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吐持续了一夜。
第二天,邹寻又出了门。
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要说自己什么也没了,和一个乞丐无疑,但他的直觉还是让他出去。
他在地下城的人工河道处逛了一个上午,无所事事,手里依然抓着那个没用的保险单。
期间,他在河道边碰见了一个流浪汉。那个流浪汉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吸着半截烟。
流浪汉看见邹寻时,对他竖了一个中指,然后吐了一口痰就走了。
那种怪异的情绪再次涌来,邹寻怀疑是昨晚酒精的副作用。
胃有点空,他估摸了一下时间,离开了河道,沿着A4区的查贡兄弟大道一直向前走,在一个十字路口拐角变可改道进入贝拉埃斯大街,街道对面有一处空地,空地外一侧是水渠,对岸便是一家乳品店的后墙。旁边是一家高档的餐厅。
他进入了餐厅,选了一个位置。
餐厅前台的电视机从他座位的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
这个时代,电视机已经是一个很稀有的产物了,
“先生,吃点什么?”服务员拿着笔和小本子,顺手将菜单放在了邹寻面前。邹寻瞄了一眼,发现里面竟然有不少的菜系。花花绿绿的菜单加上上面的图片让他无从下手。
“这是什么?”邹寻指着一个图片问。
“美饼,我们这里的特色菜。”服务员说道“客人评价很高。”
于是,他表示愿意试试。
接着他又点了一些另外的菜加上一瓶酒。服务员在记录完菜品后便离开了他的位置。
等待期间,邹寻看看餐厅的周围。发现这里的人不是很多。在他的邻桌,有一位年轻人和一位中年男子正在聊天,而他们的另一旁是一位正在休闲用餐的老妇人,他位置的正前方面朝前台,很容易看见前台的情况。前台的电视机里正边播着黄金档的节目。
一个主持人正在和两个不知道是什么领域的专家做访谈:
【。。所以就对于鸽派提出的新经济战略协同观点,两位,如果要分别用0到10来表明其可行性,0代表完全不可能,10代表完全会。那么两位认为该是多少。托马斯先生?】
【0。】
【0?】
【0,我觉得对于鸽派在事件上做出的妥协程度已经几乎接近顺水推舟的地步,就单从国际视线而言太过于理想主义化。我们都知道在经历过70年前的“大清洗”后,人们对于战争的恐惧已经到达了极点,人们反对战争,追求和平。任何暴力手段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在这个地方暴露,虽然这样并不意味着暴力在此并不会存在,暴力它也学会了渗透,渗透入了人们的价值观,渗透入了人们的衣食住行。回看人类历史的过去,你不可能看见像今天这样的情况,毕竟在地球元年的56年“国境线”就已经不存在了。加上统一法案通过后,你就得说的是爱人类,爱世界。凡是还在说“国家”,“种族”,甚至是“爱国”都有被挂上种族主义者和民族主义者甚至是反人类的危险。如今这种状态更像是乌托邦,但却又不完全是,可塑性依旧很强,所有人都跃跃欲试,也难怪如今会有大量理想主义者会涌出。】
“这是您的牛排,美饼还有伏特加。”
服务员将食物放在邹寻的桌子上。
“谢谢。”
“辣椒酱还是番茄酱?”她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里翻找起来。
“番茄。”邹寻说。
【那么,科诺先生?你的看法?】
【我赞同托马斯的看法,不过我个人对此又与其有一些分歧,让我们先抛开理想主义者能否充当社会道德基石不谈,既然托马斯先生拿历史来说事,那么我也就举个例子,在大清洗时期时,那时的社会通常习惯于通过对话的过滤不让恐慌溜进来,容我解释一下,根据记载,当时的谋杀案少得可怜。如果你拿到当时的一份报纸,可能会说几乎没有罪犯,如果真有犯罪,那将成为全国上下最为震惊的事情。可为什么会这样呢?战争真的能终结罪恶?还是因为大家只是都不愿意把死神请进家里?】
一旁的年轻人正和那位中年男子谈着话,年轻人的嘴里似乎说了一个什么“杀人”的词语。邹寻看见他将头埋在手心里,然后又再次抬起,眼光已是不安。
他们邻桌另一边的老妇人抬手呼唤了一声服务员,那个服务员正和前台的一男子亲亲我我,看看老妇人的召唤,她对着那个男子笑了笑,似乎是说“我有活儿要干了。”男子才松开了搂着她腰肢的手。
外面,一辆大吨位的卡车停在了街道另一边的一处空地上,司机走下车,和一群等待已久的工人们一起开始卸货,过程不是很愉快,似乎工人们责备对方迟到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就像斯宾诺莎吸收笛卡尔的观点并抛出一元论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对其后事的影响——彻底终结宗教行为带给近代人们一个全新的工业时代务必是好事,经验主义的爆发划出的鸿沟比原来的还要深,结构主义对其是无法进行量化的。就在68年前,我们用技术彻底的终结了这颗星球上除人类在外的一切物种,少部分生物活下来也是因为人道主义原因而得以保留。我们在科学上得到了好处,于是便进而开始在科学上泛滥发展,我敢说科技的发展速度已经彻底的超越了人类目前的认知范围,量子力学,基因工程。。这些科技在得到巨大突破后,整个人类文明都好像陷入了一种莫名的道德黑洞中,就像是把一把上了膛的枪给了一个孩子玩儿一样。你根本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牛排很厚,很柔,调味料恰到好处。邹寻切下一块肉,将它送入嘴里咀嚼。
【那么杀人犯究竟是孩子,还是给孩子枪的那个大人呢?】
【没法说,没人知道杀人犯是谁,甚至没人知道在黑暗里向你走来的究竟是救赎,还是杀戮。关键是,作为互动者,为了适应我们的害怕心理,社会一切都已经经过了话语的过滤。就好比孩子害怕时怎么办?当然是闭上眼睛,因为那是大人们教的,是老祖宗教的。话语差不多就是干这个用的。可能孩子会叫喊,会哭闹,但他依旧会闭上眼睛,我们也一样。当然,你可以说古代老祖宗们的社会小,大多数人正在文明边缘和社会外围,这样说也没错,17,18,19世纪都是如此。不过你要知道,移民时期,每一次运送黑奴,一艘船的奴隶几乎都会死掉百分之二十,然后在到弗吉尼亚出售。当你打开船舱时,发现里面到处都是尸体,这些可怜的家伙在暗无天日的船舱里活活被饿死,可这事不会打动任何人,弗吉尼亚的报纸头条也不会刊登此事,更不会有什么人要求绞死贩卖船的船长。1871年巴黎公社,几千人被害,没人掉眼泪,反之,就在同一年,一个酒鬼杀了自己的老婆,然后又杀了自己的孩子。最后因为恐惧而亡命天涯,这事便会在报纸头条上留个半年,这个故事会口口相传,各地报纸会疯狂追踪报道,甚至在《观察家报》上也会刊登一篇相关注评。结果就是:死在船舱里的有色人种是不属于这个社会的,巴黎公社的人是不属于这个社会,而那个杀掉妻儿的酒鬼反而是属于这个社会了.....这就是社会的过滤网的效果。】
【算是某种社会自身的调节机制?】
【这个...不不,我认为,更像是一种缓解痛苦的自我麻药。】
餐厅内部传来了争吵声,那位老妇人似乎不满餐厅的饭菜,与服务员产生了激烈的争吵。前台的那名男子试图上来调解。可效果甚微。外面,那名司机和工人们的冲突也爆发了。他们扭打在一起,司机来势汹汹,可工人们凭借人多的优势将其制服在地,然后对其一顿拳打脚踢。司机蜷曲着身体,依然不忘挥动着拳头。嘴里不听的念叨着什么。
付完钱,邹寻便准备离开了餐厅。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另外一位服务员叫住了他。
“先生”她说道。“您对我们的食物还满意吗?”
“满意极了。”邹寻说。转身看见她并因此没有离开后,才明白她的真正目的。
“给,小费。”他把几个硬币钱扔在桌子上,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门。
城市如同往日阴沉,甚至还在降低色调。
邹寻又一次经过那片水渠旁的空地。
就在3天前,那片空地上说是发现了一具无头女尸,报警的是一群小孩。
据说杀人的是死者的丈夫,他是一名文学系知名教授,有一天早晨他忽然发了疯。声称什么末日将至,然后回厨房里拿刀,杀死了自己正在熟睡的妻子,并将其分尸。
当警察发现他时,他哭泣着孤缩在墙角,手里抱着他妻子的头,不断的亲吻。嘴里念念有词。
邹寻此刻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
他想起早上见到的流浪汉。想到了人工河道,想到了赫拉克利特,想到了植物园。
我们为什么要争吵?生命本身如此脆弱,不过是一颗漂浮于虚空中的尘土。下星期,自己便可能会像那个专家说的那样,做个杀戮机器,杀掉自己的亲人并将其分尸然后抛至野外,等待着一群小孩去发现它。
性格决定命运?那是否是某种野兽般的性格在驱使我们前进?
这不重要。
这个社会是暴力的产物,而在暴力中诞生。也必将在暴力中终结。科技给人类走了这条近到,让其一劳永逸。
生命的拯救之道或许从不存在,无非是我们追寻太久而幻想出的产物。创造这片无主之地的不是形而上学的模糊力量,杀死妻儿,将其分尸的不是什么命运或者宿命论,发动60年前苏美核大战,导致上千万人死亡的更不是什么上天圣意。
是我们。
只是我们。
邹寻看着繁华的地下城街道和川流不息的人群,愣住了。
接着,如同一个孩子,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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