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刮着肉类工厂棚上悬挂的冰柱,仿佛要把它折断。我靠着墙,拉着煤车。当然,星光剑就在煤车里那个家伙的上面,随时可以将其抽出,把面前的敌人斩碎。一直到了工厂大门的侧面,我也没有看到任何人。现在是上午,太阳还没有把全部的温暖洒向大地。那些镇上的劳工,应该已经在北党的组织下开始工作了吧?这个镇子,其实也是北党的根据地吧?
我胡思乱想着,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大门紧闭着,我松了一口气。里面有一些呵斥的声音,还有一只猪悲惨的叫声刺过门帘。听着那刺耳的哀嚎,我感觉喉咙像是被自己的良知亲手吊上了绞刑架,带来一阵一阵的绞痛。我没在这里多做停留——我选择绕过这个外层飘浮着血腥气息的小镇。
一股恶臭从肉类工厂的另一侧传来,还伴随着寒风,那味道是腐肉……也许是工厂里的病死的牲畜?听着工厂里惨绝人寰的音乐,理智强烈地请求我的双腿向反方向迈进。一步,又一步……
突然一阵强烈的悸动,让我心神不宁地停下脚步。我快速抽出星光剑,一股又一股的血液涌入大脑,无端的感到十分激动……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我不停地向恶臭传来的地方跑去。过了这个山坡,应该是一座小山谷。那里应该就是牲畜的填埋场……想到这里,一阵恶心又席卷了我的神经,不禁脚下一软,半跪在了山坡上。不由自主、鬼使神差……好像有什么在召唤我,让我一直向那动物的坟场前进。
我永远没能忘记这个场面。
一节又一节,模糊的尸体,还在发出未完地尖叫;其中有母亲,抱着小孩在已经不再流动的血中,去了天国;也有胸口被枪弹贯穿,死不瞑目的青壮男子,仍在怒吼……形态各异,被冻成了一个个活的死人。
一阵又一阵的干呕,大脑有些发昏……但是身体并没有停下运转。我直直地盯着这个至少有百人规模的藏尸坑,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也没有任何思想活动。震惊、恐惧、不安……如果有一块冰,大概能映射出我那和坑中人一样的表情。
我捂着眼睛急忙向后退,手在面前无助地挥了挥,只是着既不能驱散自己心中的恐惧,也不能凭空让地狱消失。
“嗡……”脑中似乎崩断了一根弦,世界的声音就此空灵。
风儿吹着坑中妇人的发带,拍打着,无声地拍打着;屠刀挥舞,人们惊叫、求饶着,干渴地求饶着……
看那血淋淋的天空,那是灵魂在燃烧。
我平静的表面下,心情却是翻江倒海。我一路用星光剑做支撑,在雪层上留下一个一个的小洞。“唔……”我抑制住了想吐的欲望,绕过肉类工厂,找到了煤车。里面的尸体已经僵硬,相信他的热血也经过了冷却。让他和那些被残害的人们躺在一起,那是他最好、也是最能赎罪的归宿。
煤车吱吱嘎嘎的骚扰着我的神经。我思想仍然难以控制——有时是想把这个人抛尸荒野、弃之不顾……但他毕竟是个被热血冲昏头脑的人啊。如果把他丢到藏尸坑里,那么……他不但将被埋葬,也算是给了那些坑中人了一些交待。想到这,虚浮的脚步,又可以在雪上留下一个一个深刻的烙印了。
右边有一条小路,可以缓慢下坡,直达坑底。注视着脚下,那是还没有被时间抹干净的痕迹,是被染红的车轮所留下的。我不愿再想了,只是僵硬地拖拉着,拖拉着。
到了。这段路不长,却一直走到了中午。我把那个青年的遗体从煤车里拖出来,安放在藏尸坑的旁边。毫无原来那种恶心的感觉,我又一个一个把藏尸坑中的遇难者摆好位置,正衣冠、平躺着。他们的名字,我不知道,也许我就是最后一个知道他们的人了。
“呼……”勉强让他们变得有尊严一点,我却累的不行了。天气如此冷,竟然让我听不到自己的呼吸。
我还能听到他们的呼号,似乎已经错过了上帝给他们的末班车;而我,唯一在他们之中的生者,必须响应他们的呼唤。我能感觉到,他们没有带着仇恨,只剩下了对天堂的企盼。
我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死,飘浮的灵魂告诉我,他们的牺牲有意义。靴尖旋转,我开始了送行的舞蹈。烙印在身体里的记忆,随着风,焕发出了精神的力量。星光剑耀,高高竖起,又从身后穿过,刻画出难以描述的图案。略微感到重心飘忽,脚步不正,像是剑上缺了什么东西——是剑鞘?还是?……
作神舞曲的时候,真的十分害怕会有北卫队的人找过来。我无法脱身……我必须履行与残魂和神灵的约定。而且,神舞曲也不是一场表演。神舞曲结束了,我用星光剑划破双手的小指尖,滴下一滴血液。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就像一场玩笑、一场梦,也许在北党的人看来,这就是一场荒唐的闹剧,是一个“精神病人”在梦中所描述的“神舞曲”……我的眼睛告诉我,这一切和神舞曲进行之前并无二致。有些令人恐惧的,心底却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舒坦、放松;一切是那么的自然,甚至让我对几分钟前的自己有些恍惚。
用意志强撑着身体,倚仗着星光剑从坑底往上踱着步。回头,刚才那些尸骨血肉,好像覆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辉。那是……心理作用吧。
希望他们能找到自己的归宿。
确确实实的,我遵从了心中所自然而然的动作。但是这“神舞曲”有何作用……也许仅仅是让见不得血腥的人,能戴上一层神教的滤镜?更也许,是让杀戮更加温柔,更加不引人注目……
突然身体又冷了些。身子控制不住的发抖,步子像是失缰的马车;身体像是旧时代音乐会一样慷慨激昂,尝试着给已经不能再低的体温从昏倒的边缘再往回、十分勉强的,拉那么一点。
经过了强烈的刺激,精神已经不容许我再前进了。尽管煤车已经被我抛弃在工厂旁,依旧,我还是需要绕开这个镇子——尤其是我思想还不是十分清晰,需要时间冷静。
又行进了一段路程,找到了隐蔽在半丛树枝杂叶中的一条长椅。听觉在神舞曲进行的时候就消失了,而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只是轻微的蜂鸣。缓缓地坐下,感受着小镇边缘的宁静和瞬息万变的风向——发丝轻轻撩过额头,在丧失听觉的时候,世界也随我而安静——是神舞曲的功效吗?只有触觉还在工作,能感知到雪花透过树隙,打在温度、颜色都几乎一致的纱衣与皮肤上……
闭上眼睛,从认知里把这个小镇清空……我不知道小镇的名字,就如同我不知道那些罹难者的名字……不是我不想知道,是……是我不想知道。
不敢流泪,怕泪变成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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