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话

傍晚时分，莫妮卡将所有舰员集中到机库，菲欧娜和希尔顿就站在她身旁。随着机库的出入口全被关闭，众人开始议论纷纷，不安和焦虑逐渐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莫妮卡的视线扫过众人，她自然知道大家担忧什么，同时自己也免不了紧张，因为接下去她要宣布的事项，究竟能有几人承受得住，她自己也没有底。可身为舰长，大家的领路人，她决心自己绝不能在这里停下，哪怕前方没有路，她也要继续前行，为大家开辟出一条崭新的道路。

而众人在感受到莫妮卡那严肃的神情后，议论声迅速消逝。

“大家都是同甘共苦的战友，我在这里也就不说什么客套话或假话来强行提升士气了。”莫妮卡挺起胸膛，目光坚定地说道：“想必你们也都清楚，特立顿市不是帝国的对手，就连想挺过今晚都是近乎不可能的事，他们仅仅靠一个下午便能摧毁我们的市区，据点沦陷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大家面面相觑，既然指挥官都这么说了，他们也只能承认这绝望的现实，黯然地垂下脑袋，令现场士气跌落到了谷底。

“所以在宣布下一阶段的作战前，我想给诸位一个机会。”

低下头的人们用余光偷瞄莫妮卡，想知道“机会”是什么。

“等下一阶段结束后，特立顿将会无条件投降帝国，以争取大家的生还率，所以不愿再继续参与战争的人现在就可以离舰，希尔顿总指挥那边的人会将你们乔装打扮并给你们新的身份证明，好让你们混入人群躲过一劫。”

此苟且偷生的言论一出，人群再次沸腾，大部分人都露出了犹豫的神情，但以法尔科为首的驾驶员们，却无一例外、不同程度地表现出愤怒。

“我才不投降——！！”法尔科大喊，“帝国那帮混蛋都不把我们当人看了，我们就是夹着尾巴想当狗都不一定能当成。你们没见过才会抱有希望，我可是亲眼看到过，他们的新武器可是能直接蒸发整个城市的，根本不管我们的态度！”

听到英雄说得如此义愤填膺，恐惧情绪瞬间引爆舆论，舰员们的议论声更大了。

本以为这样能激发众人斗志的法尔科看着这种场景，不免抿紧嘴唇。

“安静——！”

在这片喧哗声中，希尔顿的呵斥如盖住烈火的厚布，瞬间令现场变得鸦雀无声，总指挥的威严由此可见一斑。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到希尔顿脸上，就连法尔科也是耐住性子，打算倾听这位“母亲”的看法。

“我知道，大家都是巴诺的战士，从小就被教育应该有钢铁般的意志，不能屈服于敌人。可是，帝国真是我们的敌人吗？现在神帝的融合政策仍是主流，发动这场战争的是以考伊拉和福克斯这两个敌视异民的星煌魔导士为首的帝国高层，倘若我们这边再将整个帝国设置为敌人，那到时遭殃的就不只是身处特立顿的我们，而是所有异民。”

这番有理有据的发言强而有力地扼住了人们的非议。

“所以……”希尔顿见人们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音量也随之恢复，“这不是投降，只是单纯为了活下去罢了，只有活着才能有意志，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传承异民的意志与文化，这也是‘钢铁意志’的一种诠释。任何打算离开这里的人也都是勇者，是真正的战士，谁都没有资格嘲笑他们。”

这下彻底安静了，几乎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再问一次，有没有要离开的人？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希尔顿问道。

数个犹豫中的巴诺舰员经过眼神交流，默契地点了点头，壮起胆子举起了手。这一举动当即引来众人的围观，正当他们退缩了想把手放下时，希尔顿却笑着点了点头。

“很好，特立顿……巴诺还有孩子们的未来就交给你们了，不要忘记向他们讲述这段历史，教导他们成为新的勇士。”

希尔顿的这番话语如一记强心针，令那些舰员坚定了自身的意志，也重新挺直胸膛露出自信笑容。他们不约而同地对希尔顿行了巴诺的军礼，大声喝道：“是——！”

在那些舰员离开后，又有十几名舰员先后离去，最后留下的舰员们个个目光坚定，已是不再需要询问也能知晓他们心意的状态。

“走了三分之一啊……”菲欧娜若有所思，“明明不是正规军，团结的意志却比我想的要坚定。”

“呵呵，那当然，他们可是巴诺的战士。”希尔顿颇为自豪，“不过那些离去的人也不是逃兵。”

“这我知道，我尊重战士的选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倘若所有人都战死沙场，那光荣的事迹和精神也无法流传下去。”

“战死沙场？有菲欧娜小姐您这样伟大的战士在，我们就是想全灭怕也是很难吧？”

这个女人……虽然很老，但直觉确实敏锐，难道我暴露了？还是说他们调查了机体发现我没使出全力？

如此想道的菲欧娜汗颜地看着希尔顿，单论经历过的岁月，自己虽说是这年轻的姿态，但实际年龄肯定比希尔顿要大，由此不难看出，希尔顿确实是个天才将领，有着顶层指挥者应有的资质。

好在希尔顿并未与菲欧娜纠缠下去，而是继续看着众人发言，这让一旁的莫妮卡感到尴尬之余也再度对希尔顿充满敬佩——

自己果然还是离她太远了，本来应该是自己主持的作战动员，如今还是只有靠这位德高望重的“母亲”才能继续，作为孤儿院的院长，她不但抚养了包括法尔科在内的众多巴诺孤儿，也因那强大的人格魅力收获了众多异民的敬重与爱戴，可谓是集“军事”、“民生”、“政治”为一体的全方面综合性领导人，要是再年轻个三十岁，恐怕异民和帝国的局面也不会走到这种困境吧。

“选择留下的人，当然也都是好孩子。”希尔顿慈眉善目地微笑道，“这是一条无比艰难的道路，甚至可以说是在强求你们突破人类的境界，要你们与自身的求生本能战斗，所以我非常感谢你们，是你们延续了巴诺的意志和火种，让它们得以有机会在未来的世界里继续发光发热，证明异民的存在。”

希尔顿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如此大礼当然惊动了众人，法尔科连忙上前扶起希尔顿，“别这样，希尔顿奶奶，我们只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法尔科……”希尔顿抬起满是皱褶的手掌，轻抚过法尔科那干燥的脸颊，依依不舍地望着他那斗志高昂的双眼，“你真是……长大了呢，已经是个出色的大人了……”

“那也是多亏了您的教育，否则我根本活不到今天。”法尔科轻轻抱住希尔顿，在她耳边细语，“等击退了帝国舰队，我们再好好叙旧吧。”

希尔顿沉默着，目光中不免流露出遗憾。

法尔科只当她是默许，松开她后用眼神示意莫妮卡要在接下去的演讲里照顾好希尔顿，接着退回诺雅身旁。

“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点。”希尔顿无奈地笑道，“本来只是宣布作战内容，到头来成了演讲，我果然还是老了，感情用事。”

众人温柔地守望着这位老妪。

“那么……”希尔顿深吸口气，神情变得严肃，“我宣布，将【拿瓦他号】以及在场的诸位以‘背叛异民’、‘恐怖份子’这两项罪名，逐出特立顿市并禁止你们涉足这星球上的任何巴诺据点——！”

“——！”

上一秒还沉浸在感动氛围中的大家，此刻目瞪口呆，而最难以接受这结果的莫过于法尔科本人。

“我们这是……被巴诺……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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