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尽夜星辰（九）

斯莱恩皱紧了眉，他是——如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的一样——一名王子和亲王，拥有着中部大陆至少两个国家的第一继承权，同时还（因为人类王国之间奇怪得诡异的亲族关系）是其余几个人类王国的前列顺位继承人。从某种程度上，这意味着除了一位国王或者女王（或者皇帝，对于某些国家来说），从理论上来讲几乎没有什么人能要求他跪下。

“关于什么的预言？这个要求可真是奇怪，德林斯汉森女伯爵。我并不明白这是什么场合，您又为什么要我跪下呢？”他歪了歪头：“以及，如果我不能解除提真的封印，您打算要怎么做呢？”

斯莱恩看向面前的妮可莱，她双手握着提真圣剑，嘴角含着微笑，正对自己而立。金蓝两色的异瞳温和地注视着自己，仿佛是注视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动物一般：“作为海恩杜姆大人的直系部下，我可以在必要的时候直接向他发送求救信号。”说着，她指了指自己胸甲上的圣辉十字铭纹：“可我并不知道现在的海战究竟打得怎样了，亲王殿下，如果战事焦灼，我只怕我的求救会误了事。”

斯莱恩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理由，如果这个次元与现实次元的时间是同步的话，在岛屿之外，两军应该在海面上交战正酣。尽管有骑士团强大的海军力量和精灵族神秘的航空舰队在，斯莱恩并不真的觉得自己的一方会在海战之中落了下风；但毫无疑问地，这的确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理——

“您倒是快跪下啊，”她皱了皱眉，语气里甚至显出了一丝不耐烦：“如果您是因为贵族身份的问题而不愿意下跪的话，您知道，我是光明之神第四圣殿的代管者，所以您可以对我跪下！赶快！跪下，这事儿您站着没法儿做！”

他很乐意把自己的行为归结为好奇，斯莱恩不知道妮可莱所说的“很正式的场合”和“站着没法儿做的事儿”都指什么，因此，他承认自己的确，就像前面说的，很好奇。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面前的这个小姑娘绝不会干干脆脆地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他右膝前屈，左膝着地，两手搭在腿上，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妮可莱。

“您瞧，我跪下了，您就说到底要做什么吧！”

妮可莱抬手把自己的肩甲和护臂逐个扶了扶正，接着，她站到斯莱恩跟前，两手攥着提真的剑柄，将圣剑立在自己和斯莱恩之间：“费列克斯托夫·斯莱恩·范·克罗齐纳伊亲王——我念对了吗？您只告诉过我一次，这个名字又太长了……”

斯莱恩赶紧答道：“对了，对了，请您就接着说吧。”

她点了点头：“费列克斯托夫·斯莱恩·范·克罗齐纳伊亲王，布列塔尼亚王储，乔治·威廉·海恩杜姆国王陛下的继承人，”妮可莱深吸一口气，目光下垂，像是在回想自己刚才的一番话有没有出错一般。

“光明之神第四圣殿的圣剑之一：提真的解放者。我，光明之神第四圣殿的监管人，‘北极星’，妮可莱·克莉欧·阿玛黛伊，艾伊斯提教廷的圣女，光明的化身，以我的监管权和圣殿骑士团的信条的名义，在第四圣殿的正式守护者，下一任大圣骑士‘占星师’将其召回之前，授圣剑·提真予您保管。”

斯莱恩瞪大了眼睛，刚呼出来的半口气又被自己一口吸了回去：“什……？”

说着，她双手握起提真，在斯莱恩的左肩上搭了一下：“我知道您有很多问题，亲王殿下……”

“哦当然，我的女伯爵，您恐怕是对的，我的确有很多问题！”斯莱恩斜眼看着自己肩膀上熄灭了魔焰的圣剑，低声说到。

她抬起剑身，又把圣剑搭上了斯莱恩的右肩：“但是请您相信我，我的疑问也并不比您少；在将这把剑抛给您的时候，我甚至也没有想起这件事情……不过既然您真的解除了提真的封印，于我的职责之内，按照骑士团的规章信条，和……”

圣剑的再次搭上了他的左肩，他看着妮可莱的双眼从剑锋上移向了自己，娇嫩的脸庞挂满了困惑和疑虑。

她嘴角微微地抽动了两下，目光在斯莱恩和圣剑之间游移了几个来回：“和那位先知的吩咐……您理应，作为圣剑的解封者，保管这把剑。”

斯莱恩一惊，又是这位“先知”。在三个多月前，自己初遇艾文的时候，对方的口中也提到了这名“可能是一个人类”的“先知”。

他震惊地上下打量着妮可莱，心里一阵慌乱。这“先知”究竟是何许人物？能叫自己的老师艾文都查不清来由，还能命令一位骑士团的高阶圣骑士——即便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但斯莱恩非常清楚，妮可莱无论如何都是一名骑士团的高阶圣骑士。

“这个‘先知’到底是谁，女伯爵？”他顾不上伸手去接妮可莱递过来的圣剑，急忙向她问道：“您见过这个人？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您认得出这个人的长相吗？”

妮可莱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托着剑身，将提真举到斯莱恩面前：“一个月前，在第四圣殿的星象台。我之前从没见过她……她看起来就几乎和我一样大，白色的长发，就像一位没有长耳的精灵或者月神的天使一样……”

斯莱恩望着面前的圣剑，双手微微抬了一下——他该接下这把剑吗？

骑士团的圣剑向来只能为圣殿的守护者，或者在守护者的职位空缺时，由它的代理人（例如，现在的第四圣殿代管者，“北极星”妮可莱）所有；而追随艾文并且学习通灵术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让自己彻底地背离了圣殿骑士团的信条和规章，自己也下定了决心要在战争后就启程离开布列塔尼亚，回到自己的祖国阿贝拉以恢复自己故国的克罗齐纳伊王朝。

可为什么这时会——

“您相信她？为什么？德林斯汉森女伯爵，”斯莱恩看向妮可莱俏丽稚嫩的脸庞：“您都不曾见过她，不是吗？”

“我的确从未见过她，我发誓。”她的一双异瞳凝望着提真：“但是……无论是从她的盔甲上看，还是从她散发出的光明气息上……斯莱恩亲王，我相信她是第四圣殿守护者，是一名‘占星师’。”

妮可莱托着圣剑，站在斯莱恩的身前。周围半空中飘荡着的点点星光像是悬浮在夜空中的星河一般，静静地照亮着次元之中的两个人。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女伯爵？”他接到：“克隆迪亚斯大人蒙神恩召成为大天使之后，第四圣殿的守护者已经空缺了几十年了。”

“我不知道，”妮可莱微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明白，亲王殿下。但她说过，您与圣廷‘互相需要’，这就足以说服我了。”

这真的太怪异了。斯莱恩想着，从三个月前，自己就完全地被这个所谓的“先知”安排在了股掌之中——不单是自己，还有精灵的黑暗守护者艾文，自己的老师，也是到今天为止他所知道的最强大的施法者之一，和能够代理圣殿骑士团——这个世界上最为强大的独立军事力量的高阶指挥机构负责人的妮可莱。

但他需要这把剑。斯莱恩清楚，他需要一把能够帮助他完成自己的使命的武器，他需要一把自己能够真正掌控，信任和倚赖的剑。而提真，就是这样的一把剑——斯莱恩打心底里知道这一点。这把剑的重量，长度和平衡点都完美地贴合了自己的需求，更何况，他们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和强烈的共鸣，它的力量就像是自己体内魔力的延伸一般，与自己的魔能矩阵形成了完美的同频共振。

他需要提真。

而圣光教廷，也与他……“互相需要”。

斯莱恩抬起双手，接下妮可莱手上的剑。

与刚刚在他的手上奔涌着魔能的圣剑不同，提真安静地躺在自己的手里，剑身上的咒文微微脉动着淡淡的光晕。

“我真的可以拿着它吗？真的？”斯莱恩抬起眼睛，看着妮可莱温柔的笑颜。

一时之间，斯莱恩的胸中晃过了一丝空洞。他觉得自己并不配——无论是持有这把武器，还是享受面前的笑容。

他已经不再是一名圣骑士了。斯莱恩心中很清楚这一点，无论名义上如何，他修习了黑暗魔法，彻底叛离了光明之道。这不是他刻意而为之的，他愿意就此对众神发誓——他并不厌恶光明，也不漠视正义，只是光明和正义都无法解救他的国家，也无法解救他自己。

如果他留在布列塔尼亚，自己仍然会得到一个辉煌的前程。他对此毫不怀疑。海恩杜姆视他如己出，对他慈爱有加，关怀备至。从自己很小的时候开始，海恩杜姆就开始教导他如何治理国家和处理外务，他带着自己巡视王国各地，让自己与他一起接受臣民的觐拜，查阅各地的地方志和财政记录。他知道，养父一直在培养他成为自己的继承人，并早就决定将布列塔尼亚的王权交给自己。

但，布列塔尼亚并不是他的王国。

对，他并不厌恶光明，也不漠视正义。他从未刻意地背离圣骑士精神，这只是他做出的选择的一个附加影响——然而斯莱恩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就是这个附加的影响，将把他彻底带离自己七年以来的一切和平和安逸的生活，带离真心关爱自己的养父和自己所熟知的一切。

但好在，现在他至少已经知道了自己以后的路程不会太过孤独。斯莱恩看着面前的妮可莱，她的嘴角上微微挂着笑意，温和的眉眼稍稍垂下，看着地上的自己：“可不可以拿着？要是让我来说，配您的穿搭风格，提真显得有些太花哨了。但是它自己在你的手上解除了封印，应该就是允许了您拿着的意思吧？勇敢的骑士先生。”

她嘻嘻地笑了一声：“您可得当心点，别把它弄丢了。”

妮可莱撩开挡在自己蓝色的左眼前的一缕发丝，把它们别在耳后，轻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对着斯莱恩微微地笑着。

……斯莱恩的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声……“真的想请她把刚刚的动作再做一次。”

他站起身来，两手拄着提真，看向面前的圣骑士：“所以说，我现在可以带着它了？是这样的吗，女伯爵？”

妮可莱从腰间解下银白色的剑鞘，递给了斯莱恩：“不过您要不要考虑换一个暗色的剑鞘？我的这一把是为了搭配北极星的米索利银甲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两手背在了身后，歪着头，微笑着看向斯莱恩。

“您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斯莱恩把提真插回了剑鞘：“如果是因为衣服上的血迹的话，恐怕要等我换一身衣服，洗个澡再说了。我刚刚可是差点丢了一条胳膊呢！”

“您是一个很厉害的骑士；艾文大人和海恩杜姆大人把您训练得很出色，亲王殿下。我是一个魔法师，而它的护甲又是几乎可以短时间内抵抗所有魔法的。所以，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在的话，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阻止它建立传送门的。”

妮可莱走上前来，抬起双手拉住斯莱恩斗篷内侧的领襟，把他的上身向自己拽了下来。“可没有穿一层铠甲就冲了上去，布列塔尼亚的骑士都这么鲁莽吗？”

“——抱歉？”斯莱恩一初还在专心将剑鞘扣在自己的腰带上，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面前发生了什么，而紧接着——

妮可莱的一个吻落在了他右侧的脸颊上。

“您打得很勇敢，骑士，”她俏皮地笑着，往后退了一步：“而这个，是您英勇的奖赏。”

斯莱恩一僵，他瞪大了眼睛，呆呆地转头望向自己对面的女孩子，嘴巴大张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震惊一时间全然盖过了羞涩，以至于斯莱恩的脸上还没来得及泛起红晕就蒙上了一片惨白。妮可莱冰凉的嘴唇在自己脸上的触感尤新，他想抬起手来摸摸刚刚被吻的位置，但是自己的关节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锁死了一般完全无法动弹。

妮可莱将背后绣着金线鸢尾花的斗篷拽起，轻轻地裹住了自己单薄的身躯：“让我们继续刚刚被打断了的话题……自从海恩杜姆大人将我调到第五圣殿，并且把月神的星河舰队封印在了我的右眼里之后，他就是我名义上的监护人了。所以，提亲这种事情……”

她抬起眼睛看向斯莱恩：“您最好找他谈谈。”

沉默的圣徒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