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不久以前和很久以前（中）

就这样吧，爱乃想。

原本对艾菲莉亚的要求还有些抵触，想着在最后时刻象征性的抵抗一下也许会让这位吟游诗人回心转意。不过现在，她改变主意了。今晚的艾菲莉亚让她想起了一个人，自己既尊敬，又怀念，又拼命想要忘记的人。

她摊开身体，平躺在柔软的床上，屏住呼吸，一言不发，等着艾菲莉亚开始“行动”。

仿佛过了很久，爱乃预感中被艾菲莉亚再次搂住的事情没有发生，回过神来，女精灵正以同样的姿势躺在她身边。

“不、不做吗？”小女孩羞涩的声音越来越小。

“晚上才刚刚开始，干嘛这么急啦。”

“…………”

“听好了爱乃，重要的不是我们要做的事，而是要快乐，如果双方都艾得不到快乐，那么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菲莉亚笑着说。“所以，先来聊聊天嘛~~~难得这么有情调的地方。”

“情调什么的……”

“虽然谈钱有点煞风景，不过这里可是全城最好的旅馆咯。”

爱乃点了点头，算是默认：“嗯，那……艾菲莉亚姐想和我聊什么呢？”

“爱乃妹妹的家人是怎样的？”

“…………”

“换个话题吧，你今后打算做什么职业——”

“我没有家人。”

在艾菲莉亚尝试切换话题之前，爱乃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得，开口说到。

“即使没有父母，养育你的人就是家人嘛。”

“没有的，我一直是一个人。”

“哦，那还真是不同寻常……”

“艾菲莉亚姐相信我说的？”

“当然，你又没有骗我的理由。”

“我是个学生。”爱乃说。

“学生？抱歉，我没听过这个词，类似学徒一类的角色吗？”

“不是的。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词了。”

艾菲莉亚拍了一下爱乃的头：“这话说的你好像很老了似的。”

爱乃顿了顿，说：“是吗，艾菲莉亚姐今年多大了呢？”

“…………”

“这么问很失礼吧？”

“两千四百一十三岁，吓到没？！”

“……已经这么久了啊，难怪世界都面目全非了，啊呀！”

感觉到自己的脸被精灵小姐的手指轻轻弹了一下。

“我说两千四百岁你还真信了啊！”

“嗯，我信。”

“骗你的啦，骗你的！姐姐我比十四岁大，比两千四百岁小，懂了没。”

“那……艾菲莉亚姐到底多大了呢？”

“你多大了？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小女孩盯着床顶，目光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其实我不知道我今年多大了。”

“唔……我的家乡也有比我老得多的精灵记不得自己多少岁的，你不会和她一样吧？”

“不。”

“你果然很特别。”

“艾菲莉亚姐，我是从过去来的，我……曾经生活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相信吗？”

“那时候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愿意的话能告诉我吗？除了吃饭团和生鱼片以外……”

“也不是全世界都吃这个的啦！”

＊＊＊

艾菲莉亚翻了个身，侧着躺在爱乃身边：“所以你以前生活在远古时期？那么，你和精灵一样不会变老吗？”

“不是的，我是在冬眠舱里一直睡到这个时代的。你知道冬眠舱吗？”

“我知道狗熊、青蛙还有蛇都是会冬眠的，不过不包括人。我猜你说的这个冬眠舱是什么魔法道具？会把你变成青蛙吗？”艾菲莉亚笑着说。

“可以让人停止一切生命……唉，简单来说就是睡在冬眠舱里，可以一直睡很久……非常久的时间，期间身体也不会成长。像是时光机一样的东西，只不过目的地只能是未来。”爱乃认真的解释起来。

艾菲莉亚点点头。

“只要愿意，睡好几百年也没有问题。”

艾菲莉亚又点了点头，没有怀疑的意思。

“有人和你一起冬眠吗？”

“有的，本应是有的……而且应该很多很多。可是……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最后只有我……只剩下我，我……”

“别怕。”精灵抚摸了一下小女孩。

“……醒来以后发现我在一片漆黑里，一点光都没有。可能是洞穴里，也可能被埋在地下，什么也看不见，我到处摸索，使劲呼喊，可是什么回应也没有。我开始拼命的挖，我感觉我挖到了很多骨头，泥土和石头，最后我筋疲力尽，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从隧道里爬上地面的……地面上也是什么都没有，只有和以前一模一样的一望无际的荒野。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睡了多久、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世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没见到任何一个其他人，反倒看见了很多盖着厚厚灰尘的头骨，应该没有发生什么好事。”

“你没找到你的同伴？”

“我想找其他人，谁都好，可我不知道该往哪走，我漫无目的在荒野一直走，感觉快要死掉了，最后好像看到了海……海边还停着一艘很大的帆船，然后就失去意识了。”

“你就是这样被海盗抓住，当成奴隶卖到那提亚？”

“嗯，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笼子里了。海盗想对我……可是看到我皮肤上的针孔，他们以为我有什么传染病，所以最后我被卖掉了。”爱乃叹了口气。“也许被海盗发现还是一件幸运的事，否则我就饿死在荒野了。”

＊＊＊

“那你觉得，现在怎么样？”艾菲莉亚说。

她的意思当然是指“现在的世界”，看来吟游诗人已经默认相信了小女孩的话。

“一开始我觉得糟透了，我被关在船舱下面，除了我之外还有好几位被抓来的女孩，海盗每隔几天还会抓到新俘虏。人们说的话都很奇怪，好像很多种不同语言混在一起……大家都惶惶不可终日，看不到一点希望，我也一样。”

“后来？”

“被莉塔姐在奴隶市场买下来带到红旅……好几年了，外面是在打仗吧？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不过现在我觉得比我以前的世界更好。”

“为什么呢？”

“因为至少在这个世界还存在好人，有人会关心我，莉塔姐、贝利亚哥还有……艾菲莉亚姐都是好人。”

“不管哪个时代，好人都是少数。”艾菲莉亚想了想。“对了，我应该算不上贝利亚那样的老好人，我对你好是因为……想把你带出来玩啦。”

“我知道的，可是，那也强过我生活的时代，在我的那个时代已经不存在任何好人了。”

艾菲莉亚做出惊奇的表示：“喔，这么糟吗？”

“而且，战争不可能会和现在一样持续很多年。”

“这也算坏事吗？”艾菲莉亚继续问。

“嗯，我认为是的。”

“还是慢慢说吧，你生活的时代是怎样的？”

“所有人都匆匆忙忙做着自己的工作赚取报酬，然后急匆匆的把它们花在廉价的享受上。除了自己以外丝毫不关心其他人，不管是伤害他人，还是对他人友好，类似的行为都变得不存在了，人和人之间只剩下冷漠，大家都互相无视着完成分配给自己的工作。”爱乃开始缓缓描述自己的时代。

“那，夫妻之间也这样吗？”艾菲莉亚问。“总不会连亲人也是和陌生人一样吧？”

爱乃摇摇头：“所有人都是陌生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更没有夫妻。”

“怎么可能？”

“先生告诉我书本是不会骗人的，我的课本上说我活在一个很艰难的时代，全世界的人无论再怎么努力也难以取得新的进步。有限的资源变得越来越少，整个社会都陷入了倒退。个人不管怎样奋斗，生活也不可避免的每况愈下，工作从坐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书，变成了例如在地下建设城市、在沙漠农场实验新作物之类繁重的体力活，稍不注意就会失去生计。逐渐没有人愿意养育孩子，每个人都在消沉的生活中寻求自我享受，这样的状况在我出生前已经持续了好几十年了——”

“‘先生’？什么先生？”

艾菲莉亚对爱乃说的一个奇怪的词语表示疑问。

“不是先生，是‘老师’。老师就是教我们知识的人。”

“喔，这工作好，可以不断邂逅新的可爱女孩子~”

“不是和艾菲莉亚姐这样的啦，所有人生活的都非常压抑和辛苦，看不到未来有变得更好的希望。”

“我能理解，不然这个世界也不需要酒馆和会所了嘛，所以你是怎么出生的？”

“我……和其他所有同学都是在‘学院’里出生的，政府随机选择国家中的男女，从他们身上采集基因，就这样……培养出我们。”

“基因？”

“就是因为大家都不愿养育后代，这样下去的话国家就灭亡了，所以只能用这种办法……”

“不用解释，我大概理解了。用这种方式养育后代？可是，是谁养育你们的呢？”

爱乃叹了口气：“我们自己养育自己。”

“你出生的时候不是婴儿？”

“不，先前出生的学长在很大的学院里工作，有学长负责播种、引水、耕作，有人负责制造工具，也有照料我们这些刚出生的孩子的人……总之什么样的工作都有，当然也有大人，他们是‘教师’，手里有武器保护我们，也会分配给我们工作，不过最主要的是教育我们。”

“保护你们？”

“我生活的时代很混乱，有不少人反抗国家的组织，我没有离开过学院所以不太懂。总之，在学院生活需要教师来保护我们。”

“那这些老师教你们什么呢？”艾菲莉亚饶有兴致的问。

“语言、数学、机械、化学之类的……每过一年会有一次考试，根据考试的结果逐渐把学生根据特长安排到不同的班级，逐渐让学长教我们做学院的工作。如果所有课程都非常优秀，就会得到升学的机会。在高等学院学习更复杂的知识，最后进入大人们生活的城市里工作。或者被城市里生活条件好的大人看中收养也可以住进城市。”

“爱乃妹妹这么聪明又漂亮，最后一定进了大城市吧？”

“嘿嘿，没有，我的成绩很差。不过老师发现我缝纫做的不错，所以就安排我当裁缝……我和很多女同学一起，除了上课以外，负责给大家制作衣服。”

“那你是怎么知道城市里的生活的？”

“是萨卡莫德老师告诉我的，他教的是历史，就是我刚才告诉你的那些内容，可关于城市的事不是在课堂上。那天成绩公布，我升学失败了，很沮丧。晚上老师特意找到我，安慰我，去城市未必是件好事，相比城市他反而更喜欢学院。在执政官的计划里，学院原本应该是为了解决人口锐减和劳动力不足而设置的……在荒芜之地的学院除了维持自己生活的产出外，所有产出的食物、工具、衣服都要送到城市，等我们长大了以后全都可以住进城市生活。可实际上城市里的人早就忘记了怎么做我们这些孩子从小做的工作，从前做繁重工作的都是机器，可失去了能源机器也不得不停转，于是只能让我们这些出生就没有经历过城市生活的人从小开始做最艰苦的工作，因为我们从小就生活在学院，不会认为在学院生活是在受苦，甚至获得在城市最底层工作的机会还会对执政官感恩戴德……他也是进入了城市才慢慢发现这些。”爱乃小声笑了笑。“嘿嘿，老师说的都是和历史书上相反的内容。结果那天晚上说到最后，反倒是老师像在和我牢骚似得。”

爱乃复述着自己的“老师”告诉她的话，艾菲莉亚小心的打断她：“等等，晚上老师对你说？你……和你的老师关系很好吗？”

小女孩沉默了一段时间，艾菲莉亚也不说话，最后爱乃开口道：“……老师是很早以前就从学院毕业前往城市的学长，可后来他选择回到了学院当我们的老师。他真诚的对待我们所有人，即使是下课后也愿意听我们诉说，有什么苦恼都可以让他帮忙解开，相比老师大家更愿意认为他是一位可靠的兄长，班上的大家都……很喜欢他。”

“再等等！你说的教师是一个人教很多你这样的学生吗？！”艾菲莉亚惊奇的瞪大眼道。

“是的。有一次我和萨卡莫德老师谈话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隔天另外三个女孩子在走廊里想要欺负我，老师发现后狠狠批评了她们。之后全班的女生都变本加厉的……疏远我。结果老师找到丽佳——也就是欺负我最厉害的女孩子——当着全班人的面训斥的她泪流满面。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那时候我觉得老师真的……”爱乃停下来，意识到自己已经激动过头了，于是语气重新缓和下来。“总之，萨卡莫德老师既温柔，又嫉恶如仇，大家都很尊敬他，我……我也是。”

“真辛苦，不过这个职业简直是……太棒了耶~~~”

“…………”

小女孩苦笑一下，继续说：“老师告诉我，他回到学院的原因是他认为城市现在已经难以为继，工厂和公司接连倒闭，人们接连失去工作，没有工作的人将失去住所，甚至没钱购买粮食，到处都是骚乱。而且他发现，城市现在最基础的补给也是依靠无数的学院供给的，在一座城市之外，有为城市供给能源的风车学院、为城市种植粮食的农业学院，还有服装学院、药品学院……总之一座城市的运转需要靠数十个学院维持，生活在城里的大人原本负责的是研发、协调、管理这类更宏观和高端的事务，但大人们逐渐放弃了自己的责任，不再建设新的城市而是只为自己享乐而活。很多城市里的人已经把学院出生的学生视为工具，即使成功毕业进入城市，也会受到他们的歧视。可世代生活在城市里的人自己反倒忘记了怎么生产，，城市反而先开始崩溃了，充斥着混乱和暴力。逃出城市的人开始袭击学院抢夺资源。总有一天混乱会波及到学院，他相信学院才是未来，所以他选择回来保护我们。”

“别的我都懂，可为什么城市会变成那样？”艾菲莉亚挠挠头。

“老师说是因为没有能源了。”爱乃说。“而且，研究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任何进展了，所有的努力和投入全都白白浪费了。”

“听起来很糟糕啊，不过这些只是你老师的说法。”

“老师绝对不可能骗我的。”

艾菲莉亚明白了，爱乃信赖着她的“萨卡莫德老师”。于是不再怀疑：“……那之后呢？”

“那次和老师谈话后没有多久，整个学院的学生都被老师召集到了礼堂里，所有人都在。除了我们和所有老师外，还有好几个打扮奇特的大人，大家都拿着武器。站在礼堂最中间的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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