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南诗站在元皇宫外的护城河边,盯着远处的长空碎云,默默出神。北平的秋天冷得很快,护城河岸的柳树已经全部枯黄,平日里风也很大,只是今天有些反常。一夜劲风吹过,到了早晨竟然停了,本来无云的天空布满了被风吹碎的绵云,日光透过细碎的缝隙泄漏下来,有一种玲珑剔透的神韵之美。
河道两岸的青石官道上因为经常有马车通过和卫兵巡视,故青灰色的方砖之上留下了浅浅的车辙和长戟尾端敲击的痕迹。北平秋季雨少,古老的河道已渐渐干涸,只有一抹细细的涓流在河床上蜿蜒流淌。河道两壁裸露在清晨的雾气与晓光之中,可以清晰地看见墨绿的苔痕和附着的泥沙,整幅景象里含带着不言自明的沧桑味道。
唐南诗的目光没有随着光线游移,仍然只是出神似的盯着远方天空的一角。蓦地,碎云之下仿佛出现了一个黑点,黑点逐渐扩大,形成了一个轮廓,在天空中快速移动。大约四分之一炷香的工夫,一只灰色的信鸽从空中俯冲而下,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唐南诗伸出的右手之中。
唐南诗摘下信鸽脚爪上绑住的木筒,抬手放飞了鸽子。木筒里有一卷纸条,他捻开纸条,细细地读了一遍,将纸条塞进袖笼,转过身来,看见一身白衣的刘客幽已在他身后三丈开外站定了下来。
“客幽有何指教?”唐南诗淡淡地问道。
“不敢。徐相吩咐我来请南诗先生,方便时可以去文楼里挑一挑高丽国与东瀛进贡的字画,顺便一观文楼里收藏的突厥异宝。”
“知道了。我随后就去。”
刘客幽微一欠身,踌躇了一下,还是说道:“多谢南诗先生前日在徐相面前为客幽求情,客幽感激不尽。”
唐南诗说道:“客幽不必谢我,我也并没有为你求情,实话实说而已。能请动‘刻舟求剑’出手已是一场刺杀行动的最高规格,虽然对于徐相来说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目的,但也不能就此否定这场刺杀的精心布置。我是一个江湖人,深知江湖事之无常,客幽虽然现在已经常伴徐相身边,但毕竟曾经也是一个江湖人。”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说道:“一个非常有名的江湖人,客幽当年名动武林的时候,他飞鸿会都还默默无闻呢。”
刘客幽急忙回道:“南诗先生过誉了,客幽徒有虚名而已,岂能入得了南诗先生法眼。”
唐南诗轻轻叹了一口气,指着不远处的元皇宫城墙,略带感慨地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江湖人也不能幸免。蒙古人统治时期,唐门也没少和蒙古人打交道,毕竟一个门派的存活要比一任朝廷困难得多。唐门虽然在蜀中盘踞多年,但川地多山,物资匮乏,百姓贫困。如若不是我祖父一辈开始对外大量贩售暗器、机簧、毒药以及输送唐门精英好手为官府及富商做护卫谋取报偿,我唐门也不会发展成为现如今天下第一门的规模及地位。现在唐家的城墙已经垒起来了,却很快又要被推倒,辛苦积累的基业如儿戏一般,委实令人叹息。”
刘客幽看着他手指方向的皇宫城墙,静默不语的坚硬石壁上有岁月雕琢的斑驳,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看上去会存在五十年、一百年的伟岸建造可以在转眼间毁于一旦。他心里也有些感触,开口说道:“南诗先生也不用太过担心,徐相爱才,对唐门也是礼敬有加,经常在我面前提说要重用唐门。今次请南诗先生来北平,并邀为客卿,已说明将先生与唐门看作自己人了。”
唐南诗收回手指,冷冷地看着刘客幽,说道:“我担心的并不是徐相不会用我唐门,而是皇权更迭,权力倾轧,这是每朝每代都不可避免的事情。如今两相相争,必有一伤,无论是唐门还是飞鸿会,亦或是有可能被牵扯进来的江南三大世家或燕云教,都只是这场权谋之争的一枚棋子罢了。盛势用之,劣势弃之,再寻常不过。你虽然在徐相身边,但你也非官府朝廷之人,某日行差踏错一步,后果也难以预料。客幽这还看不破吗?”
刘客幽心中一凛,说道:“南诗先生说的是,是客幽没想周全。”
唐南诗点了点头,远远地望着城墙后面大门之内的宏伟宫殿,有些唏嘘地说:“再强大的帮派也不得不顺应着朝廷的走势见风使舵,否则轻者寸步难行,重者则会有杀身灭门之祸。门派不是个人,可以闲云野鹤,不问世事。门派永远是连接市井与朝堂的一扇门。依附于门派而存活的江湖人不可能无视时局、变数,也不可能依仗权势为非作歹,那些都是街头说书的下流匠人杜撰出来糊弄不识字的村乡土民的。民与官永远是门派要权衡的两个端点,也许在某一时刻某一个端点会更重要一些,但总会有那么一天,另一个端点会重新占据主导之势。”
刘客幽心里知道唐南诗所说句句属实,可他身为徐相的幕僚兼贴身班底首座,有些话也不便多说,只是站在一旁默然点头。
唐南诗略略停顿了一会儿,收拾了一下情绪,转头对刘客幽说道:“我刚才已经接到了杭州府地头传来的消息,我们安插在西湖蓝家里的一个重要角色前几日不幸被识破了身份,死在了蓝若寺的剑下。蓝玄镜心丧若死,怕是会生出什么变化。所以,能不能启用蓝玄镜,就要靠刘兄和徐相的手段了。”
刘客幽微微一笑,说道:“看来,小弟也有必要去杭州府讨教一下蓝玄镜的‘玄瞳镜剑’和那柄号称玄妙的无常‘法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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