遇者都彬彬有礼，对所有的相识者都亲切体贴，好人也罢，恶人也罢。殊不知我正是孔夫子所言的那种“乡愿”，所有人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没有本质的区别。所谓的对所有人都温柔……不过是因为，对所有人都不在乎。

是的，除了自己笔下的角色，我从未曾“爱”过某个人。

可讽刺的是，几个月前，我恋爱了……

以这个正常人根本看不到的“影子”，这个已经死去数年的“幽灵”。

那个女孩根本看不见我，所以她独自在天台上对着空气聊天时所说的全都传在了我的耳朵里……一开始我觉得她真的好烦啊，就像是哪个大寺里派出来超度我这鬼魂的小尼姑一样。我给她一巴掌，然后看着自己的手从她的脑袋里穿了过去，我便知道自己对这种啰嗦根本就无能为力。

既然大家没法沟通那我就来偷听一下你的小秘密吧。

她讲的话题真的少的可怜，永远都是那几个对她并不怎么好的朋友，一个她一心单相思的男生，以及一个常年累月在家酗酒的父亲和一个命运坎坷的母亲。

“从我出生开始，父亲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这是我从她嘴里听到的第一句话。

我仔细地凝视了她一会儿，便发现了问题所在——她的右眼异于常人，是那种令人有些发悚的金黄色——大概是因为病变的原因，而从她自言自语的内容来看，她右眼的视力确实要比左眼差很多。我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很久，知道这片土地上的人有这一种不成文的迷信—。—身上有特异之处的人会给靠近他（她）的人带来灾祸。想来因为这种可笑的迷信，从小到大应该受了不少的排挤和委屈吧。

忽略那双异色瞳的话，她其实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白皙的皮肤，瓷娃娃一样精致的脸颊，可是添上这么一双眼睛就如同瓷娃娃上出现了裂痕一样，显得有些狰狞可怕。

黑色的头发似乎很久没修剪了，乍一看有些阴恻恻的。总之绝对不是那种讨人喜欢的类型。

可我偏偏就对这种女孩一见钟情，不是处于怜悯，单纯是因为——我竟然觉得她如此美丽，如果我还活着我定然想尽办法去和她谈一场恋爱。

我就这么每天都听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自言自语，不管是下雨还是放假，她每天都会准时来这里，似乎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么一件事是重要的，又似乎世界上是只有这么一个地方是她能来的。

对啊，这个破旧的天台早就被锁住了，也不知道当初她是怎么溜进来的，没有别人，一个人独处也许是件很开心的事情？

日子这么一天天的过去，直到某一天开始，她变的不对了。

那天她没有来，等她再一次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后了。“母亲走了…”这是她自言自语的第一句话，也是她那天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她在天台上坐了两个小时，仿佛这么大的世界只有这一个地方能去了。

从那天开始，她迅速变的衰弱，原本精致的面容也因为憔悴而枯萎了下去……她像是晚夏中的花，在即将来到的秋风中摇摇欲坠。

每一天都能在她身上看到新的伤疤——那是她的酒鬼父亲在酗酒后留下的；每一天都能看到她的衣服这里或者那里破了洞或是贴了条——那是她的“朋友”们给她的。人的苦难各有不同，而她则是在人群中遍体鳞伤。

我曾有试过，在她哭泣的时候替她拭去眼泪，可是我做不到。眼泪无助地从我的指尖穿过，跌落在地面上，破碎成点点星光。

是的，看着她，我无能为力。

这样的日子并为持续太久，因为有一天，她来到天台上时，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她打开翻看了一下，而后便把本子扔了出去。

本子掉落在我的脚边，一阵风吹过，翻开书页。我只从眼前迅速翻过的纸张的间隙中窥到“死了最好”“求求你快去死吧”这样的黑色大字。

她抬头仰望天空，金色与黑色的眼瞳中失去了神光。

“喂…”我想和她搭话，我知道她此时正在悬崖的边缘，我想试着，试着用这颗不再跳动的心去温暖她，可是我……

我只是个鬼魂，我能看见她，她看不见我。

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发了一会儿呆，而后起身离去，步伐前所未有的坚决。

那天晚上，连学校的门卫都已经睡下了的时候，她不知从哪里溜了进来，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护栏边上，裸露的双脚踏着虚空，哼着我不知道名字的曲子。

她的手上沾染着血迹，那不是她的，我也不知道那是谁的……但是我知道，悲剧似乎要以一种最铭心刻骨的结尾落下帷幕了。

她仰起头，柔风吹拂着她的黑发，让她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那样的美丽动人——那是迫近与死亡的美丽，是死亡降临前的宁静。

随后，她双手向前一撑，一跃而下。

我奔向她，伸出手，可是女孩的裙摆无助的从我的指尖穿过，如同花朵从枝头坠向大地。

分身碎骨的声音，连着那声音一同碎掉的，是我已经不存在了的心。

“你想要，拯救她么？”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

……

“呜哇！”课间正在打瞌睡的叶子突然惊醒。脸色有些苍白，冷汗自额间冒出。

“怎么了？”洛秋玄被叶子吓了一跳，有些愠怒地问。

“没，没事，做噩梦了……”叶子心不在焉地解释。

“……这样啊。”洛秋玄并没有再多说什么，翻看起手中的小说。

“这是……什么书啊。”

“没什么名气的小说，不过小说的作者可是捐献了我们这幢教学楼的人呢。”洛秋玄打了个哈欠，“说实话这种无趣的爱情故事……虽然让人有些感动，但是能看出作者是没经历过爱情的。对于情感的描写，要么用力过度，要么就显得苍白无力。”

“emmmm……你的意思是……你经历过咯？”叶子挠头。

“你——”洛秋玄的声音刚刚起来便戛然而止。随后两个人便一同淹没在一片惊呼声中。

“怎么了？”叶子如受惊的兔子。

“刚刚……有人跳下去了。”洛秋玄起身，向着窗外望去。教学楼外的水泥空地上，女孩扭曲的身体躺倒在地面上，破碎的骨骼，被血染红的白色校服，如同坠落的百合。

“……”叶子没说出话来，毕竟亲眼见到死亡时，感觉一切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年纪轻轻的……为什么想不开呢……”

“不，她是被人推下去的。”背后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叶子回头，只见白莯洲不知是何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很惊讶吗？”白莯洲看了眼叶子和洛秋玄，自顾自地继续说，“那个女生从昨天开始精神失常，一直觉得有人在暗中顶着她……不论同班同学如何劝说都不起作用，这种事情会发生想来是必然的吧。”

“那不是自杀吗？为什么说是被人推下去的？”洛秋玄语气平静。

“因为她跳下去的原因啊。”白莯洲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她那个班，从上个月开始就已经变得有些不对劲了。气氛相当沉重，而且有相当恐怖的传闻在班上流传开来啊……不过这些只是猜测，而真正的原因是……她刚刚跳下去的样子不像是轻生，更像是在逃命。”

“逃命？”洛秋玄有些疑惑。

“估计是在跳下去的地方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吧。”白莯洲伸了个懒腰，“还是说，你昨天原来没有到天台上看看啊。”

“……那个地方确实有些诡异，所以我就没进去看了。”洛秋玄若有所思，“而且……那个地方有股轻微的……腐臭味…”

“不用怀疑，那就是尸体的味道。”白莯洲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之前进去看了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她叹了口气，并没有等洛秋玄回答，表情变得凝重，像是心有余悸，自己把话接了下去，“知道不知道二年六班失踪的那个异色瞳女孩？就是失踪了一个月、家里发现了她父亲尸体的那个。我在幻象的后方看到她了……”她言语中不自觉地带上了颤音，“她看起来像是死了，但却还能动……身体用钢丝绷直，让她能做一下简单的活动。就像是……就像是被做牵丝人偶一样……”

“——”洛秋玄不知如何回答，只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如果被赶到的警察看到的话……”白莯洲此时却收起了那种手足无措的样子，换成了一副沉稳老练的神色，“那可相当不妙啊……所以说，能帮我一下吗？”

“你——”

“我？放心，不会让你身边这位出任何危险的。”白莯洲拎起搭在座椅上的外套向门外走去。“时间不多了，我在外面等着你，想好了就来找我。”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洛秋玄咬了咬牙，跟了上去，留下叶子在原地一脸茫然。

“欸，我说……”叶子此时才从呆滞中反应过来，而洛秋玄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

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了校园的宁静。

“这是、第一个、还有…两个……”

“我会帮你报仇，也会、拯救你的……”

“一定……”

“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做个自我介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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