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装潢的饭店包房内,在围绕着红木圆桌的众人中,一名坐在北墙处一幅临摹的《寒江独钓图》下,穿着精致的红色唐装,脸戴金框眼镜,面容气概不凡的中年男人正在那儿拿着三才杯,透过包房专门设计的窗户,沉寂而专注的听着舞台上的京剧。
“…………啧。”
只听了不到几分钟,那男人便挥了挥手,让服务员把窗关上了。一旁一个同样唐服打扮,一直站着的身材发福的中年人赶忙赔笑着上前道:“刘老师,您觉得不满意吗?”
那“刘老师”喝了口茶,语气平缓可眉头紧皱的说道:“……你们这个《状元媒》,‘唱’气足了,可这一“念”,啧,南方腔就出来了。你这个可是基本功问题。”
那中年人点头哈腰的答道:“哎哟,还真是瞒不过您的耳朵。最近我这儿那师父确实收了几个南方徒弟。我一会儿下台了就去说说他们!”
“行了行了。赶快把菜叫上来吧。”听他一吩咐,那中年人于是赶忙退了下去。
见没有外人了,刘老师笔直地站了起来,腔调十足的说道:“现在是一年一度新春佳节。这一年来,刘某受了各位诸多照顾。未来,也还得靠大家多多扶持。大家都不是外人,不要客气。
新年快乐!”
………………
饭桌上,正如各色菜肴般,人与人之间也“颜色”分明:年纪较长的老年人与中年人们神态放松,有说有笑;青年人们则相对拘谨一些,但闲聊间神情也算喜气洋洋;小孩子们则最有活力。天真无邪的他们偶尔笑着蹦出两句无忌的童言,就能逗得所有人都会开怀大笑。
而蝶衣,或许就是这饭桌上的,第四种颜色。
“老大,你跟我们讲讲,你现在在干什么?”
被称作“老大”的青年男子听刘老师突然一问,赶忙诚惶诚恐的应和道:“师父。我最近在搞自己的小剧团。和几个大饭店都签了约。”
刘老师点了点头,转头又向另一个带着孩子青年男子问道:“老二,你呢?”
那男子有点不好意思的答道:“师父。我现在还在老剧团演出。”
刘老师脸色和气的说道:“没事。你们那个领班很看重你。你稳定的好好干。”
最后,刘老师脸色骤变的转向蝶衣问道:“你呢,你现在在干什么?”
刘老师的这一问题恍若在整个饭桌上砸下了一块醒木。众人虽眼神回避着蝶衣,可却皆迅速静了下来。
蝶衣扭着头,冷若冰霜的答道:“在做普通的工作。”
“工作?什么工作?”
“和爸爸没关系的工作。”
旁边一中年女子气不打一处来的朝蝶衣吼道:“你这是怎么说话的!还不快点和你爸爸道歉!”
蝶衣一脸不屑的一言不吭。转之,她旁边一个正处妙龄的女孩子却替她辩解道:“阿姨,你别生气。他不是故意的。呐,你快点道歉啊。”
蝶衣冷笑着,吊儿郎当朝那阿姨低下头道:“……对不起~”
面对这明显无礼的态度,那中年妇女虽还想说她,可却被刘老师主动伸手阻止。
刘老师用筷子夹了块青菜,面容严肃的盯着自己的碗道:“我也不过问多,你自己也长大了。能养活自己就行。好了,你们愣着干什么,再不吃菜凉了。”
于是,众人在刘老师的一言下终于又再次放松了下来。唯蝶衣听到“养活”二字,眼神中露出了极度的不快。
………………
就在凌烟向她宣告了“委托成功”的当天傍晚,蝶衣就接到了来自伊女士手下打来的,确认了凌烟的情报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从未听过的女人声音,她先是假惺惺的向蝶衣表示了感谢,还加上了几句阴阳怪气的奉承话。之后,就在蝶衣想着总算要打完时,那女人竟突然说道:
“对了,刘先生,关于约定好的投资,明天您来公司处理文件可以吗?”
蝶衣用男声疑惑的问道:“投资?什么投资?”
“您不知道吗?伊女士说是和您员工谈妥的事情啊?”
【……员工?】
蝶衣背后凉意顿起的追问道:“……关于这件事,能让我和伊女士谈谈吗?”
“十分抱歉,伊女士最近很忙。这件事她已经全权交给我们处理了。”
“我只是想问一些手续上的事。”
“手续上的事您问我就好了。”
“可我还需要知道伊琳现在的情况,不然不好写文件。”
“伊琳小姐现在很好~”
“那郑宁呢?”
“……………………”
见电话那头迟迟都没有给任何答复,蝶衣终于放弃了的说道:“……我明白了。明天下午两点左右可以吗?”
“我明白了。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蝶衣闻言张开了嘴巴,可话到喉咙,却又被她给活生生咽了下去的说道:“……不,我没问题了。”
“好的~”
蝶衣挂断了电话。
……………
“刚才在饭桌那儿,谢谢你帮我讲话。”
回程的轿车后排,蝶衣向旁边的女孩本在发呆的女孩道谢道。而女孩则摇了摇头道:“不用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啊~”
蝶衣闻言欣慰的露出了笑容,温柔的摸了摸女孩的头道:“真不愧是我妹妹~话说回来我还没问你呢,你最近怎么样?”
女孩开心的笑着答道:“我都很好,现在在大学一切都没问题。虽说爸爸那边有时候会担心我以后的就业……”
“不用管他,你就做你想做的。我会支持你的。”
女孩安心的点了点头,突然面色期待的抬起头,用几乎是崇拜的眼神望向蝶衣问道:“对了,你说你在做普通的工作对吧?工作怎么样了?”
“……恩,还好。虽说员工有点难整。”
女孩一脸气愤的握起了拳头:“员工难整?那你教训他啊!”
“可他也没犯错啊,只不过是我和他性格上有点合不来。”
“可是你是老板啊,怎么能让员工牵着鼻子!”
就在蝶衣还想和她多解释解释时,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而来电提示上所写的人,正是这场对话的“曹操”。
【呜哇……该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喂,凌烟?新年快乐~怎么了?”
“………………喂。”
电话那头的凌烟,虽只说了一个字,却也能听出他的疲惫。
“……凌烟?怎么了?”
再沉默了一会儿后,凌烟继续用着那精疲力竭的声音,一顿一顿的说道:“……刘蝶衣,我想和你说件事。”
“怎么了?你这语气怎么这么累啊,发生什么事了?”
“…………只是通宵打游戏而已。比起这个,虽然很突然。我想搬家。”
蝶衣缓了一下才终于反应过来。
“……哈?!
等一下,你说搬家?你在说什么呢?!”
“……抱歉,现在才和你说。其实之前我就一直有这打算。”
“为什么?雪迎知道吗?”
“……算知道吧。”
“什么叫‘算知道吧’?你为什么突然想搬家?”
“………………”
“喂?凌烟!”
“…………先这样吧,我很累。”
“等一下!喂!”
“嘟……嘟……嘟……嘟……”
………………
“虽说我离开之前,总觉得会不会出什么篓子……
你居然直接搬走了!?”
蝶衣一边庆幸自己订的回程的飞机够早,一边盯着打包东西的凌烟不敢置信的质问道。
“本来我和这里粉红色的空气就不符。搬走我认为是合理的选择。”
凌烟的回答依旧无比冷淡。
“但即使如此,你明明没找到房子吧?现在你都大二下学期了才开始找房子,怎么可能找得到啊!”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好!那就算你真的成功找到房子了,你懂问题不在那里吧?”
自己分明已经暗示到了这份上了,凌烟却连脸都没转的依旧在没心没肺的装着东西。就好像她所说的话根本对他而言毫无价值一样。
虽说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可蝶衣自认自己一直是真心把凌烟当做自己的朋友。就算是在伊琳那件事上处理的方式不当,她也觉得最多只是两人观念上的问题。
可现在,凌烟却犹如把他和自己的羁绊当成了一个笑话般的,连先兆都没有的突然想搬走?甚至都不愿意向她解释缘由。
是自己的问题吗?
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如果自己不行的话……
“……我说啊,你知道当那天,你偷看人家雪迎洗澡然后差点被赶出去的时候,我说了什么吗?”
“……”
“……我说的是:‘如果再这么闹下去的话,凌烟可真的会搬出去的哦~’”
不出蝶衣所料,凌烟果然停下了收拾东西的手。感觉总算有点希望了的蝶衣刚想着“乘胜追击”,凌烟却杀气腾腾的狠狠的瞪了过来。
“我说啊,我不知道你是有什么个人执念。工作归工作。
你能不能不要再在日常生活里,乱点鸳鸯谱了?”
【……乱点,鸳鸯谱?】
对自己也就算了。当时,在医院。明明自己都伤成那样了,雪迎一听到凌烟住院,第一时间想的依旧是他的安危。
雪迎在听到他恢复了,直接连课都不上了的就朝凌烟的病房赶了过去。
期末复习阶段,即使医院离大学和公寓那么远,雪迎还是有事没事的会去医院看他。
即使到现在,凌烟都说了自己想搬家,那傻姑娘还是觉得凌烟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直接这么走人。
都到这份上了,这个能够把陌生人的心理摸的那么透,第一个成功写出让月和社能完成委托的剧本的他。
说自己在,乱点鸳鸯谱?
【这家伙……在装什么傻!】
“那就把话说清楚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每次遇到别人的事跟新一似得,一遇到自己的事就成新八了?别和我说你真的不清楚雪迎对你是什么感觉。”
“那我的感觉呢?”
凌烟站了起来,直勾勾的,如黑夜中的猛禽般,死死的盯住了蝶衣。
“……你想说你讨厌她吗?”
“没错。既然问完了就走吧。”
“别扯淡了!即使再傻都看得出你那是撒谎!为什么每次到了这种时候你就……”
“撒谎?那刘蝶衣,你说说看我的心里话是什么啊?”
凌烟朝蝶衣逼近了过去。身上黑影如恶鬼的长袍般慢慢覆盖,眼神中狂气如暗巷内的匕首般闪着寒光。
【“凌烟的兜里,还有一把短刀。我让我的人里熟悉的人看过了,是相当精细的自制刀具。十分坚固,绝不是一般人能搞到的。”】
在未知的恐惧下,蝶衣开始连连后退。可凌烟却步步紧逼了过来。
【“你说的上来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吗?”】
蝶衣继续害怕的后退。而凌烟的眼神则用更为阴冷,朝她又逼近了一步。
【“……总而言之,
周凌烟不是那么简单的。”】
碰!
终于,蝶衣被凌烟逼到了墙边。她惊惧的望着他,可凌烟面对她的恐惧,神情却反而变得更为傲慢且冷酷。
“……喂。我问你,我的心里话是什么啊?你不是想当月老吗?现在有机会了,说说看啊!”
“……我,
不知道。”
对于这个回答,凌烟既没有脸带嘲笑,也没有半点的愤怒。
他只是普通的后退,并如理所当然一样的转过身,继续收拾东西道:
“……说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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