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暗森林

前往意大利军团驻地的几天旅程还算愉快，直到拿破仑说到一件让我差点吐血的事。

“离开巴黎的前一天，我结婚了。”当两人坐在吱嘎作响的马车上摇晃时，她突然说。

“欸？”我一时间没明白她的意思。“结婚？”

她垂下眼睛。“和一个女人。”

“欸？女人？”

“你像个训练有素的鹦鹉似的。”

“可你本来就是女……”

她忙伸手捂住我的嘴。“小点声。我也不想这么做。但那女人发现了我的秘密，要挟我同她结婚。”拿破仑的样子看起来窘极了。

“她为什么坚持要和你结婚？”我压低声音问。

“因为她想一直过单身生活，但是她的父母逼她嫁给一位督政官。”拿破仑垂头丧气地回答。“所以她才同我假结婚，好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麻烦。”

“然后你就答应了？”

“我有别的选择吗？”她反问。“难道你要我就这么被她揭穿身份？那我们的约定就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我在脖子上比个手势。“可以干死那女人啊！”

“这件事能拜托你去做吗？”

“当然。”我将手按在军刀的把柄上，倾身向前。“如果你是唐泽雪穗，就让我来当桐原亮司吧。发现你秘密的女人是谁？”

“约瑟芬。”

“哇偶，我觉得这事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我松开紧握刀柄的手。

我和约瑟芬有过几面之缘，对此人略知一二。她是个年轻漂亮的金发女孩，同时也是巴拉斯的密友。两人的关系相当暧昧。如果是别的女人，一番威逼利诱也许能让她管住舌头，但是约瑟芬……我不大确定。而且我也不可能真的因为这种事就去杀一个点头之交。

管他呢，反正她们也擦不出什么火花。我甚至开始好奇两人的新婚之夜是如果度过的了。好想问问拿破仑，但是一定要忍住。

我戴上斗篷的兜帽，闭上眼睛。“聊聊别的吧！你真的打算翻过阿尔卑斯山？”

“当然，这样才能尽快征服富饶的皮埃蒙特。”

“可阿尔卑斯山是道著名的天险。”

“只要有熟知地形的本地人作为向导，跨过那道天险就不难。”她自信满满地回道。“早在两千年前，汉尼拔的军队就做到过。”

“是啊！所以迦太基输掉了战争。”

拿破仑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周围只剩下了车轮碾过路面时发出的声响。

黄昏时分，一行人开始在路边的树林扎营。这是一支为数8人的队伍，除了我和拿破仑外，还有亚历山大他们几个。缪拉和拉纳也跟了过来。当然还有蒂拉。我本打算把以前的部下们也带过来，可惜他们坐船去了埃及。

缪拉开始搭建帐篷，里昂他们几个则试着生火取暖。当同伴们忙得不可开交时，我是应该过去帮忙的。可惜，朕有更重要的事。

趁着还有一丝天光，我从草莓背上的鞍袋里取出苏茗送我的《拿破仑传》。这里用来存放那本书再安全不过了，拿破仑他们若想靠近，就得先领教一下枣红马的蹄子。

我拿着《拿破仑传》离开喧闹的营地，越过一条潺潺脉动的小溪，在一棵粗壮的老橡树下觅得一片宁静。我靠坐在树干上，读起关于拿破仑的故事。

这本书是某人手写出来的，字迹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上面说拿破仑会在意大利经历五场恶战，获得五场胜利，最终成功迫使奥地利议和，解放了意大利。书中对每场战役都有详细的叙述，可无论我看多少遍，都没能在字里行间找到自己的名字。

我叹了口气，用打开的书盖住脸，沮丧地躺倒在草地上。难道我在这场战争中什么都没做吗？我悲哀地想。记得在另一个世界，同学们打游戏时喜欢叫我躺赢大王，现在可真是实至名归了呢。

不对，也许这本所谓的《拿破仑传》只是苏茗那家伙的恶作剧，里面的内容都是假的。可是她在剧院里送我的那本书，字字句句都是事实啊！我在草地上不住打滚，只觉心烦意乱。算了，等到战事打响后，自然就能辨出书的真伪了。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西方的天际，黑色的夜空显露出来，上面点缀着明亮的星星。我站起身，越过一棵棵橡树，向营地走去。

里昂第一个看见我，却没给我好脸色看。“马库斯，在你游手好闲的时候，是我帮你把帐篷搭起来的。”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要学会习惯。”我从里昂身边走过，来到熊熊燃烧的篝火前，蒂拉正在那里煮汤。“这锅不明液体是什么？”我问正在搅拌热汤的女仆。

蒂拉不大高兴地看了我一眼。“我们今天的晚餐。”

“稀汤寡水的，让人一点胃口也没有。”我抱怨道。

“是啊！”亚历山大从他的帐篷里走出来。“也许我们可以把马库斯煮了，这样我们就不用每晚冒险去喂他那匹坏脾气的大红马了。”

“也不用帮他搭帐篷了。”里昂补充道。

我没心情继续做口舌之争，便径自走到草莓身边，将书放回鞍袋。枣红马突然嘶鸣起来。前方的灌木丛中猛地窜出一只鹿，分叉的鹿角在月光下闪烁。我吃了一惊，正要掏枪射击。那只鹿却立刻摆动起四条长腿，消失在森林中。

我解开草莓的缰绳，跨上马背。“我去帮你们打只鹿。”

“等等，”这是拉纳的声音。“我和你一起去。”

拉纳很快准备就绪，骑着他那匹黑马奔到我身边。我们一同离开营地，来到森林深处。周围是沙沙作响，一望无际的树木，月光照耀下的小溪宛如银色的缎带，蜿蜒消失在丛林深处。两人小心翼翼地在盘根错节的树根间并辔而行。

“你说过我会当上巴黎卫戍司令。”拉纳低声道。

“我说我认为你很适合当巴黎卫戍司令，可惜巴拉斯不这么认为。”

“恕我直言，巴拉斯督政官似乎不怎么信任我们这些帮他谋权篡位的人。”拉纳边说边环顾四周，搜寻着猎物。

“我也感觉到了。”

一个灰影突然自两棵树之间闪过，向溪边奔去。是那只鹿！我立刻策马追了过去，同时自腰间拔出马枪。身后传来拉纳的喊声，但我充耳不闻。麋鹿溅起水花跨过清澈通透的小溪，向密林深处亡命奔逃。草莓也跟着一跃而起，跨过溪流，重蹄踏得枯叶翻飞。猎手和猎物顺着溪流狂奔不止，距离渐渐拉近。接着，我举起了枪。

月亮突然隐没在云层后，麋鹿苗条的身影也立刻消失在黑暗中。“该死。”我咒骂着扣动扳机，长长的火舌一闪即逝。前方却没有传来麋鹿中弹时发出的哀鸣。拉纳已经被远远甩在了身后。黑暗自四面八方向我逼近。

我缓缓下马，牵着草莓小心地在一片漆黑中穿行。四方暗幕之中，不断传来树叶在风中的低语。这片黑暗令人非常不安，在那一棵棵高大的橡树后，可能隐藏着某种危险。

月光终于再次穿透了云层。我骇然地发现自己距离一座悬崖只有几步之遥，冷汗立时浸透全身。草莓走得比我还靠前，它像不怕死似的将前蹄踏在崖边，一堆碎石立刻倾泻而下，半天也听不见它们落地的声音。

“回来。”我猛拉缰绳，想把马儿拽离。

草莓猛然高声嘶鸣起来。身后传来脚步声，我立刻回头。一个黑影出现在面前，身穿黑衣，头戴兜帽，阴郁的黑眼睛在月光下闪烁。接着是一记结结实实的推搡。

我尖叫着落入悬崖，草莓也在上方惨烈地嘶鸣着。但呼啸的狂风盖过了一切声音。我在黑暗中盲目地乱抓，竟真的抓住了一根自崖壁间伸出的树枝，但还没高兴几秒，不堪重负的树枝便响起了断裂声，接着利落地断为了两截。

我猛地栽进黑暗，不断向下坠落。

当我恢复知觉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雪中，身上竟出奇地感到有些温暖。

一个女孩正自上方俯视着我。“你为什么会突然从天上掉下来。”她问。

我艰难地撑起身子，双手深深陷入雪中。“你是？”

“我叫伊丽莎白。”女孩站直身子。“是这附近的村民。”

我打量着这个自称伊丽莎白的女孩。她大概16岁，穿着破旧的兽皮斗篷，有着一头蜷曲的红发和白皙的皮肤，深蓝色的眼睛显得无比迷人。尽管衣着褴褛，但她看上去却有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你刚刚把我的晚饭弄洒了。”伊丽莎白静静地说。“还把我好不容易升起的一堆火压灭了。”

这时，我才惊觉自己的斗篷已经被温热的汤汁和冰冷的雪水浸湿了一大片，身下是篝火的余烬。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并没有受伤，真是怪事。那个把我推下悬崖的人又是谁？

我脱下湿透的斗篷，丢到地上，冷得浑身打战。

伊丽莎白的眼睛陡然睁大。“法国军装！”她说。“你是法国军人？”

“不对。”我回答。“我是法国高级军官。”

“你们要去对付奥地利人吗？”

“嗯。”我点点头。“我从悬崖上飞了下来，现在不知道怎么上去了。你愿意为我带段路吗？”

“我愿意。”伊丽莎白不假思索地回答。“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欸？为什么你会说出这种话？”

“要我做什么都愿意。”女孩重复道。“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们的国家不复存在，被奥地利人强占。”伊丽莎白声音变得有些哽咽。“帮我们夺回来。”最后一句话她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我心中油然对这女孩生出一种强烈的敬意。“这也正是我们进军意大利的目的所在。”我挺起胸膛，紧握腰间的刀柄。“自由，平等，博爱！法兰西悲壮的革命所缔造出的思想，将由法兰西的军队来传播。”

用血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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