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尽夜星辰（七）

左肩的一阵剧痛几乎让斯莱恩叫出声来，他侧向翻腾出去十几码远，又一个跟头摔在地上，周围闪烁着的砂砾一般的星辰瞬间被他的身体撞得四散飞去。斯莱恩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鼻腔内一股寒意，两耳嗡嗡作响。

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让自己的身体从强烈的冲击之下缓过神来。斯莱恩伸出右手，摸了摸左肩：一片粘稠，但是好在骨头都还连着。一边尝试着活动着肩膀，他强忍着撕扯的剧痛，翻身爬起。

听觉还没有回复，耳鸣仍在继续，可单凭视觉也已经足够让斯莱恩了解到自己状况的危急程度了。恶魔次元卫士全身肌肉膨起，朝着自己一步步地踱过来。赤手空拳地与它搏斗几乎是天方夜谭，而以自己身体现在的状况而言，斯莱恩甚至也不觉得自己能够逃得开对方的攻击。

他两手拄地，跪坐在地面上。怎么办？他的脑子飞快地审度着一切可能的策略，并最终意识到现在的自己连一个在这时可以利用的方法都没有。

一股闪耀的魔能从自己的右侧飞来，于此同时地，恶魔的巨肢也挥舞着覆满了鳞片的拳头向自己一同砸下。

斯莱恩感到很怪异。

一方面是在自己丧失听力的情况下，原本认知之中，本来应该无比喧嚣的此刻在现在竟然显得格外安静。除了自己的双耳深处发出的嗡鸣声外，斯莱恩几乎无法感知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另一方面是周围的色彩——它们看上去就像是自己儿时随着威廉王乘船前往布列塔尼亚的途中，在夜晚的静海上看到的银河倒影一般。无尽的星辰在自己的周围闪耀着，如果按照妮可莱的说法，每一颗星星都对应着世界上的一个生命，那么自己几乎就身处于全世界中，无尽的人生之中——但它与自己常见到的世界相比，真的太过不同了。

以及那一团飞速旋转着接近的，闪耀着银色光辉的魔能。毫无疑问地，妮可莱在上一秒钟里施放了一个强大的神圣魔法试图掩护自己。但是斯莱恩知道，这毫无意义。在刚刚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他们二人已经轮流对这个恶魔施放了数个攻击法术，但每一个都只是在它的这套附加鳞甲上堪堪地擦出了一道痕迹而已。

毫无疑问，这个恶魔次元技师的职责和使命就是撑到传送门打开——也仅仅如此。因此，斯莱恩毫不怀疑对方已经装备上了魔族现在能拿得出手的装甲之中相当优秀的一个，甚至或许是非魔王级别的恶魔能够使用的装甲里最优秀的护具之一。这也就是为什么他……

不，这些都不是重点……

斯莱恩突然猛吸了一口气。

重点是，一瞬之间，不知道是众神还是什么奇怪的东西突然让他意识到：那个旋转接近的魔能并不是以那只恶魔为目标的，而是——

斯莱恩猛地高抬右手，一把抓住飞来的长剑手柄。接着，随着一股炽热的能量像是泼洒进广口杯中的葡萄酒一般地涌入自己的胸口，一刹那之间，听力，思维，注意力和左臂的力量一股脑地灌回了斯莱恩的躯体。

“……剑身上的！念啊！”妮可莱的声音在恶魔的怒吼和剑锋擦过鳞甲的锐声之间传了过来。斯莱恩并没有弄懂她在讲什么，也没有时间弄懂这个问题。

就在刚才，他接住妮可莱抛来的长剑，并横劈一剑荡开对方的攻击。而现在，他先是对着恶魔下肢虚挥一剑，又趁机一步冲起身子，双手握柄，转身借力，抡起长剑一周挥过头顶，向对手砍去。

与之前相同的一个金属碰撞所特有的响声在他的佩剑砍上恶魔颈甲时从劈砍处传了出来。非常明显，即便是骑士团的圣剑也无法在普通的状态之下短时间内击穿这种护甲；但无论如何，斯莱恩知道，他必须要维持住自己的攻势节奏和攻击压制，否则不出一会儿，他就又会发现自己被恶魔的铁甲拳头砸到了地面上了。

妮可莱从右侧持着她的另一把佩剑攻击上来。她先是用三发斯莱恩叫不上名字的纯粹魔法能量冲击了恶魔的头部，蒙蔽了它的视野，随后又握着手上的那把带着环状护手的长轻剑迅速朝着恶魔刺了上去。

“剑身上的咒文！快念它！”顶着恶魔凌乱但狂暴的攻击，妮可莱侧过头来对着斯莱恩喊道：“快点！念它！”

“咒文？”斯莱恩一剑刚刚挥在次元技师左膝而被弹开，又照着它的左腰劈去。听了妮可莱的催促，他连忙握正了手上的圣剑，往后侧了一步。

这是一把——即便是在这种紧迫的场合之下他也对此无可否认——非常漂亮的剑，三英尺，或者不到三精灵开尔提长，手柄末端的配重被刻成了一朵镂空的石榴花球的样子，镂花之中还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祖母绿，而前端的挡手则被雕成了向着剑身前方伸展的左右各两枝芸香树的枝叶，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朝前炫耀着鼓起翅膀的猛禽。

蚀刻的饰纹从剑身的底部一直蔓展到中部，在饰纹之中，一行秀丽的文字被镌刻在了剑身之上——但……另斯莱恩感到无比尴尬的是，即便自己认识剑身上的每一个字母，斯莱恩也不得不承认他完全不能看懂这种语言。

他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在赏玩这把骑士团的武器上，仅仅是一个抽身，又一个冲刺的功夫，斯莱恩的剑刃又一次照着恶魔的大臂挥去：“我看不懂！我该怎么读它？！”

“拼读！”妮可莱突然用亚丁语气愤地喊着，随之，她回旋身体照着恶魔的头部一个劈击，又向另一侧猛刺一剑，逼迫恶魔后退招架。

斯莱恩懊恼地低吼了一声，这真是太奇怪了，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竟然要对着一把古剑学拼读字母——况且，她持有了这把剑这么久，早就应该熟知这个咒语了，因此她到底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自己这个咒语应该怎么读？！

“A……Ave Evara? Gratia Plena?”斯莱恩对着剑身瞟了一眼，不论对错，张口大声念起咒文来。

不等任何后续的事情发生，斯莱恩又是一步上前，在妮可莱攻击空档之间补上了两次连贯的劈砍——果不其然，他的剑再次被弹开，没有在恶魔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它没有用！妮可莱！我念了！但——”

“另一面的咒文！”妮可莱的语气变得更加气愤而暴躁，她一步跃起，高举佩剑，狠狠地砸向了恶魔次元卫士的头盔：“念另一面的！”

斯莱恩忙将手上的剑翻了过来。的确，与剑身反面一样，在剑身的正面也镌刻着一行符文，但非常明显的是，刻在剑身正面的字母字体端正且刚直，就像是铸剑师在铸造这把武器的过程之中就把它用凿子或者什么更加坚硬锋利的锐器刻在了剑身之上一般。

他左手在前，右手在后，双手握住剑柄，左手的拇指伸过挡手扶正剑身，目光拂过银白剑身上的符文——一定是这个！他知道——就在那行符文映入自己眼帘的一刹那之间，那股自己先前接到佩剑时像是泼进水晶杯中的水银一般注入自己体内的炽热魔能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几乎无尽的魔能和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欢呼雀跃着，斯莱恩能感受到，甚至几乎能够看到那股强大的魔力在翻涌，在奔流，在沸腾。

念出来，对！他知道，现在他应该做的事情是将这段咒文念诵而出，从而将他手上的佩剑从无论是封印还是什么的悲惨宿命之中解放出来。异族文字的生疏感随着他视线的扫过而涤荡无存，剑身上的咒文似乎并不是通过斯莱恩的双眼，而是直接通过他的灵魂进入了斯莱恩的记忆之中。

“念诵出来，现在。”

他将长剑高举过头，直指无际的星海和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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