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umn wind

坐在对面椅子上的人像是坏掉的复读机一样不断重复着一样的内容，毫无生气的声音空荡荡的房间里发出回响，这样下去等到大家都精疲力竭也不会有突破性的进展，现状过于焦灼了。

“去休息吧，米伽，顺便帮我把录像关掉。”

狭小的审问室内，似乎也只有老大一人尚有精力坚持下去。我有些同情地看了看了眼瘫在座位上的嫌犯，黯淡无光的瞳孔中映照出老大那对正在熊熊燃烧的双目，何必当初呢。

“别做傻事。”

我从座位上离开，示意门外的小姜关闭录像，临走前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生怕被这怒火波及。

“来这里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局长这么生气。”

在门外目睹了审讯全程的小姜还心有余悸，局里的人见到的大多只是老大身位官员圆滑的一面，作为刑警的他远不像表面那么和善。

“出了事记得叫我。”

尽管很同情他摊上这破事，但现在的我已经没了闲聊的力气。我们是在下午接到了贝利尔的电话，因为是特殊情况所以没有进行汇报便实施了抓捕，抓捕过程比我想得要简单的多，可审讯过程却称得上是煎熬。没有给他们串供的时间，但给出的口供却是出奇的一致，更令人头痛的是，如果将罪行全部招认的话倒也罢了。

我搞不明白，一群对自己走私毒品事实供认不讳的犯人，又何必对杀人一事遮遮掩掩。

虽说近年来对毒品的态度早就没有建国时那般严厉，但贩毒者的下场也不外乎牢底坐穿和死刑两条。轻易地供出走私毒品的罪行，却始终无人承认杀人之事，这巨大的反差让我感到迷惑。

看样子普及法律知识势在必行，否则也不会闹出今天的笑话。带着满腹牢骚穿过走廊，我推开了休息室的大门。

“哟，辛苦你了。”

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泡面味，和穷酸的泡面完全不相称的加百列舞动筷子扒拉面条的同时举起一只手向我问好，平常的审讯工作一般都是他和我一起做笔录，但鉴于这次情况特殊，也只好把他打发来这里休息。

不过这里还是藏了些比泡面更让人头痛的东西，我没好气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看向倚在墙边的侦探二人组——看上去兴致盎然的贝利尔和愁容满面的女高中生，在这次的调查中功不可没，但这可不是他们还留在政府机关的理由。

“少摆出一张臭脸对着我，等到结果出来我自然会离开。”

这么说着的贝利尔身边还放着一份热腾腾的杯面，我还不至于糊涂到信了他的鬼话。于是我保持着这个姿势继续瞪着那张轻佻的笑脸，他这才不好意思地把目光移开。

“抱歉，我只是想知道关于那个苹果的资详细料，毕竟这事关我助手的身体健康。”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那个作为证物上交的青苹果，原来被啃掉的那块是进了这孩子的肚子里，看着眼前闷闷不乐的女高中生，想来现在也不该是计较的时候，于是我从档案袋里取出关于苹果的那份，贝利尔欣喜地走上前来，对我伸出了手。

“别误会，我可没说要交给你。”

他从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低声请求道。

“拜托，只要告知结果就好。”

我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好心地帮他总结了纸上的内容。

“只是个没成熟的苹果而已，没有毒品也没有毒素，放心大胆的走吧。”

“我就说吧，师傅怎么会忍心让你干这种危险的事呢！”

贝利尔狂喜地转过身去拍了拍角落助手的肩头，可女高中生只是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就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休息室。

“年情人性子急，不过你还是早点去道歉比较好。”

在一旁看戏的加百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作为看客的他倒是快活，可飞散的汤水差点溅到我的脸上。他略带歉意地递来手帕，我挥了挥手表示不必。

贝利尔拿起角落的杯面恭敬地递到我的手上，乖乖巧巧地鞠了个躬。

“合作愉快，米迦勒。”

说罢他当即推开门走了出去，真希望这之后别再见面。

“你要知道，米伽。这里的隔音效果一直都不太好。”

贝利尔走后没过多久，搭档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表情严肃地看着我，虽然他嘴角还挂着结实的面条，但我不觉得这很滑稽。

“审讯的内容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没有一个人供出关于杀人案的细节，这可不太寻常。”

“先不谈那个，我觉得只是你耳朵太灵了。”

“休想转移话题。”

他对此不依不饶，但还是我这边的疑惑更为重要。

“你不觉得作为走私的手法，这次的团伙巧妙过头了吗。”

“如果不是贝利尔先生帮我们找出了关键的方法，恐怕这批毒品就会流传到市面上了吧。”

加百列并不掩饰他对那位侦探的敬佩，从收纳好的袋子里取出一张画着伊甸商标的苹果字帖，苦笑着弹了弹它。

“谁能想到一个印字苹果也能作为走私毒品的载体，既不是醒目，也不容易遭到怀疑，这不起眼东西竟能如此狠毒。”

关于这一点倒是没有什么质疑的余地，能察觉到这个细节的贝利尔称其为天才也不为过，就查获的数量来看并不算是大案，可流动到市面上的后果依然不可小觑。

如果是这样就有一个矛盾，相当尖锐的矛盾。

“加百列，你相信思考出一个如此周详计划的贩毒集团会这么轻易落网吗。”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搭档敷衍地答道，看上去对此并不在意，这让我很是着急。

“如果这帮人不过是幕后主使者的弃子，那是不是就顺利成章了呢。放在尸体旁的苹果是欺骗我们转移视线的道具，目的是让我们分心对付这帮喽啰的时候掩护大部队撤退。”

加百列轻笑着叉了口面，但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

“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毕竟我们见到了死者留下的遗物，可你居然没向老大汇报发现的东西。”

他举起筷子用干燥的那段敲打我的脑门，像是在责备我的死板。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米伽。”

对于这件事我不想多做回答，遗物里藏了太多会左右结局的物品，在明白它们的含义前我绝不会轻易地汇报上去，所以我只好试着把话题引向别的地方。

“如果审讯再没有结果，恐怕关于幕后黑手的线索就要断了。”

“说到这个，我也有个坏消息要讲。”

加百列从我手中夺过了档案袋，不顾我的反对开始翻找起来。

“其实我之前去了一趟法医那儿，他告诉我一个有点不幸的消息。喏，就是这个。”

愁容满面的加百列把报告书中关于毒品信息的一页推到我面前，用手指了指关键的部分。看到那个简直是恶作剧一样的数字，连我都忍不住哑然失笑。

“你是说印字帖里的毒品纯度只有0.01，收缴到的全部加起来甚至不足1克？”

“以为抓住了条大鱼，结果连虾米都算不上嘛。”

他的脸上依然保持着疲惫不堪的微笑，满溢而出的绝望让我心塞。

“再加上他们甚至没有将其脱手，最坏的打算，可能连两个月的牢都坐不上，而背后的大鱼在我们踌躇的时间里已经潜入水面之下。”

加百列双手撑在桌子上站起身俯视着我。

“已经到了这一步，你还是坚持不把房间里的发现告诉头儿吗。”

“你们在背地里说我坏话？”

我正想对此进行解释，老大摇晃着身子推开门走了进来，紧握的右拳上还滴着血珠。

“别在意，只是气地砸了下桌子。我还不至于对嫌疑人动手。”

他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大衣，顺带取下了衣架上的帽子。

“准备回去了吗，那我们也——”

加百列放下手中的筷子，似乎只要老大一个好字他就会率先冲在前面。

“你们俩留下，还有个挺棘手的嫌疑人要交给你们处理。”

昔日刑警的双眼已经到了睁不开的地步，加百列也看出了端倪，频频向我使眼色。

“先坐下，我开车送你回去。”

“伤口不包扎下吗，这么出去会被人说闲话的。”

“我说过不需要吧，快去做你们该做的事！”

“可是，局长——”

加百列欲言又止，就算他年轻气盛也明白这次的命令不可能收回。我们目送着这个年近半百的大叔忿忿地走出房间，这事无关他的升迁，也不会影响上级的评定，支撑着他宁可熬夜也要查出真相的理由似乎只是为了情义二字，我们看着地上的血迹，不约而同地回到座位上收拾东西。

“能不能等我把面吃完？”

“再不吃就坨了吧，我在审讯室等你。”

“我不知道你在作何打算，做你觉得正确的事。”

加百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凌冽的寒风穿过走廊刺透薄薄的大衣，我想着漫无边际的事决定快点把事情办完。

审讯室门前不见小姜的踪影，联想起老大临走前说的棘手的对象，让我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试图用合理的解释来安慰自己，我用钥匙打开了审讯室的铁门，还好，嫌疑人还坐在他应坐的位置上。

漆黑的夜里只有房间中一盏明灯常亮，借着稀薄的光源我看到了嫌疑人的全貌，那一刻我便理解了老大话中的含义——他确实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我坐在这里面对过不少犯人，其中也不乏油腔滑调不愿配合的刺头，但这些人都有弱点所在，一但戳破便不堪一击，可眼前的人不同。

纤瘦的中年男人身着熨烫地服服帖帖的高档西装坐在我的对面，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一本正经地坐着直视我的双眼，鼻子上架着的那幅玳瑁眼睛镜片在灯光下遮住了锐利的视线，一时间我居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只有你一个吗，那就好办多了。”

如果说之前的给我的感觉是尚未的出窍的利刃，开口说话的他就像是能融化冰雪的春风，过大的反差让我不太适应，我装作准备笔录的样子，默念着祈祷加百列快点过来。

“别那么紧张，我不过是个嫌疑犯而已。”

他推

了下鼻梁上的眼镜，赔着笑脸安抚我冷静下来，搞得我才是受审的犯人一样。

“审问还没开始，我建议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少说废话。”

说来也奇妙，那个人的话语中似乎包含着我所不知的魔力，紧绷的精神也慢慢舒缓了下来，我端详着他的资料，原来这人就是伊甸水果店的老板。

这样的怪人出售能带来的幸福的苹果或许意外的让人放心，前提是没有毒品这档子事发生。

“这算不上正式的辩解，不过能不能听我多说一句。”

看似文静的男人结果意外的聒噪，无视我先前的提醒继续讲了起来。

“这是我进货的果园里的工人犯下的事，理论上不该找到我头上才对。”

“话是这么说，但基本的审问还是要照常进行。”

“对，我理解你们要按照程序办事，所以想配合你们进行调查。我听说只要能给出证据来帮助警察，所受的责罚也相对而言要轻一点。”

“我可以把这话认定为你的不打自招吗？”

“千万别误会，我只是想让那帮被人利用的傻子少受点责罚，毕竟作为商人的我也是利用人的一方，看着自己的道具被人玩弄于鼓掌自然会觉得难受。”

自知失言的老板连忙摆着手阻拦了我的记录。

“啊，刚才的话请不要记下来。警察先生您也是明白人，自然知道情报的分量，能把大毒枭的基地一网打尽可比抓些小鱼小虾来的痛快。”

“你说的不错，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我已经受够了这一来一回的对口相声，想着快点结束这没营养的戏码。

“有一位警察死了。”

老板郑重地说出了这句话，而我暗自庆幸老大离开的早，如果他还坚持参与审讯，恐怕会忍不住把这人的眼镜打的稀碎吧。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知道这事也不足为奇。在你们抓住的人之中，有一人无意间目睹了事发的全程，但却没有参与行动，他拜托我来和你们交涉，这也是我依然老老实实坐在这儿的目的。”

“我们国家可没有司法交易的惯例。”

“这不是和政府机关的交易，是和你的。”

他笑着盘起手臂趴在桌面上，商人特有的市侩表情暴露无遗。

“米伽警司，犯下此等暴行的领头人是一个白发的女子，也就是你们常提到的【白发死神】。”

那个一直在追查的名字突然出现，犹如一道惊雷让我警觉。亚兹拉尔，我本以为这件事与她无关，而对于这个情报我无法置若罔闻。

我起身揪住他的衣领想让他吐露实情，但不远处传来了加百列轻浮的口哨声，身材细长的男人露出奸诈的笑容推开我的双手，坐回座位上正了正衣领，对我伸出了右手。

“鄙人叫竹，合作愉快。”

做你觉得正确的事，这该死的乌鸦嘴真是一语成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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