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兽从街上消失了,我命令仅存的先遣队队员列队在远离建筑的一端行走。长廊被黑暗吞噬,唯一能指引我们前进的光源便是脚下的烈火。建筑上挂着摇摇欲坠、闪着电火花的招牌,街上散落着血迹、尸体和倒下的街灯,地铁的残骸像一条条非自然死亡的金属大蛇,躺在干涸的河道——轨道上。几名勇敢的士兵向我询问远离建筑行进的原因,但都被那些更老练的士兵制止了。
“军人应当无条件服从命令。”他们如此说道。
我们一路穿过1030区的大半个部分,其间不曾遇到任何一只腐兽,或是由它们变化而来的腐人。
全神贯注的警惕令我没有余裕去回想腐兽变成人形的景象,更无法思考其发生的原因。与我一样,许多同样亲眼目睹了那番恐怖的士兵也都缄口不言。
“长官,我们到了!”领头的士兵在如此境况下依旧保持着全套的军礼,他立正、敬礼、大声报告。
“清点人数。”我学着久远记忆里电视剧中的军人的口气下达了命令。
“是!”士兵小跑着缕过短小的队伍,“报告长官,队伍中士兵共计23人!”
“原来有多少人?”
“150人!”士兵声音洪亮,就好像死亡的100余人只是个单纯的数字,不具有任何实际意义。
“去医院!”
“是!”士兵转身,继续前进。
五层楼高的白色建筑嵌在长廊的侧壁与顶端里,与地上医院所不同的是,这家医院的门诊部、住院部和急诊部紧紧相连,且沿着长廊一字排开。我们从急诊部的门走了进去,走廊上,病床和挂吊瓶的铁架散落一地,看得出,这并非出于袭击,而是由人群的慌乱造成的。
“有人吗?”在我没来得及制止他时,打头的士兵大喊。
“听着,”我压低声音,转身面向队伍,“你们有些人也许已经见过腐兽变成人的样子了,那些东西,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腐人,常常会埋伏在屋子里,伺机发动袭击,它们与白天行动的腐兽不同,只会在夜晚行动。”
士兵们即便有的已满身挂彩,却还是极为认真地听着。我后悔自己没有早些为他们普及这些知识。
急诊部的走廊里静悄悄的,包括我在内,没有人敢前进一步。
但我不行动,绝非是出于恐惧。
有人在窥探我们。
“出来!”我大叫,转身用枪口指向满是纸页的分诊台。
“别开枪!”这是个女性的声音。
肥胖的白衣妇人从分诊台下颤悠悠地爬出来,她半举起双手,旁边一个头上绑着绷带的孩子也站了起来。
“我们是政府派来的先遣队,你们不用害怕。”
应声出现的,是走廊里数个身着白衣的女性,她们从紧闭的房门里探出头来,似是在确认我们的身份。
“感谢上帝!”妇女迫不及待地冲了过来,又在离我一段距离前急停:“天哪,长官,天哪,请听我说,天哪,求求您,救救我们!”
“请别害怕。”我上前握住她的手,“您慢慢说。”
“下午,一群巨大的飞行怪物袭击了整条街道!”
“我们知道,所以才会来。”
“几十分钟前,那群怪物就突然消失了,是你们歼灭了它们吗?”
“恐怕没有。”
妇女,以及其余所有的女人的脸上都闪现出绝望,因此我追答:“但我们还有很多兵力正在赶来。”
“长官!”妇女的手劲儿极大,“求您了,一定要救我们,这里都是些患者,他们毫无力量。”
“我们会的。”我闪身,让士兵们上前来,“可否请你们······”
“对不起!”她极夸张地睁大眼睛,“马狂,水岸花地,快来帮这些长官们处理伤口!”
“谢谢。”我说。
“长官,我们······”她诚恳的注视让我只得点头答应,“门诊部由于靠近尾端,有很多医生和患者来不及跑,他们都被突如其来的飞行怪物群害死了,中间的住院部大多都是卧床不起的患者,我们尽力疏散了,有很多的病人来了这里,可还有更多······”
妇女开始止不住地流下眼泪,我静静地看着她。
“我们没法管他们,他们有些是根本无法行动的重症患者。”
我感到自责,为任垒在会议上所详细描述的计划,也就是其口中的“原计划”而感到自责。
“那他们现在如何了?”
“不知道。”她继续哭,我身后的士兵们则稀稀拉拉地散开,让护士们为其包扎。
“没关系。”我说,“你们只是跑到了急诊部,这里同样没有安全保障,住院部的人或许也仍旧安全,在腐兽们来的这段时间里,你听到那边有动静了吗?”
“没有,那些怪物在最一开始冲入了门诊部那边,但我没听到住院部有什么动静。”她的浑身一颤似乎表明其刚认识到的某事,“也就是说,它们······”
“我稍后会去住院部看看,并尽可能组织他们撤离。听着,在夜晚没有怪物会活动,但有其他危险的······请立刻组织所有人在同一地方集合,收集所有能用的东西:吃的、药物,所有人都不要单独行动,尽可能开灯,照亮屋子里所有的角落。”
“好的。”妇女转向众人,“大家听到这位长官说的话了,立刻行动起来!”
我穿过忙碌的众人,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冲进鼻腔。
这儿居然还有这么多人,真的要抛下他们不管吗?
我举起4X,一把推开标有“通往住院部——紧急通道”大字的安全门。
对我来说,“平民”一词毫无分量,因此在任垒讲述他的具体计划时,我并未深入进行过思考。
“我们会在投放了最后一个主力部队时,降下1040-1030-1020的两扇防护墙,将1030区彻底封闭,届时,辐射兽将会被抵挡在1040区之外,先遣队进入1030区。”
现状是,腐兽先于计划攻到了1030区,即便只是较少的一部分。
“进入1030区的先遣队先确认情况,然后尽可能地向前端组织群众,1030-1020防护墙打开时,第一波大部队进入1030区,1030区群众进入1020区,在准备完全后,关闭1040-1030防护墙,打开1040-1030防护墙释放敌人,接着进行作战。在战斗进行到一定程度时,关闭1040-1030防护墙,更换作战部队,打开1030-1020防护墙,释放第二波主力部队,以此类推,直至消灭敌军主力。”
乍一看,这似乎是个合理有效的计划,但倘若仔细思考,便会发现其中的缺陷:长廊尾端通口狭窄,而主力部队则人员众多。即使防护墙能长时间地阻挡腐兽群的进攻,也无法在释放1030区群众的同时保证军队顺利进入1030区,庞大的人流、狭窄的空间,军队与群众不可能在同一区间内共存,除非是人员稀疏的1020区。
因此,该计划的言外之意便是抛弃1030区的群众,先遣队的意义不过是安抚群众,勘察地形,以保证战场对我方我有利。
但倘若我一开始的理解有误呢,也许先遣队的意义并非如此简单呢?
越思考,我便越感觉接近事情的真相。
如果说他们的预报没有失误,如果他们本就知道在先遣队到达之时,腐兽群就已经到达1030区了呢?
“不会吧!”我走进住院部,走廊里充满了断续而轻微的哭声。
先遣队的真正意义,难道是作为弃子清除掉被隔断的1030区内的腐兽,以保证大部队的顺利进入?
糟了,我恍然大悟。
任垒。
惊讶渐渐变为难以抑制的愤怒,我的心底里浮现出与被垂家族算计时所产生的类似的黑色的恨意,在经历了如此多之后,我竟又一次犯下了轻信高层这种愚蠢的错误。
“谁?”清亮的声音像根针那样轻易穿透了我的愤怒和因之而生的耻辱感,我定睛,虚掩着的门里是一张病床,平静而雪白的被褥旁边,坐着一个梳着马尾的女孩儿。
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坐着,望着门口,我站着,盯着屋内。
耳边没有如梦似幻地飘起悠扬的音乐,心里也没有电闪惊雷般地响起轰隆鼓震。
我只是呆住了,脑海里浮现出许许多多曾经真实,而如今却无比虚幻的景象。
我艰难地抬手推开门。
“吱呀。”门开了,我们四目相对。
与千千万万次我所幻想过的重逢的情境不同,我没有为她的欺骗而大发雷霆,更有甚者,先前被任垒的计划所欺骗而燃起的怒火也忽而熄灭了。
“弗······”她不可置信地盯着我,好像我比那些巨大的蝙蝠更不可思议。
“度真。”我叫出她的名字,心里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她似乎也是一样。
走廊上有很多道门,每一道里面都有一位安静躺着的老人,运气好的也许还有一名垂头坐着的年轻人,他们都好像放弃了些什么,不然不会变得如此淡漠,如此了无生气。
度真就是他们中最具代表性的那一个,她的面容美丽而憔悴,她的眼睛大而无神。
“那是你的亲人吗?”
“我奶奶。”她的一只手搭在老人的床单上,似乎已在那里搭了很久。
“她生病了?”
“嗯,上午刚做完手术。”
生老病死,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个词。
我没有往屋里走,她与她的奶奶似乎被某种不知名的力场包裹。
“我以为你死了。”她说。
“差一点。”我回答。
还不是你害的?那句我一直想说的话,在真有机会说的现在却突然间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度真奶奶的床边是一扇窗,窗帘在微风下轻轻飘动。
“你还好吗?”她问。
从被你欺骗的那一刻起,我便遇尽了一个人所能遇到或遇不到的所有苦难。但我都走过来了。
“我很好,你呢?”
她低下头,但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她的眼睛是空洞的,她的面容是没有色彩的。
“对不起。”
“没事。”
长长的走廊里,哭声渐渐消失了。
“我们还会活下去吗?”度真又抬头,可天花板上什么也没有。
我觉得不会,即使我有机会活,你们大多数人也希望渺茫。
但我说不出口。
“会的。”
然后她笑了,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曾经在教室里与季光、妲喆珊谈笑着的她。
可多彩的颜色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弗尔,我有话想和你说。”
我仍旧没有进门,但或许是出于过分安静的环境,在这里,我甚至听得到她轻微的喘息。
“我从没有想过欺骗你,更没有想过背叛你。”
毫无缘由地,我相信她的话。
“我很喜欢你。”
这个时候,这样的我,这样的她,我忽然感觉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因为往事已没了意义。
对不起,可我已经······
突然,走廊里传来尖叫,然后便刹然消失了。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我冲进屋子,度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有危险,得赶紧走。”我抓起她的胳膊,却被她以惊人的力道挣开。
她留下了两行眼泪。
“我的爆声点······”她一字一句地说着,窗外也传来动静,楼下开始爆炸了。
“有什么事出去再说!”
“我的爆声点······”她不离开床边一步,老人还安详地睡着。
“度真!”
“毒针两边的刺,一面两个,一面三个,里面都能射出极细小的毒针,两个的那边射的针致死,三个的那边射的针能让对手麻痹。”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哗嚓!”一名强健的腐人从窗户冲进来,它的嘴变成鸟椽,两排尖牙上下猛撞。
“有意义。”她盯着我的眼睛,毫不在意其他。
“噗嗤!”
度真的上身消失在鸟嘴里那两排尖牙中,老人的被子上溅满了血和玻璃碴。
“不!”我撕心裂肺地大喊,走廊里又两名长着鸟嘴的腐人跑过来。
“轰!”接着,爆炸的火光,吞没了度真、鸟人,以及刚做完手术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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