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与陈亦的会面其实并没有谈出多少实际性的东西,互相你来我往了许久,临近午时,陈亦按早安排好的,准备做出一小步退让。他抿了口茶,道:
“卫商门成为长羽宫下宗一事,掌门亲自交代过务必谈成,态度之坚决我前所未见,这一事上我实在难以周旋。”
王夫人一时不知他是真的难以周旋,还是准备做出让步,等候下文,企图听出玄机。
陈亦暗暗在台下给身后的苏衿做了个手势,慢慢喝完碗里的茶。
早已暗中串通好的苏衿给陈亦再倒一碗茶时,假装一不小心将茶倾洒到陈亦衣服上。陈亦低头看湿痕,瞪了眼苏衿,赤眸女子娇笑道:
“对不起,公子,一会拿套新的给你,先拿布擦擦好了。”
“成何体统,下次注意点。”
“知道啦,下次下次。”
苏衿应和着,再给陈亦倒了碗茶,语气里没点歉意。
“自家侍女手拙,让王夫人笑话了。”
陈亦转头给王夫人赔罪。
王夫人嘴上应和了两三句,眼睛扫了几眼戴着面纱的苏衿,心中暗暗留意几分,这侍女的举止并不像一般侍女局促,与陈亦的关系看上去不是一般亲近。
她决定之后要调查一番,而后拍人送礼讨好,或许能旁敲侧击迫使陈亦让步。
王夫人告退后,苏衿整理议桌上的茶具,笑道:
“你让我演你侍女,又让我故意打翻茶碗,是为了给她开条贿赂渠道。”
“嗯。”
陈亦略有讶异,道:
“想不到你挺聪明的,她会顺藤摸瓜,查到一个叫‘秦子衿’的假身份,然后暗中派人贿赂你我。”
“然后你难以周旋,也能勉强周旋一下,做出你本就预定要做的让步。”
苏衿把洗涤好的茶具一一摆好在茶盒里,接着问道:
“换你来谈判也好,开一条受贿渠道也好,为什么这么麻烦?”
陈亦解释道:
“这和谈上,陛下唱黑脸,我唱红脸,她谈判时咄咄逼人,给王夫人制造压力,而我这边做出些许让步,在陛下的逼迫下,王夫人会尽可能考虑同意我的让步。而在我的周旋好说话下,王夫人也不至于被陛下逼得什么也不顾,来一场不为瓦全。至于开一条受贿渠道,有三用。”
陈亦习惯性的口渴喝茶,却发现茶具被收,只能有些尴尬的收回动作,继续道:
“一是因人皆得寸进尺,如果我简单的做出让步,那么王夫人就会逼我再让一步,开一条受贿渠道,让她付出一定代价,我便让一步,到了一定程度上,给再多我也不会让步,告诉她我要再退让,极有可能会被以通敌罪处置,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让她知难而退,接受条件。二是以后要多收贿,王夫人作为卫商门的副掌门,会面的人不少,其中有不少商家,能帮我这贪官宣扬出点名声。”
“为什么?”
苏衿不太能理解。
“拿钱呗,对这些商人,长羽宫明面上表现得越不近人情,越触及商家利益,我暗中收到的钱就越多,天魔宗讨伐南洲是必然的,需要一笔急钱去抚恤死伤的弟子,需要更多的军备,而且长羽宫要是逼得太急,与大商家之间没一个贪官缓冲,迟早要出事。”
“奉旨受贿。”
苏衿略有讥笑,当下摘下面纱,又问道:
“三呢?”
陈亦眯了眯眸子,轻声道:
“我这贪官,贪了这么多,日后被陛下‘彻查’,为了自保而‘叛逃’长羽宫,或是被‘摘除’职位也是合情合理。”
苏衿一点就通,陈亦的贪官身份是一个套子。
她拿出茶具,简单的给陈亦泡了杯茶,这是下了点小心思的体贴。
陈亦没含糊的喝茶,说了这么多确实有些口干舌燥。
苏衿回忆了下王夫人的眼神,有意轻笑道:
“王夫人回去琢磨猜想,怕是会觉得我是你的侍妾,我是亏大了。”
陈亦刚想回嘴,但才张开口,一个字都没说便合上了,半响后,才轻轻道:
“那委屈你了。”
他本想刺上一句,却不由的想到苏衿的境遇,心里随之涌上了愧疚。
赤眸女子把这些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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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衿还住在掌门宅院隔壁的院子,院子摆着牡丹,从牡丹院里搬来的,她没忍心见它们在冬天枯死,还是施术维持它们盛放的容姿。
这点上,与任由花生花开花死花落的女帝有很大的不同。
内屋没开窗,可寒意却是十足,约莫快到下雪的时日了,南洲与北洲气候不同,陈瑶儿告诉她在腊月时才会下雪,赤眸女子着实有些吃惊。苏衿回到家,找出一张狐裘披到身上,近来身子弱,修为虽勉强留在返月境,却比一般女子更易冷着,妖丹被毁的影响不是很快就能恢复过来的。
苏衿坐在贵妃榻上,低头看书,是南洲凡间大楚修订的《楚史通略》,是洛杉雪交给她的,苏衿一拿到手,便翻到关于女帝的篇目,这些天来看了五遍,这次是第六遍。
现在在看的,是关于女帝的谥号,史书摆脱不了枯燥乏味,这一篇是赤眸女子觉得最有趣的,一开始女帝没有谥号,因她是退位禅让,上山修真,而新帝登基后,大臣们提到她时总以年号称呼,随后礼部大臣认为先帝无谥号不合礼法,上奏请谥,新帝驳回两次,第三次年迈的礼部尚书抬棺宫外,欲撞柱以死请谥,幸得大臣拦阻。
史书上说,帝感其忠直,几度泪下,每私与近臣论茶,数论此事,臣莫不感帝之贤仁,京中士子盛传帝之贤风,至秋时,帝与群臣共商谥号。
苏衿看见洛杉雪的批注,那个女帝在“京中士子盛传帝之贤风。”上以朱笔划线,注写道:必有不少士子们暗中讨论,礼部尚书以求死激起士子间的巨浪,定有人暗中为他造势,新帝也想摆脱朕的影响,趁机将某些前朝旧臣撤换,换上自己的班底,所以到秋季就商讨谥号,否则大可拖到三年后。
而大雪之前,经三月商讨,女帝的谥号也就确定了,史书上写一开始有大臣提议取烈,却以先帝为女子云云驳回,后有大臣取鹤,又以鹤为官员衣上禽兽而被驳回,还有取仙的,自然是以不敬上苍而驳回,最后定字为“羽”,羽帝,隐约有点羽化飞升的意味,放到以“文”“武”为尊,“桓”“灵”为末的帝王谥号里,还算排在中上等。苏衿觉得洛杉雪对自己的谥号在意,不过她猜不出在意多少,一人胸中江山沟壑万千里,对这些虚名也大概在意万千分。
厨房里,雨怜端着碟龙眼糕走出,不声不响的放到榻边茶桌,扫视赤眸女子道:
“这是最后一碟了,下棋欠的糕点全还清了。”
苏衿把书放在光滑大腿上,
“是吗?要不再赌十局棋?”
雨怜一副“我才不上当”的表情,冷哼一声,道:
“一百局也不赌。”
“有骨气。”
苏衿拎起一块糕点,不过拇指大小,适合一口吃下,她放入嘴里,咬到温热软嫩的龙眼,糕点外皮拿盐水泡过,带着点咸便更突出龙眼内芯的甜。
“拿点冰冻一下这龙眼糕会更好吃点。”
吃下一块后,苏衿一边说着,又拿了一块。
雨怜并不知道苏衿被碎妖丹的事,在她看来三小姐还是三小姐,当即没多少好气道:
“这事我当然懂,可现在哪来的冰?雪都不见点。”
小狐狸忽然想到一句话,骄横道: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也是,不像北洲下雪早,这南洲到腊月才有雪。”
苏衿喝了口茶,又吃了块糕点,转头眯眼笑问:
“你想家吗?”
“什么家?”
雨怜下意识的反问道,随后想了想,道:
“你说北洲吗?”
苏衿挑了挑柳眉,
“北洲不算家?”
雨怜摇头,
“没太多印象,一直住鲲船里。”
她原来是鲲船上的侍女,东边西边的到处奔波,干的是伺候人的活计,要说是家,那段时间是家在四海了。
苏衿心里有点唏嘘,低头吃着龙眼糕,吃下两三块后,抬头问道:
“你不吃点?”
“先前瑶儿弄了两笼,我和她吃饱了。”
雨怜显然不太喜跟苏衿多聊,语气平淡。
赤眸女子想起雨怜给陈瑶儿买胭脂的事,那些胭脂不贵,在她看来都是便宜的,小狐狸囊中羞涩可见一斑,女帝对雨怜,从来是采取放养的手段,前不给多,只比普通侍女多上一些,见雨怜对牡丹院的生活有了些若有若无的依恋,也少有把她接回长羽宫的时候。现在虽在长羽宫住,也是让雨怜和她和陈瑶儿住一起,牡丹院的生活到底还是没变。
苏衿一手缓慢吃着糕点,另一手从怀里摸出三颗极品灵石,装作不小心的掉落地上,噼啪作响,她讶异道:
“哎?怎么掉了,帮我捡捡。”
雨怜没多想,小心的弯腰把三颗极品灵石一一捡起,放手里的时候,不自觉的握了握,她极少接触极品灵石,这三颗比主人一年给的还多不少,最后动作缓慢的送还给苏衿,美眸的目光不时瞟那钱。
苏衿接过后,悠哉悠哉的吃了会糕点,又一次假装不经意的弄掉十几颗极品灵石。
赤眸女子歪头生气道:
“这衣服里头破了?怎么这样。”
“这叫多行不义。”
雨怜弯腰捡钱,看到落到手里的一颗颗极品灵石,偷偷咽了下口水。
她缓缓把钱还给苏衿,眼神在钱和赤眸女子的脸上游离。
苏衿接过钱,数了数数量,见雨怜别过头心虚的模样,伸手坏笑道:
“十八颗极品灵石,怎么这只有十七?”
小狐狸如遭雷击,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耍了,羞愤的把攒手里攒出香汗的一颗极品灵石放出。
苏衿讥笑道:
“野狐狸居心不良,毛手毛脚得很。”
雨怜轻咬薄唇,狠狠看她,眼里多是羞愤,还有些委屈,她对碟子里的龙眼糕下手,理亏的她只能发泄在糕点上。
赤眸女子见状眼疾手快的收起糕点,抱到怀里,
“我的糕点,有说给你?”
气闷在心里,小狐狸壮胆威胁道:
“以后我不做糕点给你吃了。”
赤眸女子恋恋不舍的把糕点放回,雨怜赌气的连吃几块,吃多点才好,吃得这三小姐馋死。
苏衿在心里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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