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海之善 [7]

战鬼号的船舱中，船员们慌乱地跑动着。芬洛克的吼叫声从甲板上传来，喊得特别响，想不听到都难。

船舱角落的铁笼中，拉吉尔静静观察着。从头到尾，他一直盯着那个身材高瘦却留了一撮胡子的海盗，在那名海盗的腰间挂着的那环钥匙，是拉吉尔和艾莉丝从铁笼中逃出去的希望。

而就在刚才，根据芬洛克的吼叫，战鬼号应该是遇上海军了。如果能够想办法夺得钥匙，并在乱战中想办法逃到海军的那一边，自己和艾莉丝应该就可以因此而得救。虽然也可以等海军把海盗击退以后获救，可拉吉尔也是怕中途出意外。比如说芬洛克面对海军拿他们俩个平民做人质之类的。

然而问题是自己要怎样才能把钥匙从那名留胡子的高瘦海盗手中骗到？

醉醺醺的船员们将火炮推到侧壁的小窗口前，将炮口对准了前方的敌人。拉吉尔现在想着，他动作必须得快点。等开火之后，整艘船的混乱程度将会一发不可收拾。尽管混乱是他所期望的状况，但前提是他和艾莉丝能够从这铁笼中离开。

“喂，发生什么事了？”拉吉尔向那些海盗提问。

然而有点出乎意料的是，这帮海盗好似压根不打算搭理拉吉尔。没人理会他的无聊问题，都在齐心协力将火炮推到可以开火的位置。

“一层火炮设置完毕！”

“船舱二层火炮已经准备好了！”

“甲板的火炮也准备好了！”

船舱和甲板陆续响起海盗们的报告声，看来战火是难以避免了。

只听芬洛克在甲板上大喝道：“装弹！听我命令发射！”

就在这时，海面上的另一艘船却率先响起了火炮发射的声响。只听铁咕噜划破空气，伴随着木板折断的声音响起，船体上已经被对方的火炮率先射出两个大窟窿。好在这点程度的损伤不至于让船体就此沉默。

而这震耳欲聋的响声，也是惊醒了因哭泣而昏睡在拉吉尔怀中的艾莉丝。她醒来，茫然环顾着残破的船体侧壁以及几名倒霉手上的船员，继而带着惊恐望向拉吉尔。

“发生什么了？”

“别紧张，攻击这艘船的好像是瑞恩帝国的海军。”拉吉尔按住艾莉丝的肩膀，小声说。“如果我们运气好，等海军打败了这些海盗，我们就得救了。”

拉吉尔知道，艾莉丝面对这种场面肯定会感到慌张与不安。她肯定没法像自己一样保持冷静。当然，他也不是天生就这么冷静。只是有些事情，他没法随便跟别人讲。诸如自己多年来一直隐藏的艾泽尔的姓氏……芬洛克知道这一点，所以拉吉尔才被抓上了船。而他自己也只能在心中感叹，躲过了初一，还是没能躲过十五。

“开火！”

随着芬洛克的吼叫声响起，船舱内还有甲板上陆续响起一片炮声。巨大的声响吓得艾莉丝紧缩起身子，把脸埋在了拉吉尔的胸前。

“拉吉尔……我好怕……”

也只有在这种意识到日常生活终结的时候，才会觉得女人真是麻烦啊，就如自己那已死的母亲那样。拉吉尔心想。

看着把脸埋在自己胸口的艾莉丝，拉吉尔在短短的一瞬露出了嫌弃的神情，不过这份复杂的心情最终还是被他收起没再表露。

自己和艾莉丝可真是一段不幸的孽缘。若不是自己和臭老爹的关系被人查到，拉吉尔应该会欣然接受与艾莉丝在一起的事实，和她建立情侣关系并最终踏入婚姻的大门。只是这该来的宿命来了，艾莉丝的家人还有村子里其它无辜的人也就此因他而被连累死，多少让拉吉尔感到有些内疚。而他越是这么想，内心与艾莉丝的距离也越是遥远。希望能离她远远的，直至毫无关系。如果她再离自己这么近的话，便无法避免承受无意义的伤痛，不走运可能就死掉了。她一个小女孩子，如果没人保护，这在外头怎么活得下去呢？

已经没法再回到过去那种平平凡凡隐居于小村落的日子了。

虽然很遗憾，可拉吉尔心里清楚这就是事实。既然一支海盗团体能得知到有关于他的情报，那恐怕……他的真实身份很可能还有其他人知道了。既然如此，那今后将永无安宁。

早就听母亲说过了，他现在自身是除了父亲以外目前位于圣玛尔兰外的唯一一个进入圣玛尔兰的钥匙。而圣玛尔兰里所封印的事物，令无数人觊觎。鬼知道今后还会有多少人打他的主意。特别是战鬼号屠村这样的大动静，想让外界不注意到这起事件都难。因为战鬼号原本的船长加尔托什本身也很有名，突然发生海盗屠村这种事，任谁听了恐怕都不会当作耳边风。

所以……已经回不去了。

一边思考着这些，尽管觉得遗憾可惜，可拉吉尔最终还是保持住了内心的坚强与坚定。

他轻轻拍着艾莉丝的后背，安抚着她不安的情绪，在她的耳边轻言：“没事，我在呢。而且我们有这铁笼子做保护，不是那么怕被炮弹打到……”

几乎与此同时，海的对面又响起了火炮声。拉吉尔的视线还看着射来的炮弹将一层船舱里的人给带飞出去。可他自己却连反应都还没反应过来，一颗炮弹冲破侧壁，正巧打在关他和艾莉丝的笼子上。

笼子并非固定在木板上的。巨大的冲击力撞在铁笼上，将长方体外形铁笼给愣生生推倒。而后炮弹改变轨道斜向上飞行，在撞击一下上方的木梁后又一度改变轨道，撞向了下方的另一面船壁，甚至在船壁上撞出一个大洞，这才落入海中销声匿迹。

铁笼因为剧烈的撞击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形，而和艾莉丝靠坐在一块儿的拉吉尔也因刚才炮弹对铁笼撞击所产生的变形，导致身体因空间的挤压而难以动弹。撞击所带来的冲击与巨响，震得他脑袋嗡嗡响，只能勉强保持住意识。更过分的是，刚才还在她怀里哭唧唧的艾莉丝，因为这下意外居然晕了过去，也是让他有点伤脑筋。

“好挤啊，啧……”

晕乎乎的意识，让他的情绪开始变得有些暴躁难以控制。看着昏睡过去并压在自己身上的艾莉丝，拉吉尔脸上写满了不快。

莉娜还真是给他提了一个很头痛的要求啊。

“靠，这帮海军的炮也太猛了吧！我们这都什么垃圾装备！现在船被打成这样，跑也跑不过。战鬼号也太穷了，他妈的。”

隐隐约约之间，拉吉尔又听到了甲板上芬洛克的抱怨声。很快，他的下一道命令也来了。

“你，去掌舵，右满舵，我们直接驶过去，准备登舰作战！”

拼炮拼不过，逃也不打算逃，看来芬洛克这是打算背水一战了。

而随着船体开始转向，拉吉尔开始感觉到了不妙。

侧向倒地的笼子，正在因为船体的转向而开始在木板上滑动。

拉吉尔抬头瞥了一眼头顶所向的方向，心中大呼不妙。

在那边等待着拉吉尔的，是刚才那枚炮弹在离开船体时所砸出的洞。而这个洞口的大小，要让这个铁笼子通过完全没有问题。

这时候，拉吉尔想向那些海盗喊救命。可是经过刚才的撞击，他感觉有些浑身无力。再加上战鬼号船舱内的嘈杂，拉吉尔最终喊出的声音不过苍蝇振翅的程度。那些忙于作战的海盗们完全没有注意到倒地的铁笼正逐渐滑向船体上的洞。用不了几秒钟，拉吉尔和艾莉丝就会以被关在铁笼子里的情况掉进海里去了。如此一来，他们两个人必死无疑。

“喂……有人听到吗？救命啊！”

他的叫喊声依然没有人注意到。铁笼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超过一半滑出了船体。要不是艾莉丝和拉吉尔靠在铁笼的这一端偏移了重心，这铁笼早就掉下去了。

似乎是因为转向完成了的样子，几乎与此同时，铁笼停止了滑动。这让拉吉尔稍微松了一口气。

“呼……得救了么……”

话音刚落，船体的前方又响起了一轮炮响。海盗船的停火并没有让那些海军停止对这艘船的炮轰。那颗硕大的铁弹丸贴着船体飞过，恰好击打在铁笼子露出船体的部分上，撞击声再度震得拉吉尔脑袋发懵。最后连尖叫声和脏话都来不及出口，二人随着铁笼从船体内滑出，落入了黑暗的海洋中。

◆

眼前的景象……像是在做不可思议的梦。随着年龄的增长，加尔托什对这种光怪陆离的状况已经见怪不怪，甚至完全不考虑其合理性，就这样简单地接受五官所带来的事实。

在这个世界上，有马拉车，牛拉车，鹿拉车的，可是这鲨鱼拉船，再怎么说也太刺激了吧！

就在加尔托什和海德拉所乘坐的小船前，两头鲨鱼的头部与嘴角被绳子套上。绳子的另一端绑在船头。而这两头鲨鱼就这样拉着小船在海上快速行驶。

至于为何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大约三十分钟前，海德拉说她感觉到附近有鲨鱼。在这之后，她将手伸进海面。没一会儿，两头身形矫健的虎纹鲨鱼就成为了被使役的苦力。

是的，她只是把手伸进水里就可以把附近的鲨鱼召唤过来，甚至是在短时间内完成对鲨鱼的使役或是支配。这可是加尔托什所办不到的。她能做的，就只是给被使役的鲨鱼套上绳索。

真不愧是深渊之主的女儿，她似乎能够在一定范围内随意使役海洋生物的样子。加尔托什心想。

当然，只是看起来“随意”。这种低阶生物的使役之术有些什么样的限制，那是加尔托什不会知道的。这种事情可是施术者的秘密。

如果早能碰上鲨鱼，将其绑来拉船，估计早就追上战鬼号了。不过就算是现在这个速度，应该也会离对方越来越近。

只要能够登上船，战鬼号将会重新属于她加尔托什！

这时，加尔托什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突然趴下去，用耳朵贴着船底。没一会儿，她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快追上了，我听到了炮声。芬洛克那个家伙应该是遇上了海军。很快我们就能追上去。”

追上去以后，加尔托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芬洛克一脚踹海里去。之后再去处理那些海军。

也不知道芬洛克到底吃了哪里卖的熊心豹子胆。既然他敢造她加尔托什的反，那就一定要让芬洛克明白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让鲨鱼们全速前进吧，你的老公可是在那艘船上哦。你也想快一点从芬洛克手中将他夺回，和他相聚对吧？”

加尔托什扭头看了一眼后方的海德拉，却发现海德拉已经消失在了船上。船的后方响起落水的声音，掀起一阵不大的水花。这看得加尔托什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嘁，又跳海了。算了，反正那家伙放着不管也不至于死，只要对拉船鲨鱼的使役能够继续维持就行。”

加尔托什望向前方，她那双锐利的双眼已经看到了海平面另一端的火光

想必那里就是战鬼号的所在之处吧。为了追上它，身为其船长的加尔托什可是在海面上风餐露宿好些时日了。见到它，加尔托什便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

“亲爱的战鬼号，老子要回来啦！鲨鱼们给老子冲啊啊啊！”

◆

要……死了吗？

耳中还能听到水面上传来的沉重炮响。那沉闷的声音透过水流，听上去像是被什么包裹囚禁了一样。

仰着头，拉吉尔还能看到水面中的月光。前方的光芒是那样微弱，身下的黑暗愈来愈深邃。

手中握着牢笼的铁栏，无论再怎么用力也无法从中挣脱。海水从栏杆的间隙涌入，将牢笼填满，可拉吉尔和艾莉丝却不能从栏杆的间隙里逃脱，只能被海水淹没。

憋在胸腔里的空气支撑着拉吉尔不至于马上窒息，可是牢笼里的另一位就不是这样了。

不知是被呛醒的还是被海水冷醒的，总之艾莉丝并没来得及在落水前大口憋气。溺水的她在牢笼里有气无力地做着来自生物本能的挣扎，只是这小小的空间限制着她的行动，让她看起来非常地难受。

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死掉了吧……

拉吉尔看到痛苦的艾莉丝，还是犹豫了一小会儿。

从结果来说，已经是没有得救的可能了。海盗们忙着打仗，连他们自己都保不住，谁还管他们两个？而且落水的位置也不可能有海军注意到他们并且来舍命营救。溺死在这海洋里，恐怕是不可改变的结局了。

这就要结束了吗？

恐怕是的。

拉吉尔确切地告诉自己，没希望了。

既然已经无法避免死亡，那就两个人一起死也不坏。这么想着，拉吉尔捧起了艾莉丝的脸颊，用最后的力气按住让她尽量别晃，张开嘴贴了上去，与她分享自己胸腔里那点杯水车薪的空气。

得到一点空气后，艾莉丝的挣扎变小了，不再同刚才那般疯狂，稍微冷静了一些。

两人维持着这样接吻的姿势，相拥着，随着铁笼在海水中陨落。

还记得几个小时前沙滩前的求婚，转眼就变成现在这样殉情的情况。究竟是运气不佳还是命中该死，拉吉尔也搞不清楚。

然而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祈祷这是昨晚的噩梦。

生的希望即将消亡殆尽，脑海中那些珍惜的回忆从脑海中快速闪过。无论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那些都是他过去所经历的一切。

胸腔里的空气很快就被耗尽，拉吉尔的意识也暗了下去。不再思考为何会变成这样，也不再思考该怎样生还。只是拥抱着尚且还能拥抱的身躯，下沉、下沉，直至死亡。

“拉吉尔！”

意识消失之前，仿佛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这个声音，今天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深海之中，赤红色的光芒亮起。只见有什么漆黑的庞然大物接近，张开甚至能将中型帆船一口闷的大嘴，把铁笼吞入腹中。

很快，漆黑的生物快速下沉，离开了有被月光照射风险的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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