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血月

乌云聚拢，雪啸长空。廊上的宫灯熠熠生辉，有脚步叩在玉石阶梯上，穿过朦胧光影在耳侧震颤，躁动的微风拂起重重帷幕，“啪”得一声，一个贵公子正好一脚踏着流风跨入殿中，赫然是雷族少主雷海青大笑而来，“你们看，现在连萧族的人都到了——可以去请胡玉楼的如烟姑娘出来了吧？”

“上使的命令，老奴哪敢违抗？”许久，老总管才低声回禀，眼里掠过了一丝奇特的神彩，“可惜花魁如烟突染恶疾，这才未能如约登台献舞。”

“看来，总管还是不肯赏光了。”周围的人都激灵令地打了个冷战，似乎被这语气里暗藏的冷意震慑——在帝都盘桓数月，雷海青给人的印象始终是一个喜欢风花雪月的贵族公子，对权势地位可有可无，几乎都没有人记得当年这个好色贪玩的男人是怎么坐上雷少族长的位子——

那是他从兄弟叔侄的血河中捞出的权杖。

曹参见他变了脸色，忙不迭道：“老奴不敢，公子言重了。”

“你们这些奴才，一味托大，让我等在此久侯不说，竟连惯例的花魁献舞都要推脱——听着，只管叫她出来见我，”雷海青冷笑，斜过身大力拍着萧玄的肩膀，对曹参道：“喏，看到了吧？这位公子便是萧族新晋的战神萧玄，这个天下未来的主人！”

曹参蹙眉，似有为难：“如烟仙子身体确有不适，勉强叫她出来，只怕是焚琴煮鹤之事……况且，按规矩，献舞当在帝君驾临之后才是。”

“规矩？”雷海青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道：“是这青阳风月场上的妓家规矩，还是你青族皇室的规矩？”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这个口无遮拦的话语而色变。

就连一直只是默不作声静立旁观的萧玄，也不由得微微皱眉，似是恼怒又似是担忧地望了一眼风雪飘摇的帝宫深处——一个世俗国家的君主，任凭声名多盛，如何能与远古种族叫板？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即将执掌一界、飞扬跋扈的雷族少主！

萧族虽强，如今的他也不过雏鹰展翅，又如何能为她撑腰？

“好，好！”雷海青抚掌轻笑，“一个奴才也敢如此摆谱！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恶疾让你为难！来人，去把如烟姑娘请上来！”

“是！”他身后带来的影卫一声答应，便双双隐入黑暗之中远遁而走。

“且慢！”忽然间，只听有人开口。声音虽然低沉，却自有一股凛然威严之气。满座侧目中，但见萧族公子手掌虚握，十步之外金光涌动，顿时有两道鬼魅身影踉跄跌出，赫然是先前接令之人，“我可为证，曹总管所言非虚。”

“你知道？”雷族少主面沉如水，眼眸深不见底，“你怎会知道？”

“……”萧玄本想开口，然而话到嘴边却又沉默下去。

也曾听私下有传言，说如今的萧、魂二族早已秘密结盟，所以眼下任是打得热火朝天，也没有天下大乱的迹象。关于两族的恩怨，世间流传的版本不下十种，究竟孰真孰假，谁也说不清楚——传言未必是真，更像是别有用心之人搅乱人心的手段。

但若今日当着所有人之面，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意义却又不同。

“哈，你当然是知道的。”雷海青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大笑，“因为她正是伤在你的手里，只为护那魂族的妖女！”

说到这里，身边的古兰打了个激灵，似想起什么，霍地转头看着萧玄，眼神有些奇怪。

“怎么？”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苦笑：“连你也信了那些传言？”

“不，我们只是昨夜见你……”古兰连忙否认，语气却不知不觉地迟疑起来，“本想同你相认的，可你的身边一直跟着……跟着她。”

萧玄手一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曹大人，你先退下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白胖如弥勒的大内总管顿时松了口气，恢复了笑容躬身一礼，“有劳萧公子了。”

“那个女人是她么？是敌人吧？”古兰喃喃，“她此来一定另有目的——为什么会有人要杀她？而且，你居然会救她，太不可思议了……”

听到一连串的问题，萧玄沉默了很久，还是硬生生地将辩解的话咽了下去，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多想了，我不出手，死的也只会是更多无辜的人。”

“怎么会？”古兰吃了一惊，“这里是不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先听我说完，”萧玄翻掌向下，示意对方放松，又唤来灵、石二使，“她暂时还不会动手。”

古兰眼中的担忧越来越浓：“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这件事情太复杂了，”萧玄眼神凝聚如剑，“听着，无论你们认为我说的是真的还是无稽之谈，这次你们一定要和我站在一起，不计代价，保住新帝！”

“不计代价？”古兰迟疑，蹙眉反问：“你认为她是来杀她的？”

“不。”萧玄摇了摇头，断然回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原本也认为她想这么做。”萧玄顿了一顿，似是不知从何说起。踌躇了半晌，忽地没头没脑问了一句：“魂族第七长老，夜圣魂川于十二月初八战殁于秦国北境——你听过这个消息吗？”

“天下皆知，是死于你师父岚圣之手。”古兰蹙眉，有些不明所以，“你到底要说什么？”

“事实上，我师父当日并未真的将之斩杀，”萧玄一字一顿地道，“而是因顾念旧情，放了他一条生路。”

“旧情？”古兰愕然低呼，“那个人……”

她知道如今的岚圣女是数十年前萧长天在萧界附近无意发现的一名厄难毒体，一度因毒素狂暴而濒临崩溃，幸得萧族偶然收录的半部《七彩毒经》得以续命至今，是个天资卓绝却又孤僻冷漠的人，在大陆上声名不显。然而这样的人，却晚节不保，因为一个震惊天下的差错而被千夫所指，成为了这场乱世的开启者。

“我师父说，她能感觉到夜圣的魂魄，”萧玄无奈地摊开手，“就在这座城里。”

“你不是开玩笑吧？”雷海青霍然按剑而起，再无风度地大叫起来：“居然把一个圣人的魂魄锁在这里？谁这么大胆？稍有不慎，我们全城人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不是！”萧玄看到他还是不信，几乎是怒了，“没人有兴趣同雷公子玩笑，还是拿全城百万生灵的安危！”

最后一句一针见血，雷海青倏地沉默了。

“一定，一定是那个魂玉……”他沉声道，“我们七族联手，先把她除掉！”

“胡说！”萧玄一震，怒斥。

“怎么？”雷海青斜眼冷觑，眸中杀机涌动：“难道传言是真，你要护她到底？”

然而萧玄却在那里看着他，眼神沉静，“我只是不相信这种将天下兴亡都系于一个女人身上的说法——太可笑了，我师父如此，她也如此，什么都不会改变。”

雷海青勃然大怒，正欲动手，然而，只听“砰”的一声脆响，四周的窗被无声无息地推开，露出外面黑黝黝的夜，白雪斜斜飞入，令殿内陡然冷了起来。

“那是什么？”灵族少女忽地扬起手，颤抖着指向窗外露台的上空。所有人循声望去，但见太清阁外红光弥漫，吞噬着一望无际的城墙殿宇。

火把汇成的巨大火龙消失了；旌旗人海，五色宫灯，震天的欢呼……一切的一切无声湮灭，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苍穹之上，一轮血月如红莲怒放，浓重而阴郁地徘徊着，似要把这座千年古都压垮。

古兰抬起了头，震惊不已地低声喃喃：“两个……两个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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