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塔格十九年一月十三日,雨
昨天我实在是没办法写下去,今天我仍旧很难去回忆昨天的事。可是我必须向瓦瑞安——费诺威的那个同伴,说明这事,她是费诺威最为关心的人。她应该知道这件事。我尽量平静地写下那些事。
昨天一大早,费诺威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到瓦他的同伴身边,就此我猜测两人的关系不一般。我稍微询问了一下,他就全盘托出了。
他的同伴名为瓦瑞安,是他的恋人。虽然我不太清楚精灵的习俗,费诺威没告诉我太多,但是对于他们而言,婚礼似乎是必须在临死之前才会举行的仪式,所以所谓恋人,估计就是夫妻吧。
我见他这么着急,也就很快收拾好上路了。我原本以为精灵都是擅长在林间穿梭的,所以习惯性的跳上了树,回头等着费诺威上来,结果只见他像一个木桩一样立在原地,脸上满是尴尬,见我在等他,他又勉强地笑着说:“抱歉,伊利亚,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其实是住在海边的精灵,并不擅长爬树。”
闻言,我也只好下树来。“不过在这片未开化的森林里,在地面上走路可是很慢的。”我补充到。
“没关系,能再今天之内赶到就行。”费诺威露出微笑。我其实不太理解这个精灵为什么总是笑,我在他这种处境的话,我可笑不出。
不过他都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理解不了也正常。
我们在森林里艰难穿行,我以往打猎时也是如此,所以也算习惯了,但是费诺威明显有些难受。他一路上不停地在被树枝打中和被树根绊住,那些令人恼火的旁枝就像有意和他作对,他过高的身高明显也是个劣势。我尽量放慢脚步,他也在尽量跟上,我还是是不是需要停下来等他。利用这些时间,我有和他闲聊了起来。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话唠,不过和传说中的精灵聊天,也不能用一般的眼光来看吧,更何况费诺威是个很有亲和力有坦率的人,和他聊天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说实在的,我真为你们精灵感到可惜。”
“怎么讲?”费诺威拨开了面前的树枝。
“你们曾经创造了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如今只能看着它们被时间一个个摧毁。自己还陷入了这种不可抗的衰微,明明你们原本如此强盛。”
“可是那些都是过去了,对我来说,那些都是童年时代的记忆了。对于现在的我还记着就行。”
“我的意思是,你甘心你们精灵让位于人类吗?”
“这话由你这个人类来说还真有些奇怪,”费诺威正尝试从交叠的树根中抽出脚,“不过,我的态度在这件事中没什么太大意义,无论我的意愿如何,精灵的衰微都是事实。”
费诺威避开了我的问题,看来他也是不甘心呢。
“其实吧,认识了你之后,我有点向往人类和精灵生活在一片大地上的年岁。”
“那你也许会失望了,精灵也是很复杂的生命,不是每个精灵都像我。有些精灵比我更好,有些我都不屑与之为伍。”
“但是我也没什么机会见到别的精灵了。”
“的确,”费诺威终于追了上来,“现在的精灵大多都不愿意离开庇佑之地,只喜欢对着以前的造物流泪。”
我继续向前开路,因要到镇上去,我没带砍刀之类的工具,这不太容易。此外,我还什么武器都没带,因为我原本计划在树冠穿梭,那些都是负担。
“那么你们为什么离开了庇佑之地?”
“想要故地重游一次。再去看看那些都快忘记的地方,那些给我们留下回忆的地方。”
“那你们还真是任性,用自己生命来交换。”
“生命不好好使用,再长也不过一瞬间过去。”
“也许吧,但是我还是希望自己能活久一点。”
忽然间,在我穿过一片倒塌的树木以后,前方的空间开朗了起来。正当工作我以为路会变得好走的时候,我便看到了这里出现这一片空地的原因:一头体格巨大的庞贝兽正躺在前面,浑身都是撞击后留下的伤痕,一只铁锤般的腿上,还夹着一个巨大捕兽夹,泛着橙色亮光的血液从腿上的伤口流出, 将周围的土地染为红色,把地上的植物都燃烧殆尽,可是却融化不了自己腿上的铁器。
这周围应该是这只庞贝兽受伤大闹时造成的,不过此时它已气息奄奄,再没有呼吸以外的力气。
我想起来,这里是之前看到的地方——那群军人模样的人设下陷阱的地方。我现在已经知道他们的陷阱是为了捕捉什么了,那个捕兽夹完美贴合着庞贝兽腿部的轮廓,使他没办法通过任何撞击打开它。可是这个庞贝兽应该是后来才出现的,在那之前,他们是怎么知道庞贝兽的动向的。
费诺威跟了上来,当他看到受伤的巨兽时,不由得叫出了声:“这是怎么回事!那只乌泽顿受伤了。”
他口中的乌泽顿,即是我所说的庞贝兽。
我向他大概说明了之前我所看到的事情,以及我的猜测,听完后他大为愤慨。
“这群懦夫!只敢使用陷阱来挑战比他们强大的敌人,如今敌人倒下了,却连结束敌人的痛苦都做不到,只等它自己断气。”
尽管我也许也是他所说的懦夫之一,但是看到那只庞贝兽悲惨的境遇,我也认同他的说法。
“虽然在我手中有着四十六头乌泽顿的命,但我想我也许可以救下这一只。”费诺威从我身边走过。
“等等!”我拦住了他。
“怎么了?”费诺威怒焰未消,紧皱的眉头里是燃烧的火。
我自然也对这些行径相当不满,可是眼前的是一只魔兽,曾经在古代给世界带来灾祸的可怕之物,如今它们虽大势已去,但每一次在人类面前出现时,都有人因它们而丧命,有美好因它们而毁灭。所以这种只会带来灾难的生物,我并不打算帮助它。
“你救活了它,只会给这周围的人类带来灾难。”我的语气坚决。
“这我知道,我可是见过全盛时期魔兽是什么样的。不过我也知道,现在的魔兽比那时差远了,不然这个铁夹子也伤不了它。我会想办法把它赶到北方去,我下一个目的地就是那里。”
“可是这也太危险了!”他不听劝让我有些焦急。
费诺威转头向着那只庞贝兽,开口时声音忧郁得像下了雨:“我知道,而且很容易出意外。我更年轻的时候会杀了它,现在却办不到了。”
我不再说话,也不再阻止他,他那精灵的哀伤又一次感染了我。我看着他一步步向着危险走去,却没办法拦下他,就像我认为这么做是正确的。
那只只余呼吸的庞贝兽似乎感受到了有人靠近,它用了极大的力气将头朝向这边,企图看清来者是谁。如果是在它的位置,可能会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脸上满是悲伤,背对正午太阳的热烈光辉,缓缓而来。
庞贝兽哀鸣了一声,它的鸣叫像是某种号角声,那种战场上收兵时吹响的号角声。费诺威来到了它的伤腿旁边,跪了下来,轻抚它的伤口,他的手似乎有着魔力,被触碰的伤口立刻停止了流血。精灵大多数都会一些法术,费诺威告诉过我,精灵的法术是一种诅咒,不过这诅咒在此时可是十分有用。
庞贝兽的呼吸不再似之前一样虚弱,费诺威用着精灵的语言低声说着些什么,我听不懂也听不见,只是看他的神色,像是在叙旧。
很快,庞贝兽的伤腿不再流血,不过那个捕兽夹还没取下来,捕兽夹夹得很紧,我估计费诺威自己打不开它。费诺威显然也注意到这点,他没有办法,测侧过头来,用眼神请求我的帮助。
周围是如此安静,在这幽暗的森林深处,连一声鸟鸣都听不见,唯有庞贝兽的呼吸声,还宣告着这里还有植物以外的活物存在。我默立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去帮助他,我上一次选择了旁观,就差一点害死一个无辜生命,如今她是否康复我都还没底,怎么可以再一次犯错,再一次旁观。侠盗,好歹还有一个“侠”字在里面。
我打猎时没弄过这种陷阱,但多少还是有所了解,知道把捕兽夹两叶连接处的一个类似于螺母的结构扭下就可以打开。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捕兽夹果然是特别制作的,我一时间找不到那个结构在哪里。
费诺威见我观察了许久,知道我是遇上了麻烦,询问道:“伊利亚,有办法吗?”
“我没用过捕兽夹,只是大概知道该怎么打开。这个捕兽夹是特别制作的,我有些理不清它的结构。”我直言不讳,“你能看看吗?”
费诺威无奈地叹气道:“我也没办法,精灵的技艺早已衰落,就像那辆马车一样,一摔就化为一地木片。我无处学习机关工艺,以前学习的,也早已忘记。”
“那我再看看。”
费诺威抬起头,自言自语道:“真是奇怪啊,记忆。明明还能记得当时在篝火旁歌舞,却记不得后来学习的东西。真是奇怪啊。”
“也许,对于你来说,学习的那些东西没有一夜的欢歌来得重要吧。”我说,“毕竟就算你们精灵的记忆力很强,也总是有极限。应该只记那些重要的事情。”
“是啊。”费诺威喃喃道。
我终于找到了那个机关,我对费诺威说道:“小心,我要把捕兽夹打开了。”费诺威点点头,开始注意庞贝兽的动静。
我伸出手,在这巨大而危险的捕兽夹内摸索,很快我的手就触碰到了那个机关,它刚好是一个螺母——一个可以给予眼前庞贝兽自由的开关。我看了看一旁满眼期待的费诺威,还是横下心,开始扭动那个螺母,一圈又一圈,我扭的越来越慢。
真的应该这么做吗?拯救一只可恨的可能给所有人带来危险的魔兽。
费诺威看出我的犹豫,他对我说道:“也许我们会由救下这只魔兽而招来厄运,但是眼前的这只魔兽不过是个垂死的生命。放心吧,我在决定救下它时,已经作好迎接厄运的打算。”
“不担心瓦瑞安吗?它可能冲到镇上去。”我停下手上的工作。
“担心,还有镇上的其他人,当然也包括你,还有那些不见影踪的飞鸟。所以那时我会拦下它。”
“就算你是个精灵,说拦下庞贝兽也太过自大了。”
“这你是真的不用担心。”
“那好吧,到时候靠你了。”
“你当一个侠盗,难道没什么功夫吗?可别全靠我啊。”
“逃跑我的确很擅长,拦下庞贝兽,算了吧。”
终于,扭到最后一圈了。“准备好!”
我扭动了最后一圈,然后哐当一声,巨大捕兽夹被打开了。
突然,就像被打开了开关一样,庞贝兽的身体开始晃动,腿开始乱蹬一气,想要挣扎站起。好在我们两个反应都还算快,及时闪开,才没被它踢个半死。
不出所料,这只庞贝兽一直在等待,捕兽夹脱落的时刻。费诺威挥手示意,让我向后躲开,自己也步步后退。我自然不敢挡在前面,就算我带着自己的弓箭和砍刀,我也不敢和一头庞贝兽正面对抗,更何况现在我手无寸铁。现在想来,当时自己决定什么武器都没拿,实在是太大意了。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没办法,虽然有些远,但是我挖掘的深沟还在,只要把它引到那里就行。此时,我还没说出这个计划,因为不知为何,我感觉费诺威能搞定。
庞贝兽终于还是爬了起来,尽管此时它仍旧虚弱,它还是摆好了战斗的姿态。它四腿微曲,眼睛闪动着凶险的光芒,头正对着费诺威的方向。然后它大吼一声,周身喷涌出黑色的炙热烟尘,这是要冲锋了。
然而,预料之中的奔袭并未出现,庞贝兽还是停留在原地,仔细看的话,还可以发现它的伤腿还在发抖。那样子看来是没办法战斗了。
可是啊,这头险恶的魔兽欺骗了我们,它以我们对它的同情作为盾牌,以伤病作为伪装,巧妙地示弱消磨了我们的警惕心,真把它当作了一般动物。
我们当时见它如此,都认为它没有威胁了。于是向它的方向走去。那只魔兽这时又躺了下去,收起了周身黑烟,更加打消了我们的戒备,我们毫无防备之心地向它靠近。
我们已经走到庞贝兽身旁,突然间,庞贝兽猛地站起来,黑烟以可怕的势头喷涌而出。我向左闪,费诺威向右闪,但是我们还是被灼热的黑烟燎着。我的浅绿色衣服被烧黑一大片,费诺威的情况我不清楚。
庞贝兽没有给我们喘息的时间,马上冲锋而来。只见一团灰黑色的云雾,伴随着雷鸣般的跺地声,以及极其可怕的速度向我冲来。我拼命向左闪,才堪堪躲过这次撞击。那只庞贝兽在错过我之后,并没有停下,而是转向又向费诺威冲去。费诺威不像我这么狼狈,他看准时机,一跃而起,庞贝兽就从他身下跑过。
这时,庞贝兽要再撞向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必须转身,这点时间给了我们商量的机会。
“我在我家附近挖掘了不少坑,可以往哪里跑。”
“好,不过我可能跟不上你。”
“没关系我引它去。”
交谈时我们的眼睛紧盯着庞贝兽,当它转身时,我们立刻不再说话,警觉起来调整好位置。
这次还是费诺威站在前面,我则站在他的正后方。当那团黑雾再度向我们袭来,费诺威又一次越过了庞贝兽的头顶,但是我转身向后面的森林跑去。庞贝兽见状便继续向前冲,想要追上我。
但是,似乎它不是想追上我,它自知自己已经没有足够的体力和生命再来追逐我。它作为一头魔兽,自然拥有着使用魔法的能力,只是作为低阶魔兽,庞贝兽使用魔法需要支付相当大的代价,比如生命。
我背后的温度突然升高,我惊觉不妙,连忙向一旁跑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庞贝兽化为一团火球,灼热的射线从火球中心射出,只是这射线并未打在我的身上。
当我回过头时,只见费诺威的背影在被烈焰吞噬;当我呼唤他的名字时,只见他转过头,脸上带着不变的微笑。
我将这些告诉了瓦瑞安,她没有太多的表情,她只是微笑。这微笑和回忆中重叠,我的心不禁填满了悲伤与不舍。
我问起瓦瑞安之后怎么办。她说道:“即使唯有我一人,我也会完成我们的旅程。”
“不用回到庇佑之地修养吗?”
“从出发时,我们之中就只有一个人可以回去,我迟早能够回去,不用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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