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玄镜微一颔首,便迈步向苏堤走去。刘客幽紧随其后,二人一前一后,以正常的步伐速度朝着苏堤的方向行进。
就在二人开始移步的同时,前来找他的蓝若寺和陆裁衣正巧也到了。蓝若寺正要出声招呼蓝玄镜,却被身旁的陆裁衣挥手拦下。
陆裁衣看着有些不解的蓝若寺,轻声说道:“玄镜先生已开始入境,请蓝家主仔细看他的步法。”
蓝若寺转过头去,只见蓝玄镜怀抱“法眼”,双目微闭,每迈出一步全身都在作出细微的调整,从吐纳,到步伐的长短,肩与手臂的摇摆幅度,腰与腿的振动频率,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骨骼都在与他自己的步法和呼吸相契合。
再看他身后的刘客幽,双目平视,全身自然放松,一步迈出时开始吸气,直到第十步时方才开始吐息,吐息十步后复又开始吸气,周而复始,循环往返。
陆裁衣小声说道:“他们二位已进入战境,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了。跟在后面就是了。”
蓝若寺说道:“可他们交手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陆裁衣道:“以刘兄和玄镜先生的境界,当可以点到即止。他们身上只有战意,没有杀气,蓝家主放心。”
蓝若寺默不作声,和陆裁衣跟在二人身后,走到了苏堤之上。
苏堤旧称苏公堤,是一条贯穿西湖南北的林荫大堤,长约五里。为北宋文人苏轼任杭州知府疏浚西湖时取湖泥和葑草堆筑而成。堤上有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六桥,古朴美观。苏东坡曾有诗云:“我来钱塘拓湖绿,大堤士女争昌丰。六桥横绝天汉上,北山始与南屏通。”
时近深秋,苏堤两边的花木均已凋零,一眼望去只能看见幽深的西湖湖水被苏堤从中分开,置于两侧。走在最前面的蓝玄镜步子渐渐慢了下来,他已将调整至身体最圆融的状态。刘客幽的步子也慢了下来,一呼一吸之间已不超过三步的工夫,全身上下放松无比,如近自然。
陆裁衣突然小声说道:“要停下来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蓝玄镜已经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正对着身后的刘客幽。二人之间相距大约两丈。刘客幽的呼吸在蓝玄镜转过身来的那一个刹那变得绵长、深邃,仿佛无呼无吸,又好像呼与吸之间已没有了界限。
蓝玄镜伸出左手,掌心向上,微微一凝,又收了回去,示意刘客幽先出手。
刘客幽没有推辞,右手入左手袖笼,伸出来时手里有一方砚台,他将砚台放在身前的地面上,砚台里竟然有不知深浅的幽墨。
一方砚如一口井,井水如墨,深不可测。
蓝若寺惊道:“陆世兄,这难道就是刘世兄当年名震武林,号称不败四器中的的‘端砚’与‘徽墨’吗?”
陆裁衣面色凝重,点头回道:“正是。只是从未听说过他在交手时一上来就祭出‘端砚’与‘徽墨’的,看来刘兄是有感玄镜先生的剑意强绝,不能留手了。”
蓝玄镜剑交左手,静静地看着刘客幽和他面前的那一方如井深砚,并未有任何的异动。他知道这一方砚只是开场,刘客幽还没有正式出手。
刘客幽伸出右手,作握剑状,悬于端砚正上方。一边观战的蓝若寺正在奇怪,蓦然间砚台里的徽墨一跃而起,墨化剑形,将刘客幽握剑手势的空隙全部填满。刘客幽手执这一柄徽墨长剑,跨空而来,瞬息间已来到蓝玄镜身前,一剑刺出,剑身幽黑玄亮,仿佛刺出的是一片永远看不见尽头的黑夜。
陆裁衣“哼”了一声,说道:“砚井墨剑,嘿,刘兄真的是一出手就尽了全力了呢。”
蓝若寺想起多年前江湖传闻刘客幽一柄墨剑连败昆仑武当七大剑客,就连在黄河流域一剑无敌的“诗剑”艮阿都未能在剑法上胜他一筹,不禁有些替蓝玄镜担心起来。
剑光一闪,蓝玄镜“法眼”出鞘。
剑锋如眼。
蓝玄镜这一剑根本就没有朝着刘客幽手中墨剑的方向进行格挡,而是斜刺里一剑撩出,剑刃仿佛嵌入了时光与湖上秋风的缝隙里去,在移动的过程中若隐若现。
刘客幽的墨剑尚未触及到蓝玄镜的衣襟,便“啵”的一声,悄然碎裂,原本剑形的墨汁散落开来,未落到地面时已被身后的端砚吸了回去。刘客幽看也不看,手往后伸,人弹指间高高跃起,身后端砚里墨涌如柱,一柄化作剑形顷刻间归入刘客幽向后伸出的右手,另两柄从正面飞起,直入蓝玄镜空门大开的胸膛,而刘客幽在跃过蓝玄镜头顶时已然反身一剑刺出,直取蓝玄镜的后颈。
蓝玄镜身子一矮,头往左动,堪堪避过刘客幽从身后刺来的一剑,手中“法眼”轻突,又斜斜地挑了出去,切入墨剑与刘客幽之间的一片虚空之中,当胸袭来的两柄墨剑在“法眼”挑出之后又“啵啵”两声,散碎开来,被重新吸入端砚之中。刘客幽手执的墨剑未来得及归砚便化作丝丝墨汽尽皆蒸发干净。
陆裁衣不由得叹道:“神乎其技!玄镜先生委实鬼斧神工!墨剑无体,本为流质,所有想要格挡墨剑的剑术宗师无一不败在刘兄手下。玄镜先生竟然先一步看穿了端砚与墨剑的勾连,剑入肌理,挑断二者之间的联系,此等剑法,简直闻所未闻!”
蓝若寺本来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微微一笑,说道:“我蓝家的‘玄瞳镜剑’震古烁今,岂是浪得虚名。”
刘客幽手中无剑,却并不慌张,一个大步跨出,拉开与蓝玄镜之间的距离,依旧气定神闲地负手而立。蓝玄镜也不追击,长剑归鞘,朗声说道:“以刘兄的剑法,应可进入当世五大剑客之列。”
刘客幽淡淡地说道:“玄镜先生谬赞了。先生的剑法方可算得上神妙通玄,客幽佩服。”
蓝玄镜伸出左手,手心向天,微微一凝,又收了回去。他竟然又要刘客幽先出手。
刘客幽依然没有推辞,他右手一抖,从袖笼里飞出一卷白纸,他捏住白纸一端,迎风一抖,白纸倏然展开,犹如白昼在他手中莫名延伸。刘客幽手执纸卷,一纸如刀,便向蓝玄镜当头砍去。苏堤两边的花木在弹指间轰然碎裂,分置于两侧的湖水竟然呈平面似地向下凹陷,随后巨浪掀起,往湖水两岸跌宕而去。这一记纸刀带起的刀风恍若鬼神,就连站在不远处观战的蓝若寺和陆裁衣都觉得这一刀携起了天地之威,心中暗暗惶惑。
陆裁衣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纸刀!宣纸成刀,无坚不摧!墨剑纸刀,刘兄不愧是以文入武道的第一人!”
蓝玄镜待纸刀袭至他头顶上方四寸处时反手拔剑。“法眼”出鞘,自下而上,剑光连闪,剑锋点在这一卷宣纸的末端,中部和纸首三点,速度之快宛如鬼魅。纸刀划过蓝玄镜眼前时分裂成三段,一段从蓝玄镜头顶划过,一段“铿锵”一声,斩入地面,落在蓝玄镜两脚之间。最后一段还留在刘客幽的手里,如一只展翅待舞的白鸽。
一边观战的蓝若寺正想对陆裁衣说些冠冕的话假客气一番的时候,突然瞥见刘客幽的手里无端的多出了一支笔。在蓝若寺的视线里,这支笔仿佛重若千金,压得他连气都喘不上来。
一旁的陆裁衣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沉声说道:“久已未见到刘兄施展出‘湖笔’的绝艺了,今日一战,无论如何都会成为日后武林中的美谈。”
刘客幽一笔在手,蓝玄镜的神色也变得凝重了几分。墨剑与纸刀虽然犀利无比,声势惊人,但终归有迹可循,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压力。然而刘客幽一祭出“湖笔”,却仿佛整个人与身下的西湖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刘客幽深吸了一口气,身下的湖水猛的升起,水幕悬空而不落,环于二人身周,就连苏堤都不能阻拦水幕的闭合。
水幕将将围拢的那一个刹那,刘客幽身形突进,一笔点出,恍如荡开了一湖的秋水。
蓝玄镜感到笔端水势逼人,离自己尚远时已经压迫住了自己的呼吸,自己的敌人好像已经不是面前的刘客幽,而是这一整湖重逾十万斤的湖水。
有趣。蓝玄镜心中默念,右手拔剑,“法眼”一闪,竟刺入了他自己身周升起的水幕之中。剑如游鱼,在厚重的水幕里回转往复,倏然来去,剑锋如鱼首,剑柄如鱼尾,转瞬之间便在水幕之中旋起了数不清的剑意水点,水点不散,在水幕中越来越多,蓝玄镜腾身而起,脚尖点水,完全不顾刘客幽从身后袭来的湖笔,只是不断腾挪移转,将整个环形的水幕当作池水,而将手中玄剑“法眼”化作水中游鱼。如果说刘客幽是携湖而战,那么蓝玄镜便是没入这一片湖水之中的自在池鱼。
升起的水幕禁不住无数个漩涡的绞缠撕扯,终于“轰”的一声,颓然落下,发出了一记惊天动地的巨响。这时在一旁观战的蓝若寺和陆裁衣才看见重新从水幕当中出现的二人。
蓝玄镜鞋尖微湿,剑已入鞘,浑身上下没有什么水迹。刘客幽湖笔在手,全身湿透,看上去也并没有什么损伤。
刘客幽长吐了一口气,将湖笔纳入袖笼,拱手说道:“玄镜先生的剑法,与客幽之前交手的所有剑术宗师都不相同。不仅仅是剑招与剑意的不同,好像连最根本的初源都大相径庭,只是客幽眼拙,看不出其中的端倪,还请玄镜先生赐教。”
蓝玄镜淡淡地说道:“世人练武,只求入道。无论是刘兄以‘笔墨纸砚’四大文器入武道,还是江南迟家迟重彻以‘天下’、‘江山’意入拳、指而跨入道境,殊途同归,皆以‘入道’为尊。我蓝家‘玄瞳镜剑’却另辟蹊径,不求入道,只求通法。老子《道德经》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贯穿其中的‘法’便是我蓝玄镜修习的极诣。当今武林尊‘以武入道’者多如牛毛,强如关墨和左丘飞鸿也不能免俗。真正‘以武通法’的人,恐怕只有我蓝玄镜一人了。只是法无常法,法只是一个笼统的代称,其中之精微细密,不可言传。所以我和你说了这么多,等于一字未说,刘兄已入道途,在法之一脉也再难有寸进了。”
刘客幽一揖到地,正色说道:“听而受教,闻先生语如见佛魔,客幽委实仰慕。”
蓝玄镜还未说话,只听见衣袂当风声,蓝若寺和陆裁衣已赶了过来。陆裁衣对刘客幽说道:“刘兄这就罢手了吗?听闻你‘笔墨纸砚’四器合璧方是最厉害的绝招,我还以为今日有幸可以得见呢。”
刘客幽摇了摇头,说道:“没必要了,玄镜先生的剑法刘某已经了然于胸,何必再战。”
他转过身去看着蓝若寺,诚恳地问道:“之前陆兄与蓝家主谈的条件,不知蓝家主可还满意否?如若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回去禀报徐相,有的商量。”
蓝若寺尚在踌躇,蓝玄镜在一旁突然开口:“什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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