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篇。

”景言哥哥，来找我啊。”孩子的嬉笑声，穿过茂密的树林，荡漾在湖面。

一个芝玉少年穿着素净，眼前蒙一个白绸缎在树林里奔跑，欢喜而又担忧:”隋安，你小心点，我看不见。”

”没事，你往前走，我在前面等你。”

景言此时在和弟弟做游戏。

他自幼深居洞庭湖的汀州上——那里四季如画。

母亲温润，一心教他向善，并带他修身养性，闲暇时，母亲最喜欢吟古诗词。教景言的第一首诗便是《鹤桥仙》。

多年后，他已是谦谦君子，母亲教的礼数他都学到了骨髓里。父亲答应见他，他很开心，开心到忘乎所以。一路风尘仆仆，满怀期待跑去觐见父亲，祈求得到他的青睐。

这时，远远的从陈氏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啼哭。听老仆人载笑载言:”恭喜老爷，是男儿。”

景言猫在院里偷偷地看，淡淡的笑了:我有弟弟了——好可爱。

”二公子还没起名字呢，老爷您看……”

”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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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的庆生宴办得热闹。景言坐房顶上看着，这是父亲给他的为数不多的特权。（景子洋不想让旁人知晓他有个半妖儿子，恐坏了名声。）

庆贺的人很多，真好。看他，抱着弟弟宠爱有加，陈氏靠在他肩上，弟弟咿咿呀呀不知道说什么。台下掌声噼里啪啦。景言莫名徒生伤感。

”你在那里干嘛？”

是谁？他这样想着，低头看见一个女孩站在外院，七八岁的样子，插着裤兜，用诘问语气道。

”呼！”，下面传来欢呼声。景言附身向下看。 那女孩儿轻轻一跳就上了房顶。

她很随意，随意贴着景言坐下。随意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随意嚼着几块糖，

”自己拿。”她双手递到景言脸上，他看了几眼，有些不明所以，正准备拿的时候，她却把手抽了回去:”不喜欢就算了。”景言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哭笑不得。

景言双腿并拢，端坐在房顶上。叶灵跷个二郎腿，一脸放荡不羁。嘴里嘎吱嘎吱嚼着糖。

”嘿，看你循规蹈矩的样子，不嫌累啊。”叶灵含着糖问道。

”不。”

”今日景府好热闹啊。”

”是。”

”你为什么在房顶上？”

……

”我是跟我姐姐来的，她那个人可烦了。今早二话不说甩我一鞭子。”

”为何？”景言饶有兴趣地问。

”因为我把她花给拔了。”

”扑哧！”

”笑什么？”

”哈哈，活该。”

叶灵说话毫无逻辑可寻，但他就是愿意听。

”她用我的花盆种蝴蝶水仙。她拍了景言一下”诶，蝴蝶水仙啊，那是用土种的嘛，你说她是不是傻？”

”那道是。”景言泯着嘴角笑笑。

叶灵停下来看着他……

”怎么了？”景言疑惑。

”没什么。”叶灵心想:大家闺秀说话都不超过五个字的吗？叶灵撇撇嘴:反正我是学不来。

楼下，孩子追逐打闹。

”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玩？”

”父亲不允许我见任何人。”

”靠，那太不讲理了。叶灵时不时就会爆粗口，这点倒是从小都没变。”一个人要是没有朋友简直不堪设想，太可悲了。”

”其实也不是。”他顿了一下，说，”以前有一个叫景欣的女孩，对我很好，像姐姐一样。”

”那样的人很好啊。”

”不，并不是。”他眉头紧锁，咬了咬唇:”后来，她在一次任务中毁容了。”

”啊。”叶灵感到可惜。

”是大面积烧伤，本来很漂亮的脸变得不堪入目。后来，她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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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

”你给我滚，我不想出这个房门半步。”

”景欣姐，我求你了，出来吧。”一个白衣少年在紧闭的门前苦苦哀求道。

屋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啜泣声: ”滚，滚，我不想见你，不想见任何人！”

她不想看见景言那张精致如玉的脸，她毕竟是一个少女，一个唯我独尊的孩子。

”你滚啊！快滚！呜呜……凭什么，凭什么……

少年说:”我不会笑你，更不弃你，你是美是丑我根本不在乎，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一阵微风拂过，落叶飘零。

”呵呵，朋友？她哂笑道，”开什么玩笑，你觉得谁会和妖做朋友，我那样做，不过只是……可怜你罢了。”她依在门后，悲痛欲绝。

这句话像利剑一般深深扎入少年的心灵。

可怜我？为何，只是……可怜我。

从那以后，我才知道，异类很难被接受，所以妖永远不会被他人接受。我受够了虚情假意，和那所谓的可怜。

”所谓朋友，不是自己开心时锦上添花的，难过时，弃之不理的玩物。更不是，枕稳衾温时施于怜悯，金尽裘敝时，指责他人。视人不为人，道不为道。自视清高，唯我独尊。一无仁善之心，二不反躬自省，自怨自艾，这才是可怜之人。

叶灵一番慷慨激词让景言瞠目结舌，只是一个孩童，语出惊人。

”哈哈，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懂，只是姐姐常这样教导我，所以久而久之就理解一点。”叶灵吐了吐舌头。

景言忍俊不禁。

”喂，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是正真的朋友。”叶灵伸出手，笑道。

景言缓缓伸出手，慰之极也:”好，你是我的朋友。”

”叶灵。”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好了，我姐叫我了。再见！有空找我玩，我住紫檀山！”说罢她纵身跳了下去。

景言感觉身边有什么东西，手一摸——是一包糖。”真好。”他脸上浮现出甜甜的笑。”我还是第一次……吃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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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隋安从小得万人宠爱，衣食无忧。从小就游山玩水，见多识广。相反，景言只能每天躲在阴暗的庭院里，望着那四角天空。

她的母亲陈氏是个笑面夜叉，随我者乐，挡我者杀。并且这杀，杀得当机立断，心狠手辣。景隋安深受她母亲影响。表面清洁似水，内心肮脏不堪。这种性格成就了他，也毁了他。

读书时，但凡有哪个孩子天资聪慧，是他不可及的，他便狠下心来，一定完虐他。每夜焚膏继咎。他母亲陈氏常透着门缝看他，又是担心，又是欣慰。

果然，景隋安不负众望，稳稳坐上了四方将军的位子。虽平日谦逊，实则众人的吹捧，万人的敬仰，早已扭曲了他的内心，他视万人为刍狗，更可怕的是那毒烟还在蔓延。

从小他眼里容不下沙。而自己母亲又是妾室，觉得给自己丢尽颜面。还有他无法忍受的，还有那个狐妖正室的儿子，处处比他强的哥哥——景言。

一日，他拿着一白绸缎，开开心心找到景言，稚嫩的小脸满面红光，笑嘻嘻道:”景言哥哥，我好无聊，你可以陪我玩游戏吗？”他的眼里满是期待，显然景言难辞其咎。景言是第一次和弟弟正式说话，也是弟弟第一次和自己玩游戏，这是景言梦寐以求的事情，自然不会推脱。

”好，我答应你。”

”哥哥真好！”说着把白绸缎递给他，”你把这块布缠到眼睛上，然后来找我。不许偷看哦！”他语气调皮。景言的心里暖暖的，所为弟弟情怀就是如此。

”喂，隋安，你慢点，我看不见你。”

”信你啊，哈哈。”

景言见弟弟识破了他的伎俩，笑了笑。当然，他是狐妖，有兽的本能，无论景隋安躲在哪里，他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景隋安被发现，就赶快逃走，越逃越远。景言还沉浸在游戏的欢乐中，不知道危险正在逼近……

景隋安不再逃避，站在景言前面，笑道:”哥哥真聪明，无论隋安躲到哪里都会被你发现。”景言还脚步停歇地向前。只是稍稍觉得不对劲。

是啊，哥哥你太聪明了，聪明得让我嫉妒。空气逐渐削薄，景隋安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正对景言心口。”哥哥，我在前面等你哦。”口蜜腹剑，那条嫉妒的毒蛇，盘踞他的内心，将他推向深渊……

”啊！”景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痛。景隋安手里的匕首跌落在地上。战战兢兢:”不可能，为什么只是眼睛，我明明对准的是他的心口，不可能！”

鲜血逐渐浸湿了白绸缎，世界一片漆黑，身旁是万丈深渊。景言此刻，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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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河水北流，说是要天下大乱。一行人前来。白狐四处逃窜，景言吓得不敢吱声，躲在湖中。眼前一片模糊，只听一声声的惨叫划破天际。为首的是他父亲，如同嗜血的恶魔，手起剑落，血花四溅。

”别怕，跟我走。”混乱中，一人护着景言，逃离此地。景言捂住嘴，泪流不止。

待他回来，白狐尸体横遍山林。

平乱后，景氏立了大功，富可敌国。一日陈氏坐在景子洋膝上，说是宫里的使者，呈给公主了一对夜明珠。她也非吵着闹着要。景子洋拗不过她，私下夺了青云的眼睛，速速命人打造了一对光滑圆润的夜明珠。

后来，她打起景言的主意。三番五次劝景子洋杀了他，以免养虎为患。血浓于水，景子洋对于此事，再三搪塞，陈氏大为不满。

后来，景子洋得知陈氏又怀了孩子，欢喜得很，对景言更加冷淡。

一日，景府一老人道:家中有邪祟，这孩势必会夭折。”景子洋望了一眼躲在门后的景言，不语，只道:”我定会护你们娘俩周全。”

终究这孩子还是在陈氏的期待下没了。她在帐中抱头痛哭，看得景子洋更加难受。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景言的事弄得沸沸扬扬，世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除妖师有个妖怪儿子。人心惶惶，更有人见缝插针，说削弱景氏国中地位。景氏三百号人，自然不会答应。

不答应又如何？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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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景言命大，坠入山崖，丢了一命，却还保有两命。

云雾缭绕。有人来，是一女子，身披黑袍，头戴幕篱。见景言哆嗦着身子，遍体鳞伤。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生了怜悯之心。把他带到紫檀山，治好了他的眼睛。但那眼睛不似从前澄澈，黯淡无光。也在这期间，她知道他内心的仇恨与日俱增，多说无益，只教他灭门的方法。

几日后，景言磕头谢恩。那女子不舍:”一定要去？”

景言背对着女子，目光如炬:”我有问题一直没有答案，我想让父亲亲口告诉我。”

女子告诫道: ”六道轮回，万劫不复。”

”无悔。”

我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懦弱的，只会躲在角落哭泣的——无能之人。

”这世间的善恶是非————从来不是人来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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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你可曾爱过母亲？”景言站在景子洋的尸体前，脸上淌着鲜血。眼里含着泪，嘴角挂着僵硬的微笑。问道，”还是说——她只是你手中的棋子而已，而我，也只是你风流的产物，一个一出生就命数已定的……可怜之人。

”为何你死前都不看我一眼？”

”我也只是一个孩子啊……哈哈哈，喜金枝玉叶，喜笑对红尘，喜执手偕老，喜舐犊情深……”突然脸色大变，将剑对着景子洋，诘责道:”为何要叫我看尽人间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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