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黄鹂

雪下妍穿的不是很厚，这才三月中旬，气温是很凉的，可她执意要这么出来，我也没办法，只得由着她的性子了。

刚推出楼门，一阵阵寒意就扑面而来，不禁打了个哆嗦，赶紧看了一眼雪下妍，她靠在轮椅上没什么反应。

安心的笑了笑。外面阳光是格外刺眼，虽然寒冷，但万物复苏的气息已可以感觉的到了。边走边停，我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景物。

枯树发芽，嫩绿娇脆，我停在了这颗大树旁，细细的抚摸过历经风雨的沧桑树皮，发涩又疼痛。

“一起逛了这么多遍，还是这颗树最大呢，看起来有种医院守护神的感觉。”

雪下妍手扶着头，正在观察他。

“是啊，这三个月，我们都逛遍了整所医院，还是见到的这颗，最有感觉。”

点点头，我又再看了一眼，推起轮椅向左方走去。路上的行人不多，很多老年人都在运动，有时还会停下脚步看看我们打招呼。回完礼，我扫视了一眼头顶的树。

“虽不是绿树成荫，但这新鲜的枝芽，看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呢。万事万物的兴衰，果真不能用简单的语言来概括。”

“嗯，也许等我出院了，都见不到他枝繁叶茂的样子，也许，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再也见不到这种景色了。”

她话中带有一些伤感，点点的惆怅影响着我的情绪。叹了口气，伸手揪出一缕她的发丝，在手里不断的揉搓着。

“来是缘，不来也是缘。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影响心情呢，你看这来来往往的行人，谁又能留住他们？你所说的不想，只是没有再次的必要了。”

“哼哼，你还是很能理解嘛，是啊！如果没有事，谁又愿意来医院呢。这地方每天见到的都是鲜血，死亡，销毁，磨灭。我又怎么会，再次踏入？”

放下柔顺的烦恼丝，我调皮的揪了下她耳朵。雪下妍吃痛的挣扎了几下，转过头很不满的瞪了我一眼。轻轻笑了笑，又伸手捏了下她的脸。

“讨厌啦~~！不要这样子，好难受的说。你这人啊，就是没事会欺负我，要是以后有机会了，一定会好好报复回去的。我这人就这样，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听起来确实很可怕，觉得怎么样？要不要换个地方。话说你不冷吗？天生贫血的你，真是不会好好照顾自己。怎么觉得，百雪子当年也是这样的呢。”

雪下妍笑出声，转过头静静的望着。伸手，在我唇下轻点了一下，柔嫩的指尖就如含苞待放的花朵，要在这里留下自己绽放过的影子。

“不许说妈妈啦，我也不太清楚她儿时是什么样的人，但肯定不是我这种调皮捣蛋的类型。妈妈不管怎么看，都是很温柔很平和的那种人，就跟温儿是一样的。心里如何不清楚，但表面上的，她们一定是会做好。”

抬起头凝望着前方的道路，地上残存的枯枝被微风吹起在空中摇曳着身姿，她伸手想去抓，却在用力的最后放弃了。靠在轮椅上，雪下妍斜着头看天。

“原来你有自知之明啊，虽然很多人都觉得你是个温和的女生，但要说起来，你远比叶茗温和你妈妈差得多。你这装成乖乖女的样子，一开始还真把我骗到了呢。”

“哼~~！我哪里有装了？平常的我确实很温和呀，难道不是嘛~~尤其在你面前，更温顺的像怀里的小猫一样，卧在那里，安静的睡着。”

呼出一口气，嘴角上挑点缀出笑意，也不知怎么了，自己并不觉得这像笑，更像是一种温和的平静。我摸了一把脸，摇了下头。

“简直在胡说哦！明明只有在我面前，才会变得非常活跃，给人的印象一下就天翻地覆了，就算不用去调查，也知道你在班里肯定是喜欢一个人安静待着的女生吧。”

“哼哼哼~~~！如果我说不是呢，你会相信吗？本人可是经常在下课玩手机，看到一些新闻还会发笑，有时也会和同学一起去食堂吃饭。只是......不怎么笑而已。”

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这次并没有制止也没有不满，弯着的腰斜靠在轮椅上，闭上眼感受着。直到被一股寒冷的春风吹拂过，我才打了个哆嗦松开手。

“够了吗？还要继续？为什么这么喜欢摸我头发，虽然我也很喜欢这样，但你......是不是有某些不良的癖好，想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

“哪有！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真是不够正经的女生，明明初二刚见面的时候，给人的印象特别温柔，但当时我就知道这一定是假象了，你根本不是正常的那种平静，而是一种非自然的安静。”

雪下妍摇晃了下轮椅，把被我摧残过的发丝整理好，双手柔顺的**去，慢慢的向下滑落。

“头发长长了很多，你不剪一下吗？不管是发质还是生长速度，你都和平常人不太一样呢。短短不到一年就长了这么长。都已散落在肩膀处了。其实我一直想问下，为什么你对前面那两缕如此钟爱，就算是短发也舍不得剪很短。”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要问我为什么还真是难以回答呢。或许是和正常人不一样的观念，也可能天生就是另类，才会被人排斥吧。”

...话题好像一下变得很难交流，没想到一句无心之言，她却会联想到过去种种的不美好回忆。人和人相处，果然总是会不经意间就伤害了对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避免呢？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可能真的无法做更多吧，只能试着去接受，可曾经被人伤害过的痛楚，永远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真的可以改变和影响人的一生。”

“我从来不会去相信什么时间，它不可能彻底让过去消失，人是会自我欺骗自我麻痹自我满足的动物，也正是这一点，才能让这个世界丰富多彩，变化万千啊。”

雪下妍抖了抖腿，用力满足的伸了个懒腰。她的话我不是不能理解，人在一个时代或一个阶段，所看所想所听的完全不一样。所谓伤痛，到了最后也想的差不多了。有些人总说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要有自己的想法和逻辑。这样，又压制住了多少？用长大欺骗自己吗？

“走吧泽显飞，别想了，我们再去那边看看，就算你现在想明白了也没用，我们两人的问题不是简简单单的靠话语就能改变的了。走吧，再去走走。”

没有想她最后那句深意是什么，但我可以肯定的说，雪下妍一定是在暗示我。这个女生的说话方式和逻辑，我可能也略微清楚一点了。能在这个时候提出两人的感情问题，那么的话...。

“要去哪里？马上就八点多了，不如先去吃饭吧。你休养了这么多天虽然差不多好了，可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一场小小的淋雨，就把你弄成这样了。”

“错！明明是你的问题，才使得事情变得这么复杂。不过...要是没有那天在抢救室的事，也不会有后面如此惊心动魄的回忆了。就算到了现在，我还是很高兴，谢谢你了泽显飞。”

“没什么好谢的，既然能印证，那就说明我们两个有缘，不知怎么了，越大越相信缘分，越大越相信要靠自己的奋斗哪怕现实再残酷，可忽然就觉得，命运有时真的很重要。”

“是啊，那天的事真的抱歉了。要不是你还留着文件夹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如果你忘记了，一定会觉得我是一个没有脑子，整天在胡说的女生吧。可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个男孩就是你！可你的样子，当时我真的没看懂，一直都没能理解。”

“谁让我是个渣男呢！承认吧，没有你最后一句提到那文件夹，我可能就真的负气离开再也不见了，涛子都说要准备退社团了。现在想想，自己真是记忆力太差，居然忘记了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说抱歉又吐不出口，但我确实记起来掀过”

“等一下！那件事我也记着呢！biubiu~~~好了你死了不要再说了！就当从来没发生过，看到的赶紧给我忘记，想起来就要删除，明白吗！？垃圾，恶心，变态，死，死萝莉控！”

雪下妍娇气的瞪了我一眼，两人对视良久都笑了，她手放在唇前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直线，我摇着头看向了白云。蓝天真是好清澈无暇啊。

到了医院的餐馆前，我慢慢扶着雪下妍走进去，点好餐，她正拿着手机在浏览，见到我过来后收起端正的看着我。被她这样盯的有些难受。

“怎，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脸上有东西吗？还是”

“没有嗷~~！只是觉得最近你傻傻的，整个人看起来精神都不太好，怎么了，学习压力太大？还是照顾我厌烦了？”

拿起筷子敲了下餐桌，我真是有些理解不了雪下妍的思维模式，她和叶茗温一个样，总是能想到那些特别令人难受的事。

“我很好，反倒是你。最近那家教来医院给你上课怎么样？会不会影响到你的身体，要是很难受的话我就去和你妈商量一下，免的再弄出什么病来。我”

“没事的，没有学历就没有未来，没有成绩就没有辉煌。老一辈的腐朽思想你就不要想着去改变了，既然她们想让我学，那我就去学，免的落下什么话柄，我很讨厌这样。”

无奈的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她总是喜欢拿这种没有道理又无法反驳的话语来压我，就算我可以，说出去也没有用的。心里轻笑一声，甩了甩手。

“可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万一”

“没有万一。一个月前我就想出院了，可父亲和妈妈都不同意也只好作罢，既然现在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何不如按着它的安排走，有以后再谈未来。”

“这些大道理我也懂，可又有几人能做到呢？就算能，也要适可而止啊。”

“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从这次之后，我再也不会干这么愚蠢的事情了，应为...应为...我长大了。”

这个理由给零分好吧，不管怎么想都是想不通的。

“既然你觉得没问题，那我也不好说些什么了。要补上之前那么大的窟窿，你付出的努力肯定得要更大吧。”

“无所谓呢，就算以后回到学校，成绩下降不再是年级第一......等一下，年级第一有什么用呢？也不代表高考就能考状元吧，而且...而且这所学校...啊呼~~~以后再说吧。”

这究竟是所什么样的学校我不知道，也不清楚雪下妍口中的有用和没用代表了什么。之前那场学生会的演讲，成绩和品行，甚至可以自己去选择想要上的大学。如此来说......

“你别想太多了泽显飞，我没有那种意思，争强好胜我不认为是错的，就像你”

“我也没多想啊......”

吃饱喝足后，搀扶着雪下妍坐上轮椅向另一方走去。

刚解冻的鱼塘，还有残存的荷叶在上面漂浮着，发黑的水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寂静到可怕的小道也有别样的风趣。

大楼后方的杂草丛生，不满的叫嚷着没有细心修理的园丁。

正门前车水马龙，行色匆匆的来又去，温和的冷风吹拂下，我和她的脸都有些微凉。

“又逛完了一圈啊，好无聊，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又想看到什么呢？”

推着雪下妍到了医院椅子前。

“啊啦~！我们在这里坐坐吧。”

“好。”

“你看前方大山，起起伏伏的曲线，多像女子柔美的身躯呢，。”

“会这么形容的，也只有你这样的女生了吧。”

轻轻握住她的手，冰冷的柔荑还是别样的感觉，寒冰就算可以被融化，也成了温柔的水。

一下想安静的躺在什么地方感受一下这季春的气息。

微笑着，枕在她腿上欣慰的闭上眼。脸被什么东西触碰到，是很柔滑的东西。

“好久，没有这样了呢，要是放在昨天和明天，你想都不要想。”

听着她清冷又略带娇气的话，我嘴角挑了挑。

指尖从我左脸慢慢划过，她身上的气息也跳动到我的鼻尖上，围绕在此，萦绕而进。

是淡淡的味道，失去了之前的清香秀丽，却有一种属于她的少女情怀。

“快，你快看，那是什么！”

被雪下妍惊到的我瞬间坐直了身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见到了两只正在树上的小鸟。

“这是...”

“是黄鹂啊！快看，真的是黄鹂。”

她有些激动，右手搂住我的脖子头搭在肩膀上。

“哀怨婉转，凄美动人，我还从没听到过她的歌声。”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为什么不吟上面两句？”

没有回答，我只是看着那两只依偎在一起的黄绿色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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