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门内外

中午，星羽一家围在桌前吃饭，但现在的气氛却与以往大不一样。星羽只顾低着头边吃馒头边吃菜，而父母也是一声不吭，屋里的气氛给人一股凝滞的感觉。

星月有些担心地看了星羽一眼，心里却是有些不太明白。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弟弟沉默可以理解，为何爸妈也什么都不问呢，那件带血的衣服也给他们看了，可看他们现在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担心？

小羽也应该觉得父母不太对劲吧？星月又偷偷瞄了他一眼，但后者依旧只顾吃饭，丝毫没有别的表现。

“我吃完了。”咽下最后一口菜，星羽拿起碗筷站起来正要去院子里洗刷，身后却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先别急着走，不准备和我们聊聊吗，关于这两天的事。”星羽父亲语气平淡地说道。闻言，星羽依旧没吭声，但还是回身坐了下来。

这莫名的压抑感是怎么回事？星月在一旁，看着父母和弟弟的神色，内心却是一阵发慌，以往星羽从来没像这样和父母冷冷地对峙，就算心里有什么火在别人面前憋着也从来不会向父母隐瞒，现在这情况还是头一次。不过……弟弟那有些飘忽不定的眼神，似乎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但那灰暗的眼神却令自己更加感到害怕。

“为什么我和你妈会反对你俩在一起，我们的过去是什么样的，你不想知道吗？”毕竟是一家人，星羽父亲也没有丝毫磨蹭，直接就将关键的问题抛了出来。

“为什么会反对……确实不太明白。之前是想知道，现在吗，感觉无所谓了。”星羽眼睛一动不动地说道，“至于过去，等我心情好点再慢慢说吧，反正现在告诉我也改变不了什么吧？”

真够消极的呢，弟弟以前有过这样的表现吗？看着星羽的样子，星月一愣，不知为何她觉得眼前这个朝夕相处的人突然多出了一丝陌生感。

“你这臭小子咋突然换了个人似的，昨天干啥去了，看看你现在，窝窝囊囊的，像个啥样！”一旁的星羽母亲看到儿子这个样子也忍不住开口训斥道。面对母亲的喝斥，星羽的表情却一点也没变化，似乎毫不在意。

“你衣服上的血咋回事？是谁的？”星羽母亲起身走到一边将那件羽绒服拿过来向星羽问道。星羽抬头看了一下却是微微一愣，衣服上大部分原本应该凝固发黑的血迹此刻却依旧是鲜艳的红色。

对了，应该是之前沾上的雪零落的血液把那个什么猿的血液侵蚀了吧。想通这一点后，星羽又缓缓将头低了下去。

“是她的血吗？该不会是你动的手吧？”星羽母亲问道，看向儿子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当然不是！你什么意思！”听到后半句，星羽突然有些激动地回答道，难不成在老妈眼中自己是因为被甩就恼羞成怒把对方杀掉的人吗？

“你又是啥态度，这样跟我说话！”星羽母亲一冷，随即也是有些恼火地喝道。

“算了，会这样怀疑我，你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大概也猜出来了。”星羽冷笑一声说道。

“你！”星羽母亲大怒，张手就要扇他，却被一旁的丈夫制止了。

“大宝你别这么说你妈，你也是，别装这个样了，还是老老实实跟大宝说清楚吧。”星羽父亲喝了口水看向星羽，说道：“这衣服上的血应该是你那个同学的吧？不过好像不止她一人的，另外这些血是咋回事？”

“你能看出来？”星羽一愣，看了看老爸，虽然心中有些怀疑，但还是老实地说道：“我在找到雪零落的时候被野兽偷袭了，那些血是雪零落杀掉那个野兽时溅上的。至于雪零落的血，是因为被我分散了注意力让另一只野兽偷袭才会……”

“野兽？什么野兽？”并没有关注星羽最后犹豫吞吐的样子，星羽父亲继续问道。

“听雪零落说叫钢爪巨猿。”星羽说完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却发现后者的表情变得惊讶起来，当下心中也是有些纳闷，“你见过？”

“钢爪巨猿，居然还是两只，你找到她的时候是在哪个地方？”

“涧谷，就是沿着镇上的河五十里外的那个地儿。”星羽说道。

“居然离得这么近……”星羽父亲摸了摸下巴上短短的胡茬，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你们也不担心下雪零落的情况么？”星羽看着爸妈沉思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恼火地问道。本来他已经心灰意冷不太在乎这些了，但被老爸引出话来后，内心的那股愤怒不觉间又涌现出来，他早就想着么问了，爸妈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和雪零落谈完话变脸后就对她的一切事情毫不在乎，就连现在衣服上的血也一样，不知道雪零落是吸血鬼的话既然知道那一大片血都是她的了，那应该很清楚作为人类流失这么多血伤势必然会很严重，但他们现在却在一本正经地想着别的事，好像从没在这方面考虑过一样，难道自己儿子喜欢的女生就这么死了对他们而言也一点都不值得在乎吗？

“知道为什么不担心吗？”看到儿子愠怒的表情，星羽父亲也是反应过来，却是不急不缓地说道：“既然是吸血鬼的话，这点血对她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

“什么？！”星羽瞪大了眼睛，而星羽母亲也是一惊，连忙扯了丈夫一下。“让他知道吧，不然也不好解释。”星羽父亲看向一脸震惊的星羽，嘴角微扬，似乎对儿子的反应并不意外。

“刚刚那颓废的样子好像也收起来了，那现在你有什么想问的吗？还无所谓吗？”

“老爸，你……知道她是吸血鬼？”星羽震惊地看着父亲说道，他本以为自己父母就算曾经是修道者也绝对不可能看出雪零落的真实身份，更何况现在从实力上来说已和普通人无异。除非……

“是她告诉你们的吗？”星羽问道，但转念一想，这样也说不过去，雪零落没理由把身份就这么轻易地告诉刚见面的陌生人。即使是想和自己呆在一起，在父母面前应该也会装作普通同学的模样吧？

那爸妈之前到底和雪零落谈了些什么？星羽此时终是彻底对心中疑问的答案好奇起来。

“你现在一定在想，我为何知道那个女孩的真实身份，我和你妈那天到底和她谈了什么，对吧？”星羽父亲微微一笑，“其实你妈也知道，只是不想告诉你而已，刚才质问你的表现也是装出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话音落下，他的语气却是突然一转，“大宝，你果然也清楚她是吸血鬼啊？”

“嗯？”星羽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虽然爸妈知道雪零落的身份，但对于自己知不知道这点还不清楚，难怪……那这样一来就比较好解释了。

“所以，因为她是吸血鬼，而且担心她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才接近的我，所以才会反对我俩在一起的么？”星羽问道。

“有一点这方面的原因。”星羽父亲点了点头。

“小羽……”星月呆呆地看着星羽，对于父亲的话她同样感到十分震惊。那么漂亮的女孩居然是吸血鬼么，原来是爸妈拆散了他俩小羽才会这么难过的吗？说起来，刚刚小羽说了反对他俩在一起……对吧？那果然，小羽很喜欢她啊……

星月看向星羽的眼睛，他的眼神是在疑惑还是在期待吗，明明不像刚刚那么灰暗了，可自己心里为什么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呢？

“毕竟我们和她接触太少，很难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她的实力太强，真要发生什么意外根本控制不了。”星羽父亲说道。

“这半年我基本上天天和她呆在一块，对她也算比较了解了吧？况且真要图谋不轨的话，咱们一家怕是那天直接就没了吧？”星羽反驳道。

“所以以后不要随便带别人来家里。”星羽父亲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先别急着反驳，既然你说对她比较了解，那就跟我们讲讲她的过去，从哪出生的，多大年纪，为什么会在帝国里，上学是为了什么，和你待在一块又是因为什么？”

“这……”闻言，星羽的嘴巴也是一滞，这些东西他虽然也很关心，但确切的答案自己的确也说不清楚。“可是……”

“可是什么，什么都不了解还想担保她的为人吗？看，所以说你还是太年轻。”星羽父亲打断了他的话，“连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不清楚，你还能说了解她吗？别说什么不在乎这些，大宝你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了，换过来说，你怕不是把自己的身世经历早就一五一十地跟她吐露了，我说得没错吧？”

“嗯……”愣了一下后，星羽终是有些泄气地再度低下了头，虽然心里很不甘，但老爸说得一点都没错，自己确实没什么资格能作担保让爸妈放心。

果然还是自己太年轻了么？

“当然，我也不是不信你，毕竟我的大宝就这么一个。”星羽父亲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星月，语气却是一变说道，“我知道你性子敏感，和人打交道比起表面直白的信息更习惯从日常表现细节了解一个人的性格，而不是刻意在乎过去的经历，这样的确也能摸清一个人当下的情况，所以我也相信那个女孩其实性子不坏。”

“那……”星羽抬起头，刚要说什么却再度被父亲打断。

“但是你的那种方式太过暧昧，始终不去摸清心底的秘密，彼此的关系终究也只能维持在表面的那一层，这也是为什么你俩认识半年都没正式交往的原因。而且一些基本的信息虽然浅显，却更直观更能轻易地直入内心。就像史书一样，有的只有白纸黑字的事实，不论几分真假，不会为了弄清那些根本没有证据的东西而轻易变动。大宝，你啊，只关注过程，却忽略了结果，本末倒置了。”

星羽被父亲这一通说得哑口无言，脸也早已羞愧得通红。听他这么一说，仿佛这半年不是自己在上学而是老爸在学校一样，不过如果真是换老爸来上学，那他认识的人，了解的事肯定比自己多得多。

“不过，年轻人嘛，第一次谈恋爱就该享受享受过程，也挺好的。只看结果的话，反而会少许多乐趣。”星羽父亲突然再度改口说道，“我只是想让大宝你知道，咱们的家庭背景可能没有机会能让你充分体验那个过程，说这些也是想在你心里打个预防针，毕竟大人可不跟你玩那一套。虽然说的这些也是你都懂的大道理就是了，只要以后别像我一样……”

“嗯？”星羽注意到父亲的语气变化，刚看向他，后者却是话题一转，“总之，这方面其实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抛开身份这点，要是能捞个这么漂亮的儿媳妇我自然也高兴，只是……唉，身份这点确实也抛不开啊。”

“另外那一大部分原因，其实就在于你俩身上的担子了。”

担子……星羽微微动容，果然和他预想的一样，父亲最担心的地方也正是自己压力的根源，那便是雪零落身上的担子。不过，听父亲的说法似乎还不太一样。

“对方是吸血鬼，只身一人在这庞大的帝国中生存，其身上必然扛着一般人难以承担的使命与责任，看你样子也应该知道这一点吧？当然，作为男人想帮女人分担再正常不过了，不过你现在并没有能帮她分担的能力，或许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也是如此。”

“嗯，我知道。”星羽有些不甘地紧绷着嘴唇，这一点他其实再清楚不过了，只是听老爸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自己的心还是仿佛被紧紧攥住一样难受。

“况且，你自己身上或许还不得不扛一些担子，真到那时候能不能扛得下还说不定，并没有余力再考虑别人的事。”父亲继续说道，却是令星羽微微一愣。

“我自己的担子？”星羽看向父亲，“是咱家以前的事么？”

“嗯，只能怪我和你妈当初也是不懂事。”星羽父亲看了妻子一眼，眼神莫名显得有些苍桑。“不过也说不准，按现在的节奏来的话，也许咱家也并不存在什么需要去扛的担子。”

“现在的节奏……意思是不去接触修道界，尽量低调生活吗？”星羽忍不住问道，父亲的语气都变成这样了，他对自己家以往的背景也愈发感到好奇起来，他隐约感觉到，或许这才是父母拒绝他和雪零落在一起的真正原因。父母年轻时究竟经历过什么，是什么让他们选择远离尘世的喧嚣来到这个小镇上呢？

“你也清楚啊。”星羽父亲看了儿子一眼，似乎对其能猜对这一点稍稍有些意外。

“之前应该有说过，我和你妈是杀过人的逃犯对吧？”

“嗯。”星羽点了点头。

“这就够了，那咱家的状况你心里应该也能琢磨个大差不差，以后在外尽量低调些，不要惹事生非，尤其是那些大家族的人。”星羽父亲说罢，却是再度喝了口水，看上去似乎并不愿透露实情的样子。

“老爸，不准备把事情跟我讲清楚吗？”见他这个样子，星羽心中也有些急躁起来，问道。

“嗯，没有这个必要，真说出来只会给你徒增压力。”星羽父亲说道，“别嫌我吊你胃口，我心里自然有数。这个事，对现在的你来说，还太早太早。”

“这样啊，那什么时候才不算早呢？”星羽问道。

“等你毕了业，回镇上或是在外找到个稳定安全的工作，那时就行了。”

“或者，等我真有实力扛起那个担子的时候？”话音还未落下，星羽却是紧跟着接了一句，令父亲拿着杯子的手突然一僵。

“你现在还在想着修炼的事么？”看着儿子的眼神，父亲问道。

“没办法啊，被你这么吊着，是个人都会往这方面想吧？不过看样子我说得并没有错？”星羽轻轻吐出一口气，似是在整理思绪。

“总而言之，你和老妈是希望让我当个普通人平平安安度过一生，让我忘掉雪零落，不想再让我往修道界这方面靠了是吧？”星羽说道。

“嗯。”想到昨日清晨星羽纵身跃出院子的情景，星羽父亲大概猜到了他接下来的反应，但还是点了点头，心里也开始重新琢磨该怎么劝这个大宝。

“知道了，那我就老老实实当个普通人吧。”谁知星羽却是站起身以一个极为轻松的语气说道，这令他们三人极为意外，明明之前还斗志满满地说叛逆期什么的，现在怎么突然又这么听话了？

“我也想通了，当个普通人挺好的，哪来现在这么多破事，还那么多有的没的担子，烦死个人。”星羽重新拿起碗筷转过身摆了摆手，“那我刷完碗先回屋了，还是有点困，再让我好好睡会。”

“唔……”星羽父亲看着儿子的背影，他看得出星羽态度突然转变肯定不太正常，但具体是为何？对了，只顾着扯身份了，昨天他在外追上雪零落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还没问清楚。

他瞟了一眼摆在一边的那满是血迹的羽绒服，眼神微眯，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羽。”星月喃喃道，刚刚星羽虽然摆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但在她眼中却是截然相反的样子，仿佛整个人的斗志都被消磨殆尽一样。

“小月，你去他屋里问问吧。”星羽母亲看了一眼正蹲在院子里刷完的儿子说道，正如星羽父亲所说，她其实也对一切也心知肚明，只是装出一副样子才让星羽误以为父母对雪零落吸血鬼的身份并不知情。

“嗯。”星月点了点头，她自然知道母亲想让自己问什么，事实上她也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自己一直以来都很乐观的弟弟表现出这般消极的模样。

吃完饭，星月也将碗筷洗净收拾好后便走向星羽所在的木屋。她试着轻轻推了一下屋门，却发现没能推动。

这屋子应该没锁才对啊？心中带着疑问，星月终于还是轻轻唤了一声：“小羽？”

“干嘛，我不是说要睡觉吗？”里面传来一道声音，听上去感觉距离特别近，就像……

“小羽，你倚着门干嘛？”星月盯着门缝问道，星羽竟是倚着门坐在地上，难怪她怎么推门都推不动。

“没事，只是不想让人进来。姐，你赶紧回去吧，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星羽的声音再度从门内传来。

“好吧，那你也早点休息吧，好好睡个午觉。”听到这个回答，星月有些失落地说道。

“嗯。”门内传来一声简短的回应。

星月只得转过身，正欲离去，耳边却又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她脚步一顿，仔细一听，这声音断断续续的，甚是古怪。

她想到了什么，又转回身将耳朵贴到门上，声音果然是从里面传来的，但当听清这个声音后，她的心中却是猛地一酸，很快，泪水便莫名其妙地不停自眼中流出来，倒下只得伸手捂住嘴，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她听得很清楚，门的另一边，星羽正坐在地上抽泣，那哭泣的声音很怪异，像是想要放声大哭却又强行憋着不敢哭出声一样，断断续续的。

少女面向门内，少年背对门外。流着泪水的两人，各自在不为人知的内心中任由那风雨不定、波澜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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