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描绘青春的羁绊

一如既往的通学路上，克蕾雅正等待着目标对象的到来。这是一条从学生宿舍到主校栋的最短路线，几乎可以说是全部学生的登校路径。

正因如此，结伴而行的校友可谓遍地皆是。无论是否同一年级，对于出发点及目的地完全相同的路途来说，就像是在彰显学生们交友状况一样的东西。所以，克蕾雅所选择的不是从宿舍开始，而是在这接近主校栋的地点等待。

远远就能够看到目标对象慢步走来，他就是那么显眼的存在。就算说金发并不罕见，但像那般留长却不显丝毫邋遢，反而透出十足贵族气质的人，就能够视作特别稀有了。是的，克蕾雅是为了避免自己与尤里间的绯闻，才会选择这个地点。曾有那么一段时间，自己被误认为了尤里的婚约对象，姑且不说自己，对于有着家族指婚的尤里来说，这样的误解是会降低其在两家的评价的，若是他的本家当真，甚至可能进行干涉采取强硬手段。退一步说，即使避免了这样最糟糕的事态，也会对同样身处这个学院的真正婚约者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自那以后，克蕾雅处处小心着是否接触过深，保持了适当的距离，甚至在学院外尽量避免单独见面。

如今出现在这的同时就已违背了这个意志，不必提前相会，只要到了教室内就可以向他问个一五一十，但此刻的她已顾不上那些。早些见面，询问昨天谈话的结果才是她内心迫切希望的。

昨天，挚友与他的婚约者——爱丽丝·阿尔伯格见面进行交谈这事，克蕾雅自然是知道的。换句话说，那就是克蕾雅本人指使的，其目的为解开对想要邀约的对象——夏尔·克里斯汀的误会。

但是，不光是这样。虽然那个目的很重要，却也有着别的想法。

想要摸清爱丽丝和那个人究竟发展得如何？虽不否认，但仍然不止于此。通过这个契机若是作为挚友的尤里能够解开心结的话就好了，这也是克蕾雅真实的想法。

要是尤里与爱丽丝能够进展顺利，自己也将排除一个敌人。可不是有着这样坏心眼的计划喔？希望友人能够更幸福、快乐地享受学院生活，为此就必须要解决那个棘手的问题。如果不能与爱丽丝真正意义上和好，这样的日子便不会到来吧。

想着想着对方已经步行得离自己非常近了，正准备出声叫唤的克蕾雅，却突然无法像平时那样进行早晨的问候。

“早上好，尤里。”明明是这样简单又普通的问候，此时却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既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骗人……这到底是怎么了？）

不远处的他并没有让人感到与平时有什么不同，不如说时常散发出的忧郁氛围也消失了。即使那十足的自信察觉不到，但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因为尤里正如克蕾雅所知其实是一个在平日与实战时人格略微不同的人。并非多重人格，只是在实战时会随着玛纳的活性化激发出更多兴奋感，从而促使性格变得热血。这样的学生不少见，只要不到“狂战士化”的程度，这是可以无视的变化。光尤里来说，实战时的个性激化毋庸置疑是只有益处的。

可现在，克蕾雅还是察觉到了，他那异常的状态。即使想不察觉到也不可能吧，毕竟他就要通过这里继续前往校栋了。

是的，没有注意到路旁观察自己的克蕾雅，独自向着前方踏步。

这是从没有出现过的状况，尤里不观察周围的情报甚至没注意到自己什么的，在想象中都不会出现。即使带着平日温柔的笑脸，不想让别人有所担心，克蕾雅却看得一清二楚。在这个学院中陪伴自己两年半的友人，他那水平面下的更深处，想必已经乱成一团了吧。细看之下，平静地目视前方的眼睛并未聚焦，只是涣散地睁着而已。笑脸也略显僵硬，是强装出来的假货。

“虚伪的眼泪会伤害别人，虚伪的笑容会伤害自己。”

克蕾雅想起了曾经的这句话，而其后半部分正套用在了自己重要的朋友身上。即便是如此拙劣的演技，却仍在撕扯着内心的伤口。

（不阻止可不行呢。）

少女多一秒也看不下去，向前迈出了脚步。

朋友究竟为何？是共同成长的同伴吗？还是能够一起竞技的好对手？甚至也能强硬地说是可以利用其家世、才能、金钱、地位等任意一项可利用的优点，来使自己往上爬的存在？这些都是正解，而在这之上，更是在受伤时，能够互相舔舐伤口，安慰着、鼓励着，使之重新振作起来的对象。对克蕾雅来说，朋友这种东西最喜欢也最讨厌了。因为在贵族的世界那并不是一个褒义词，而是中性。

对于那些身处上位世界的人来说，朋友只分为两种——信不过的与信得过的。信不过的朋友是以其利用价值来分别归类，在最合适的时机抛弃或背叛，来争取最大效益的对象。若是能够一直利用下去便好，若是无法再利用，也要在其他场合派上用场，为此不择手段也无妨。而信得过的人成为朋友，也不是什么令人感动的事，只是为自己的仕途多添上一道保险，互相支援、互助互赢罢了。在那个险恶的世界独自一人是无法生存下来的，为此必须要有自己的阵营，朋友就是为此而生的存在。通过互相交心来提升自己的视野，在得到莫大的损害时，对方也会因为自己所属共同战线而伸出援手。这绝不是什么战友或是有着相同目标的同志这样漂亮的关系，而是签署了契约的奴隶。互相成为对方的奴隶，有着在必要时即使割肉也要出手的强制力。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被认同，承认作为其一份子。

以“四大贵族”家次女诞生于世的克蕾雅，即使立场有些许不同，其本质上仍是被这样教育着的。自己与尤里的关系究竟是不是也是如此呢？即便心里想要否认，却也不得不说正是这样。此刻，尤里不只是消沉这样简单，必然是遭受了更为严重的心理创伤。作为其“契约对象”的自己是不能不行动的，若是放置不管，就等同于背叛了。可是，即便如此克蕾雅也不想放弃，自己与尤里是有着超出这些的友谊存在的。不只是履行契约，一定有着别的什么，将我们联系在一起才对。在这所斯卡雷特学院中生活的日子，两人间的点点滴滴所孕育出的到底能不能突破这个界限，如今还是未知。但不会因此就停止思考，只要持续斗争，去做自己能做到的，终有一天会跨越这一切吧。或许会被说太过天真，但少女也已有着与此相应的觉悟。

「尤里！」

即便有所觉悟，少女内心的不安仍旧无法掩藏，灌注于话语之中。

「诶？」

原本行尸走肉般的精神被动听的声音所呼唤，只是这样就稍稍振作，融入进灵魂。

「啊啊，克蕾雅。早上好。」

带着与往日相同本质上却又有所不同的温暖，先行了早晨的问候。

「怎么了？在这个地方，虽说能和你一起登校令人高兴，但这样并不妥吧？啊，你是想问昨天的事吧？」

连这么简单的感情都察觉不到了吗？自己并不是关注着昨天的结果，而是他本人这样简单的感情。

「唔嗯，虽然那个也很在意，但是比起这个…尤里，刚才无视了我呢，说真的打击很大……」

虽说有打击是实话，但并不是真的对此抱怨。克蕾雅认为现状遭过头了，决定不要太过直接地触及核心。

「抱歉，稍微在想点事情，并不是真心想无视的。」

尤里老实地道歉了，这也与往日相同，是个愿意承认错误的坦率之人。

然而这并不是克蕾雅想要的。比起道歉，她是想暗示眼前的友人他已经暴露了状态不对这个事实。

「尤里，发生什么事了？」

极为端正的语气，对面的这个男人，应该能察觉到自己的用意才对，原本克蕾雅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若不好好说出来的话，对方是不会明白的。

「发生什么？你指……事情很顺利喔，交涉成功了，接下来就看爱丽丝的吧。」

完成了任务的尤里，勾起了看似爽朗的笑容，可看在克蕾雅眼里，只有着令人担心的颜色。

（果然是这样，其实察觉到了吧。是吗……是连我也不能与之商谈的烦恼。）

即使不愿意，也理解了。对方与自己之间有着一条深深的鸿沟。

（只有着这种程度的羁绊吗？我们。不，连我都放弃的话要怎样，明明早就下定决心了。）

「尤里。」

气氛在一瞬间就不同了。只是喊着自己名字而已，却有着不容分说的压迫感，尤里知道这是克蕾雅真正认真时的样子。

「怎，怎么了……」

被她的气势压过，本就因隐瞒而心有所愧的他视线不由得飘向别处。

「这两年半的时间我们一起经历了许多，无数的磨难与悲伤我们都跨越过来了。是在你的帮助下我才能走到这一步的。所以我认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如果有困难的话我希望你能够依靠我，而不是独自承受。就像当初你向我伸出援手一样，我也想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来帮助你。还是说，我对你来说只不过是一个不值得信赖的女人吗？」

将自己的情感诉说完，克蕾雅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重新盯着尤里的眼睛。

「真是的，你果然都看穿了吗，我还真是不成熟呐。克蕾雅，抱歉让你担心了。」

尤里像是放弃了似的不再挣扎，接着再次道歉。

「我才不是想听到你道歉才说这种话的！」

平时冷静的她此刻确实生气了，而这也刺激着尤里本就受伤的心，最重要的挚友因为自己的失态而失去理应保持的镇定，这不是能够允许发生的事情。作为即将迎接“睿智”试炼的自己，尚不成气候这点早就明白了，然而这不是该坦然接受的理由。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别说试炼了，自己将再也没有脸面悠然地呆在眼前少女的身边吧。不仅如此，只会被那位异常的后辈给比下去，失去一切。

逆境能够让人成长是真真切切的，即使不是身体上的威胁，在精神被逼迫至极的状态下，尤里也重新取回了原先的理智，再次陷入沉思。

他只是慢慢闭上眼，回想过往的一切，而她则守望着他，没有催促，静静地守望着。

时间只过去了秒针旋转一圈的程度，他便重新睁开了眼。那眼神不再涣散，而是发着来自灵魂深处的光辉。

「谢谢你，克蕾雅。对这样的我说了这些，多亏如此我稍微明白了。」

比起道歉，道谢更能令对方满意。与自己面对面的少女并不是会因他人的事而感到麻烦的人，这点应该很久以前在那场学院统战中就彻底懂得了才对。但是，现在呢？如少女所说的全部托付，一起思考对策吗？答案是否定的。

「有一点希望能够确实传达。我因昨天的事产生了动摇这点不会再否认了，现况对我来说很糟也是实情。即使现在，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态说实话仍然一筹莫展。但之所以没有全盘托出并不是因为不信赖。恰恰相反，正因名为克蕾雅·阿斯特雷亚的人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我才不会在此刻依靠她。只有这回是我该独自挣扎，努力跨越的坎。正因为信赖着，所以什么都不用说，就算这样我也认为她会信任着我，将一切都交由我自己处理，然后完美的解决。」

「所以，克蕾雅。我希望你可以只是看着我，什么也不做地看着我，因为我是尤里·尤法斯，是一个可以依靠自己力量解决问题的男人。」

自信，明明不是在实战中却是比之更甚的自信家，眼前的就是这样的人。实在难以想象与刚才消沉的样子是同一个人，但毋庸置疑是克蕾雅所熟悉的尤里。

「真惊人，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呢。嗯，我信任着你喔，尤里。如果是现在的你，一定什么难关都能够轻松度过吧。」

互相信任的情感即使不通过语言也能传达，当从口中说出来时，又有着更为深刻的影响力。真不可思议，但这便是能越过界限的两人间名为友情的羁绊。

「咳咳，不过不注意些可就让人困扰了，有着婚约对象的男人，在别的女生面前说那些令人害羞的话语可是很容易使人误会的。」

「诶？」

再次陷入沉思的尤里。

脸蛋微红的克蕾雅。

一道凑巧经过的不易察觉又漫不经心的视线。

「你害我说了些什么啊！！」

同样脸红起来抱怨的尤里。

在学生们已悉数通过的校园路径上，距毕业越来越近的男生女生欢笑起来。这样的校园生活就像咏唱着的一首献给青春的诗。然而此时的他们尚不知晓，即将到来的动荡，以及青春与青春相交而成的新的羁绊。冒险篇章在两人共同的觉悟下，距离拉开帷幕又更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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