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袭击

夜晚七时。

多数生物此时都沉浸在睡梦之中。这是夜晚最深的时候，也是梦之神带给万物的幸福最多的时候。

但，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尤其是在，怀揣了和价值连城宝物同样的人的情况下。

咔啦。咔啦。风剑草的杆质地坚硬，但却很脆，此刻在黑暗中竟凭空发出断裂的声音，然后个个倒下。

一些虫子和蜥蜴从梦中惊醒，却来不及躲避，直接被漆黑的一团踩进土里，顿时没了声息。

危险正在靠近，而某些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梦中不可自拔。

“唔呼呼。”

上了个厕所，菲尔文此刻正吹着走调的哨子向帐篷跑去：“好冷好冷。”这帐篷还是他现做的，麻布质的顶上居然有两个大破洞，谁看了都觉得寒碜。

但此时破空声却猛然响起。“蠢货，快躲开！”

菲尔蕾娜的声音与一阵通达全身的电击剧痛让他瞬间清醒，随即便下意识地朝风声的侧向一躲——

凭着超越常人数倍的视力和反应能力，他从眼前飞过的东西上，看到了一丝致命的寒光。

那光亮的金属光泽，和黄昏所见，灰袍神秘人那几位盔甲骑士身上的胸甲一样。透着人命的寒气。

杀手！

记忆又一次倒灌入菲尔文的脑内。这次是关于菲欧娜的。

是的，她的血统···很不寻常。并且，值得一大群人，还有几乎全西南荒原地区的杀手，一起没日没夜的寻找。

本来她就是不受待见的“复合体”，是魔物与人类的杂交种。在某次机缘巧合下，这懵懂的小女孩展现了自己与水流非凡的亲和力后，她的处境就更危险了。

样貌美丽，而除此之外的用处更大。她可以做打手，也可以当妓-女，综合起来就是能当贵族身边的战斗女仆。

那可值相当多的钱，不是几十个金币就能计算的。

而通常情况下，一个金币就够底层平民过上几十年有鱼有肉的生活。数千个金币，足以让一大伙杀手一起花天酒地，直到淹死在香槟浴缸里。

只用捉一个七岁大的小屁孩就能得到这么多钱，而且还不必冒什么风险，无论换了谁都会心动。

何况这些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杀手。

没有思考的时间。菲尔文靠着他察觉的能力，迅速又发现了几次来袭的攻击。

这次他不用菲尔蕾娜提醒。几乎是连滚带爬，他险险躲过了那些刀子，但它们还是在菲尔文的身上留下刀刀血痕。

“菲欧娜！”

他狂暴地撕开蓝色的帐篷，那是他特地为菲欧娜准备的，上等布料做的暖和帐篷。然而现在它在菲尔文的眼里，一文不值。

“欧···？”

帐篷中被粗暴的狂吼惊醒的小女孩抱着枕头，泫然欲泣，显然并不懂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厉害的哥哥如此疯狂。

“没时间了！”

菲尔文直接扛起菲欧娜，一脚踢开帐篷后撒腿就跑。

但菲欧娜却看向了菲尔文的身后。比蓝色帐篷稍微低级一点，淡黄色粗布帐篷内的人依然没有出来。

她在担心莉艾。

菲尔文想说些什么，然而菲欧娜的挣扎已经说明一切。她拍打着菲尔文的后背，挣扎着，朝淡黄色帐篷大叫。

“莉艾姐姐，欧尼酱，莉艾姐姐！！姐姐！！！”

小女孩转过脸来，泪水划下，几乎破音：“你要去救莉艾姐姐！不要把她丢在那！她会死的！”

“她救了我，她救过我！！哥哥！！！你不能丢下她！！！”

狠下心，菲尔文紧紧抱住了菲欧娜。就在她又要大喊的时候，身下的人竟然一个翻滚。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边就插了几根明晃晃的刀子。她还看见，黑暗中，有许多影子在晃动。

“哥哥！！！”

“闭嘴！！！”

菲尔文不再犹豫，一狠心，大吼出声：“你以为他们的目标是谁！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不是别人！！她比我们年龄都大，我们都活了下来，她凭什么活不下来！！”

菲欧娜呆了。她没见过如此歇斯底里的哥哥。

他的肩膀还冒着血，伤口上沾着一层泥沙，气喘如牛，白天背着那么多东西，淤青已冒出一团，但他一句话也没说。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汗液的气息，他的紧张，他此刻的压力。

他在害怕。

菲欧娜还记得那天，她被那头上扎着红巾的肌肉男控制时，这个年龄并不大的少年脸上的神情。那微微发抖的身体，阴沉的神情，紧攥的手。

那是一头发怒的野狼。

但此刻，他却全然没有那样的气势。

靠在菲尔文的背上，她不再看身后，也不再流泪，只是若有所思。

···

广袤的西南荒原，一马平川。

地形起伏几乎没有，就算有，也只是几个小山包。因此，两兄妹的逃亡，只能靠着夜色和偶尔出现的大石作为保护。

而大部分时间，则是纯粹的耐力和注意力的比拼。

菲尔文才来这个世界刚刚四天，能力还不全，属于毛都没长齐的弱者。而那些杀手有情报，又熟悉路，是这里的水土养成的人，捉住他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他们却把菲尔文追丢了。

两天两夜。

没有杀手能理解，为什么一个才十三岁大的死小孩能跑那么久，比马拉松选手还厉害。他们的耐力撑不住，只得个个放弃。

而在杀手们都绝迹了以后，背着小女孩的菲尔文才敢慢下来。

“欧尼酱。我想喝水。”

菲尔文咧嘴一笑，只觉得嘴唇一痛。“我也渴了···等着，哥哥马上给你弄来。”

但随后他竟直接瘫倒在了地上，眼前一黑，便再没了意识，耳边只有女童急切的呼唤。

另一边。

“血迹啊···这下可头痛了。”

哈斯·埃尔蓝嗅闻着风剑草上残留的红色，自言自语：“我说昨天晚上怎么那么安静呢。明明都算好时间了，若是不来岂不是让人失望。没想到，竟让这小子代替我受了这苦。遭罪咯。”

环视一周，他朝着靠过来的盔甲剑士打声招呼，满面关怀。

“查理，别踩到了。我要根据这些倒下的风剑草判断出当时的情形···这可是重要的根据。”

走到一边又看又量，还闻了闻味道，哈斯皱皱眉毛。气味好冲！

这么冲的气味，只有蒙克赛尔里，“银喉鞋业”的店子才做得出。又看看这倒塌的面积，貌似来了不少人。

“但这味道怎么还是不对啊。”哈斯又皱皱眉头，仔细闻闻，便一下释然：

“这里有不一样的味道···我就说，以我们家族现在的财力，怎么能雇得起这么多人呢。看来是两股势力凑巧会合到一起了。这里也没有尸体，看来他们都把目标一致对准了这些卖东西的人。

真惨啊。明明只是出来赶个集。但这也印证了我之前的感觉，这三个人里，肯定有个魔法能力很强的。若是有着这种人才，以他们的年龄，会被杀手盯上也就情理之中了。他们是最好训练的‘商品’。”

他又在帐篷附近看看。蓝色帐篷的破损最为严重，而且有两个大口，很明显都是人力强行撕开的。

又看看附近的风剑草，哈斯逐渐找到了方向。

“嗨。也算我倒霉，既然给别人引了灾祸，就没有不亲自摆平的道理。”

言罢他招招手，让那些全副武装的重装剑士过来：“该加快步子了！”

···

菲尔文的意识一直是混沌的。

他发现自己站在高空，俯瞰整个蒙克瑞亚大陆。在这里，昔日危险的旋转气团、狂啸的旋风，还有召来风暴的山形积雨云都清晰可见。

而它们此刻是那么渺小，似乎就掌控在他手中。

就像一个个刚从棉花糖机里飞出来，还没做好的团子。

这片大陆则像一个没长好的大型草坪，形状怪异，不像动物也不像植物，和土豆、人类飞船或者人头就更扯不上关系。

这像是一本翻开的书···

但下一瞬间，书上的万物就开始变动。有别于之前慢吞吞像是蜗牛一般的变化速度，这次各种颜色变化得都极快，让他感觉一秒钟就像过了一万年。

大型城市的位置不断变换，浪潮也有涨有退。一切都变化了，只有大陆四周的那片海洋，还有海洋上终日不散的黑色迷雾，一如从前，亘古不变。

正当他以为这就是一切的结束时，然后，海洋却开始变化。

一开始只是冒出了许多气泡，黑雾变得更浓，更密，也更骇人。它们甚至开始扩散，逐渐吞噬蒙克瑞亚的天空。

然后，紫黑色的海水也涨上来，冒着蒸汽。强风把这些蒸汽吹向陆地，一切颜色便都枯萎，由绿便黄，由黄变黑，最后化为蒸汽的一部分。

这是，“污染之潮”。

若不是亲眼所见，菲尔文绝不会相信它有这样大的威力。因为他还从没真正见过“魔物”，那些被污染所侵蚀了的东西。

但这远远还没结束。

海洋翻滚起滔天的骇浪，其中酝酿着毁灭的气息。污染之水滚动着，急不可耐，似乎已经看见了这片大陆的未来。

然后，海啸终于涌起。

极高的海浪从四面八方席卷过来。蒙克瑞亚四面接海，因此无处可逃。

那些海浪矮的几百米，高则上千米，上至云层，一望无际。它们翻滚过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世界末日。

反而像是某种除秽的神迹。

在污染密布的海啸面前，山脉连阻挡片刻都做不到。携带着浓厚污染的水倒灌入这片大陆，将所有的生命、颜色都清洗一空。

最后，堪称屹立不倒的刺空城也被海浪吞噬，随着与它同名的大陆一同沉入海洋。

梦境的最后，这一切都消失。而目睹了这些的菲尔文已是满脸惊骇。

“你···想要阻止这一切吗？”

散发着奇异暗光的少女自黑暗中浮现出来，轻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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