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巨神的祝福

15.巨神的祝福

“再一次地……我……”

久远的记忆仿佛荡漾的波纹般从四面八方涌入脑海。

好像回到了那座宫殿的起始时刻。

孤身一人走上王座的少女静静地直视着面前广阔的世界，暴雨击打在背后的玻璃窗上，让少女孤单的背影更加充满惆怅。

明明已经成为了一国的皇帝、明明已经拥有了权力，可为什么？

少女愣愣地看着偌大的殿堂，没有人看向自己、甚至也没有太多的贵族和神官在场。他们用狐疑的目光互相交谈着，彼此毫不在意地嬉笑怒骂，仿佛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坐在王座上的少女此时那惆怅而又迷茫的脸庞。

……

走下王座后，少女依旧如同日复一日那样，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入了那个令她每日都心情沉重的圣堂。

高大彩绘玻璃在教堂顶端的深邃黑暗中闪耀，一脸慈祥的“神使”殿下戴着镶满了宝石的圣冠，如同父亲般朝少女微笑着，伸出光洁的手放在了她柔软的黑发上。

一道金光从深远的穹顶落下，照亮了此时垂头接受洗礼的皇女殿下的身影。

“好孩子，今日的‘受洗’也要好好努力啊。”神使殿下用慈祥的表情说道。

“我……”少女冰蓝色的目光微微倔强了一下，想说些什么但却硬生生地闭紧了嘴巴。她恭敬地垂手、弯腰，向着那笼罩在巨大无比的光辉中的神官之长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被蒙住眼睛，跟在几位神官身后，少女日复一次地在狭小又阴暗的长廊里慢慢地走着。两边的石壁上刻满了古老的宗教石绘——

受洗的天使被束缚在铜柱上，伸出双手的神官们赤身**地围在一旁，举着火把与面具在天使的脚下高声吟唱。

古老的如同黑蔷薇形状的太阳下，天使正半蹲在神殿的中央，用沉静的眼眸注视着匍匐在她脚下、头上携刻着纹章的野兽；湿润的液体遍布在野兽的全身，仿若刚出襁褓中走出的胎儿一样。

胸前雕刻着纹章的巨神手持大剑，在绽开着黑蔷薇的宽广平原上与从月亮中降下的九头六臂的兽神对望。

圆月的光辉划过漆黑的峡谷，古老的人们从深渊中走出，每个人的头顶都闪烁着纹章——他们欢呼着走向了，能遥望到世界之树的宽广海洋。

巨大的高塔之上，方舟的光辉宛如神明之眼般永恒不灭，在它的照耀下，所有人都抵达了那充满光辉的暗之彼方。

……

栩栩如生的石绘一副接着一副，紧跟着步伐的少女一边走一边轻轻地喘着气，长廊又深又远、百转曲折，不一会儿，少女的额头上就布满了汗滴。但神官们仿佛一直未曾注意，守护在少女后方的神官不耐烦地推挤着她，督促她加快步伐。

终于来到坐落在地底的巨大石殿中。四根刻满了浮雕的石柱默立在黑暗之中，隐约可见橘黄色的火苗在墙上熊熊燃烧，照亮了墙上那巨大的巨神石雕。

少女的眼罩被解下，在庄严的壁画与石雕下、赤身**的神官们一脸静默的表情站在神殿的四方；领头的将少女的双手束缚住、像牵引小狗一样牵着她的身子来到了坐落在神殿正前方的巨大铜柱上。

几位神官已在铜柱下等候已久，他们捧起圣经，在铜柱的阶梯下默默诵念着什么，一道道发光的游离细丝从神官的手上飞出，一道道地绵延向了宽广的穹顶之上——

喘息着的少女就这样被绑在了巨大的桐柱上，几声嘹亮的吟诵过后，整个铜柱上突然绽放出了一道巨大的金色“纹章”，一瞬间，整根柱子开始变得如同炙烤的油锅般滚烫。

“哈啊啊……”

幼小的艾尔莉亚先是不肯服输地咬着牙，竭力忍受着全身传来的苦楚，稚嫩的脸蛋渐渐变得通红。

直到吟诵声越来越高涨，整个铜柱几乎完全化作了黄金一样的亮光。

“啊啊啊啊！！”

皇女殿下的脸即刻扭曲了，再也承受不住这无止境袭来的苦楚的她颤动着娇小的身躯，不由得大喊了起来。目睹着这一切的神官们依旧如同往常那样没有任何表情，反而更加频繁地伸出双手释放那细丝般的光芒。

艾尔莉亚睁大着碎裂湖泊般的淡蓝色双眼，脸色惨白地注视着自己胸口处的纹章在疯狂地闪烁着亮光，一道道庞大的魔力被古老的吟诵声从纹章处牵引了出来，透过金色的铜管输送到了穹顶的上方，让深邃的地下神殿变得更加明亮。

“救救我……”虚弱无力的少女无声地喃喃道。

漫长的仪式直到几个小时后才终止，解开双手的少女一下子瘫倒在了冰凉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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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远的记忆再次荡漾，转瞬之间，恍惚中少女便再次回到了那个更加令人痛苦的地方——

在漆黑的如同泥沼一般的大殿里，四周响起的都是野兽那沉重的喘息声响。

少女任由身子陷入黑暗，在漫无止境的泥沼中堕入无尽的深渊，冰凉湿滑的粘稠液体通过全身的孔洞灌入她的全身，鼻腔、小腹都被冲击得灼热难耐，全身如同被火海吞没一样。

“救救我……”

少女睁大着空洞一片的眸子，挣扎着向模糊的天空伸出手。

深远的穹顶照耀着艾尔莉亚惨白的面容，围绕在四周的只有野兽的吼声与液体的流动。日复一日地绝望让少女早已放弃了一切、只能任由沉重的身子不停地向下坠落……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一只粗糙却又有力的大手一下子抓住了她，牢牢地将她从粘稠的水中拉了出来。

透过模糊的光影，少女惊讶地看着紧紧握住她的手的白发少年，此刻正在对她绽放笑容。

“走吧，皇女殿下，一起去迎接属于我们的自由。”

嗖地一声！眼前的景象再次化作火红的闪电……

少女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化作了盛满枪尖的无尽黑暗，剧烈的疼痛从胸部袭来，仿佛肋骨深处被尖细的钻头打磨一般，但此刻的她却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似的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你来了？”

“皇女殿下……请忍住。”

满头大汗的艾兰正抱紧着少女的身子，他用手中的布紧紧地包裹住艾尔莉亚被长枪贯穿的伤口，一只手臂早已化作了粗犷的恶魔之手。数不清的金色能量正从少年的身体疯狂地涌出，通过相连的纹章脉络绵绵不断地进入艾尔莉亚的身体中。

“艾兰……”艾尔莉亚的眼神立刻变得无比温柔，残留在胸前的不甘与怒火早已消逝，甚至连痛苦也丝毫不顾，如今的少女只留下了想要在人生的最后陪在少年一旁这一个请求。

“没关系的，不要太努力了，就这样让我倒在你的身边就好了。”艾尔莉亚笑着朝艾兰的脸颊伸出手。

不知不觉间，整个胸腔已经被血水染红，清晰得几乎能看见其中透出的惨白肋骨。胸口的纹章逐渐暗淡，在深不见底的裂创中，即使有再多的金色魔力流入也无法阻挡住少女胸前不断恶化的伤口。

“不，绝对不行！！”

艾兰含着泪低声嘶吼道：“艾尔莉亚殿下，我体验过失去亲人的滋味，也知晓重要之人的存在对孤身一人的我究竟有何意义，在如此残酷、充满着欺骗的世界上，还能有几个可以一起扶持着前行的家伙呢？

艾尔莉亚殿下，与重要之人的联系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事物、是不到必要时刻就绝对不能够舍弃的……人正因为是人才会渴求他人的理解、才会想要结伴生存下去，就这么将我丢下到底算什么啊？！”

少年说到最后声音都嘶哑了，他拼命地将自己的魔力挥发出来，像是要蒸发一条大河般嘶吼着，磅礴的金色能量疯狂地从粗壮的右臂上涌出，让少年英俊的脸都改变了形状。

注视着这样一副努力的面容，艾尔莉亚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泪珠。

“不要啊，我不要！”艾尔莉亚无力地喊道，泪水从冰凉的瞳孔中夺眶而出，“正因为我在乎你，所以我不要这样！我有一个注定要被恋人杀死的诅咒，如果这样的诅咒不消除，你也是会死的啊！！”

“啊？”艾兰愣住了。

对吧……我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存在，这样的我是注定没有资格让他人获得幸福的。少女心想道。

就在艾尔莉亚觉得艾兰一定会因此放弃的时候……出乎意料地，眼前的少年却开心地笑了起来。

“啊……是这样啊，我已经算作皇女殿下的恋人了么。”

艾兰笑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你……”艾尔莉亚睁大满是泪花的瞳孔，突然就无话可说了。

“那么，作为恋人兼侍卫的我就更不能抛下你一个人了。”艾兰闭上眼睛坚定地说道，“坚持住，皇女殿下，即使魔兽的力量耗尽我也会拯救你的！”

“艾兰……”虚弱的艾尔莉亚再次流下了滚烫的泪珠。

……

然而在此时，更加令人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黑暗中再次睁开了绿色的眸子。

那道令人恐惧的苍老声音宛如从深林之中探出头颅的猎人一般，将目光牢牢锁定了已经彻底暴露在枪口之下的二人：

“找到你们了。”

挂满黑枪的八只长满了尖锐刚毛的大脚从上方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两人所处的平台之上。怪物拖动着诡异的身躯缓步走向已经失去了力气的二人，滴答的金色血液一点点地渗透进石板；每走一步、八只脚的骨骼都发出吱呀吱呀的爆响……每接近一米、那股如同金属般冰冷无比的杀气就越发地让人感到绝望。

“可恶，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正在不停地输送能量的艾兰见状，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怒吼：

“给我离得远远的，混蛋！”

“呵呵，无所谓，反正你们已经是死人了。”

长满蜘蛛腿的怪物狰狞地笑了笑，悄无声息地挥动起八只粗壮的长脚！顿时，八支长枪宛如深渊中的八道细流、从四面八方的天堑之中飞出，在接近艾兰之时却仿若汇聚成了一条冥河，带着锐利风声的重枪宛如死星般降落，磅礴的力道将高台震动得摇晃起来，像是八个壮汉的拳头在艾兰面前同时挥出！

不得已转身拿匕首抵挡的艾兰被这巨大的冲击力震得直接飞出了两米，连同匕首本身也像纸片一般被轻易穿透、被力量弯曲了的长枪仿佛没有丝毫惯性一般继续朝艾兰飞来，将他悬浮在空中的粗壮手臂整个击穿、深深地贯入了高台厚实的地板。

“噗啊！”艾兰立刻吐出一大口金黄色的鲜血，重重地仰倒在了地上。他无力地看着自己被贯穿入地面的胳膊，冷汗在不知不觉间浸透了全身。

“哼，这下你就不能再使用那个纹章了吧。”

苍老的声音在此刻充满了死亡宣判一般的冰冷气息。

“传说中的佣兵‘幻影’哟，你的死期已经到来了。”

这声音宛如万年雪山的寒冰一般，让艾兰从头到脚都封冻了起来，怎样都无法挪动一寸身体。

“不要！！”

带着哭腔的少女的喊声传来，艾兰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满身是血的艾尔莉亚正咬紧着牙齿在地上艰难地爬行着、一点点、一点点地向着蜘蛛魔兽站着的地方移动……

“恶心的大蜘蛛，你简直比这里的任何一具尸体都腐臭、比任何一个怪物都要恶心，任何人见到你都会情不自禁地呕吐，有种就先过来杀死我啊！”

虚弱的艾尔莉亚用尽最后的力气大骂道。

长满蜘蛛腿的怪物冷哼了一声转过了头，将所有的枪尖对准了少女的身体——

“很好，反正谁先死都一样。”

苍老的声音淡淡地说道。

嘭地一声！八道长枪飞出，一根根地将少女脆弱的身子贯穿到了地上。

“呃啊……”

少女再次猛吐了一口鲜血，她用恍惚的眼神再次看了不远处的少年一眼，嘴角微微张合了一下，像是离别的人在茫茫雪原中倾吐出最后的话语。紧接着，少女便无力地将头偏在一旁，瞳孔中的目光熄灭，艾尔莉亚就这样彻底的死去了。

“艾尔莉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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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似乎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热风，那时的我同样也在竭力呼唤着、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什么。

是什么呢？是如同草原上盛开的花朵那般恬淡的事物么？

还是因它被战车的铁蹄踏过而感到失去了所有般的痛苦呢？

在战乱纷飞的洛兰王国边境上，我见识过了太多的死亡，死亡多了便会让人麻木，抱着孩子的母亲与父亲一起躺在满是瓦砾的荒原上，我默默地看了一眼，最终留存在心中的只剩下那副被厚实的假面所覆盖了一切的淡忘。

死亡很痛苦，但他人的死亡对我来说却是一种幸运。

只有幸运的人才不会死去，同情他人的人早已被时间埋葬。

我们是历史的见证者、就像大漠中的一粒尘埃，随着那散发着血腥味的风、如同断了翅膀的蝴蝶一般默默地、默默地飘洒向远方。

“哥哥！”

幼小的伊拉将一束花插入沉默的我的怀抱中，看着她那天真无垢的笑容，只有从她的身上、我才能感受到何谓生命、何谓耀眼的梦想。

“那么约定好了，从今以后哥哥出门的时候，要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许出去哟。”

“嗯，我不要给哥哥添麻烦，长大以后，我一定会成为哥哥的贤内助的~”伊拉开心地笑道。

我正是因为想要守护他人才能一直生存至今的。

那么今后的我，也能像那时一样去保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么？

……

回到现实，再一次目睹了惨痛死亡的艾兰已经泣不成声，他看着表情冰冷的蜘蛛怪物再一次朝自己走来，不自觉地握紧了早已因为寒冷而变得僵硬的双手。

“给我去死吧啊啊啊！！”

自断了右臂的艾兰张大了愤怒的血盆大口，整个人已经化作了疾驰的怪物风一般地朝前方猛冲了过去！！

嘭地一声！

散发着死亡之风的黑枪再一次没入了少年的胸口，这一次，整个世界都在少年的眼中化作了一片血红。

……

“我必须要……拯救……”

少年愣愣地睁大眼睛，朝着血红色的天空缓缓地说道。

于是，奇迹便在此刻发生了。

整个世界突然被一道如海潮般涌来的黑白包裹，所有的时间都仿佛扭断了发条的钟摆般即刻静止，血花停留在空中，断裂的黑枪碎片也仿佛被浪潮凝固。

艾兰愣愣地看着黑白的视野间突然诞生了一片广阔无垠的草原。起伏的草野之上，阳光穿透了宛如塔身一般黑暗的云层。艾兰静静地走到悬崖边，看着天际的尽头逐渐显现出来的那道巨大无比的如同山峰般的生物——

“孩子，能走到这一步，你已经很努力了。”嘹亮的响声回荡在整片大地之上，那道如同山峰般波澜壮阔的生物默默地张口说道。

“你是？”艾兰仰起头注视着那高入山巅的苍翠头颅，出乎意料的，少年不但没感觉到一丝压迫，反而对面前这巨大的“老者”产生了一丝独特的温暖感受，就像是襁褓中的孩子心甘情愿地接受着人世间第一个朝他微笑的亲人的抚摸。

“维拉西亚·修尔克，这便是我的名字。”巨大的生物再次用温和的语调说道：

“孩子，你很幸运，能来到这里也是一种缘分。”它张开嘴，像是在微笑：“你们还很年轻，应该继续去感受我那广阔的阳光、风与露，既然如此，我会牺牲自己的一部分将你们从危险之中完全地救出。”

巨大的生物说着，巨大的身体突然崩碎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如同天空般广阔的魔力飞出，将艾兰带上云层，穿透那彼方的天空，一直抵达那……漫无止境的黑暗的尽头。

一片恍惚之中，艾兰听见那巨大的生物所发出的最后的响声：

“去吧，我的孩子们哟。只不过，有了这一次我就很难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接下来的困难就由你们自己去面对吧，请一定要小心啊！”

“啊，对了，回到现实中的你们将不会记得发生于此的故事，那么，今后有缘再见吧。”

那道声音最后竟有点寂寞……终于，它渐渐地没入云层，庞大的背影也消失无踪。

广阔的荒原如同潮水般即刻褪去……

眨眼间后，艾兰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已经完好无损的身体，他赶忙望向一旁的少女，少女胸前的伤口竟然也消失了，灰白的面容渐渐恢复了圆润，瘦小的胸脯也随着心跳的恢复而上下起伏。

此刻的少年感觉内心中有海量的魔力充盈在其中，与饮鸩止渴般的魔兽能量不同，如同海洋般汹涌的魔力流仿佛与天空相接一般自然地流荡在了少年全身的“纹章脉络”之中，每走一步都轻盈得像是在漂浮的天空中自由的散步。

“怎……怎么会？！”

蜘蛛魔兽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喊声：

“我刚刚明明……”

“别了，小蜘蛛。”

强烈无比的剑风从艾兰的手中贯穿而出，高速移动的幻影在空中旋转翻飞、击破了数根接连袭来的黑枪……

一道道噼里啪啦的火花绽放过后，火花还未熄灭，急速突进的艾兰就用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刺入了蜘蛛魔兽裸身在外的布满了肌肉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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