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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飞云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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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内务部回来的那个晚上，希思曼堡伯爵府举行了一场家庭联欢会。

虽然并没有把入籍手续办完，但料想也八九不离十，只是需要多等些日子而已，所以，值得庆祝。

其实，只是爱热闹的老伯爵夫人借这个由头想自娱自乐一番而已。

萝塞琳这次并没有跟母亲对着干。看的出来，她也想利用最后的机会放松一下。因为第二天她就要回到那“鱼龙混杂”的玛卡莫斯城去继续当一个忙碌的宪兵队长。

通过几天的深入接触，安东尼斯实在无法理解萝塞琳这个性格温和幽默甚至还带着些许少女心态的前初等学堂教师为何会被派去负责管理一个情况极其复杂的城市的治安。

当然，安东尼斯也明白，萝塞琳在家人面前的状态未必跟她工作的时候一样。他突然有一种感觉，萝塞琳和伊莎拉很有类似之处，都是那种可以把真实的自我藏的很深的人。

也许上流社会的女性都是这样的吧。

安东尼斯也没什么机会去想清楚这些，因为他被德洛莉丝伯爵夫人盯上了。

老伯爵夫人不停的灌安东尼斯酒，而他这具年轻的躯体其实非常不胜酒力。

安东尼斯完全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倒下的，又是如何被仆人扶进房间的。

在一连串细碎且没有逻辑的梦境之后，安东尼斯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晃动着。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梦中的错觉，但突然他就意识到这应该是有人在催他起床。

果然，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面孔就是希拉，而他在使劲的推着安东尼斯的身体。

希拉的身边站着多丽娅。

“我知道你肯定想一直睡下去，但是你再不起床我们真的要误车了。”希拉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说道。

安东尼斯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确实跟昨晚上萝塞琳说过的出发时间已经非常接近了。

于是在一阵忙碌之后，安东尼斯、希拉和多丽娅三人坐上了开往首都总站的蒸汽轿车上。

没有萝塞琳！

“萝姨早晨接到通知，内务部紧急召开重要会议，她必须参加，所以就不能跟我一起回玛卡莫斯了。”多丽娅如是说。

其实这对安东尼斯来说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他总觉得跟萝塞琳打交道要提心吊胆的。

蒸汽轿车把安东尼斯、希拉和多丽娅直接送到了月台上。

没有熟悉的通体蓝色的踏浪号。

他们面前的列车是纯白色的。

“发什么呆，赶紧上车啊。”多丽娅看到安东尼斯脸上有迷惑的表情忍不住催促道。

“回去不是坐踏浪号？”希拉也觉得很诧异。

“山区的风景不需要再看一遍了吧？这辆飞云号也是特快列车而且是纯粹赶路的车，选择的是最快的路线。如果你们非要再坐踏浪号回去，那你们可以在这里等到明天——当然，票得你们自己买。我先上车了，你们上不上随便。”多丽娅说完就自顾自的提着行李箱走进了车厢。

安东尼斯和希拉当然不会选择多等一天而且再破费买票。

事实上，能体验踏浪号之外的其他特快列车，这还是挺让安东尼斯高兴的。

安东尼斯三人的包厢自然还是在特等区，但是飞云号的装修风格和踏浪号大相径庭。

没有繁复且金碧辉煌的南海传统风格装饰，飞云号的车厢内部看上去简练而优雅——当然，装修材料和家具都是顶级的。

安东尼斯觉得这有些面熟，而包厢里的小册子解答了他的疑问。

飞云号是南海和西海两国通力合作的结晶。飞云号的车头由南海制造，而车厢是产自西海。

小册子上的路线图显示，飞云号绕开了山区，确实是选择了一条最快的路线。因此，飞云号的旅程要比踏浪号少了一个钟。

列车开动之后没多久，安东尼斯和希拉所处的包厢就响起了敲门声。

“一定是多丽娅那个小丫头。她自己一个人呆着肯定觉得害怕。”希拉用戏谑的语气说道。

敲门的确实是个年轻女孩，但并不是多丽娅，而是一位穿着列车服务员制服的姑娘。

“两位少爷，既然到访了咱们的伟大首都，怎么能不买点纪念品回去呢？尼欧佩尔斯可是出产很多全大陆闻名的东西哦。您两位一定要了解一下，就算您两位自己不需要，带回去送给亲戚朋友也是极好的嘛。”

这位服务员姑娘长得很可爱，声音也十分的悦耳，安东尼斯和希拉完全不忍心直接拒接她——尽管他们都明白在这种地方买纪念品肯定是要多花很多冤枉钱。

服务员姑娘推着的小车里装着很多精致的小玩意，每个都价格不菲。

安东尼斯和希拉被标价吓住了，原本决定什么也不买。但是，服务员姑娘甜美的微笑让这俩大男孩缴了械。

希拉买了一套梳妆打扮的用具——据说是由珍贵的贝拉尔赛斯珊瑚制成的。

安东尼斯买了一个八音盒，服务员姑娘介绍说这是已故天才机械师安伯斯勋爵作品的复制品。

“嘿，你这玩意是要送给谁？”服务员离开之后希拉挤眉弄眼的问安东尼斯。

“一个喜欢唱歌的人。”

“莎尔娜姐？”

“她喜欢唱歌？我都不知道。不是，我不是要送给她。”

“嘿，那就好。我买的礼物是给她的，你可别抢我的风头。”希拉笑嘻嘻的说道。

在一声悠长的汽笛之后，飞云号特快列车踏上了返回玛卡莫斯城的旅途。

虽然飞云号的运行速度更快，但似乎却要比踏浪号更安静一些，大概是西海制造的车厢隔音效果更好。

不过，飞云号所提供的饭食却要比踏浪号简陋很多。

踏浪号上的每一餐质量都堪比中上等的饭店，而在飞云号上安东尼斯可以免费享用的食品全都只是街头快餐水平。

“如果二位少爷需要更可口的饭菜呢，可以购买我们的特供美食服务，那样就可以吃到不比尼欧佩尔斯著名的帕森梅尔饭店水平差的一日三餐了。”之前推销过纪念品的服务员姑娘用甜美的声音说道——她同时还负责为特等车厢递送食品。

毫无意外的，特供美食服务的价格也是令人咋舌。安东尼斯和希拉只能断然拒绝这位一直对他们递上完美微笑的姑娘了。

希拉打发旅途时间的方法依然是看他的绘本。安东尼斯也把随身带的书拿了出来，但他却发现这些书上的那严肃的历史内容他现在有些看不进去。

幸运的是，包厢里有很多南海的杂志和报纸，这让安东尼斯的旅程不会变的极其无聊。

然而，这么多印着大量花里胡哨的图片的东西让安东尼斯不知道该先看哪一本。

他翻来翻去，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环海周报》。

这不就是曾经报道过萝塞琳“生活奢侈”的那份报纸么。

就先看看它吧。

报纸上印的出版日期是上周四，头版头条是一篇关于南海帝国正式设立《穆图共和国保护法》的新闻。

新闻的字数虽然非常的多，但实际上的中心内容就是一句话：南海帝国将依法帮助穆图共和国避免被龙神圣国或怒涛王国吞并。

安东尼斯对这个穆图共和国没有太深的认知，他只是听说过这个被称为“佣兵之国”的地方曾经有过辉煌的过去，但现在却因为国土面积太小人口众多而陷入危机之中。

《环海周报》的前四版全部都是时政相关新闻，而安东尼斯决定跳过这一部分，去找一些更有趣的文章看。

恰好，这期《环海周报》的国内经济版有一篇深入介绍老牌的民营企业——南星航运集团与锐意进取的国营新秀——帝国铁路与海运公司进行竞争的报道。

报道中提到，踏浪号就是帝国铁路与海运公司拿来对抗南星航运的杀手锏之一。

长期以来，说到南海国内的豪华特快列车，人们想到的就是南星航运旗下的飞云、疾风和神箭。这三兄弟的目的地分别是南海的“边疆三大城”：玛卡莫斯城、龙牙堡和海兰克城，而它们在南海民间也有着“三剑客”的美称。

三十年前，南星航运就开通了“三剑客”线路，目前运行的已经是第四代列车组，全部采用全大陆最先进的技术。

而后起之秀踏浪号单论性能还是稍逊于“三剑客”，但是踏浪号依托着国营企业雄厚的资金，几乎是不计成本的在运营着。

也就是说，风景绝美但却难走的山区路线、奢华的装饰以及超高档的食品，这些都是赔着本钱在赚吆喝。

文章中提到，光是修建铁路的成本，踏浪号一条线路就比“三剑客”这三条线路要多；同时，文章还抨击帝国铁路与海运公司以这种方式竞争是在浪费国家税收，而华而不实的踏浪号最终还是难以摆脱停运的结局。

在文章的结尾，作者甚至全盘否定了所有国营商业机构，并断言在南海推行国营化会让南海自古以来就活跃的经济变得僵化甚至萧条。

看到这里，安东尼斯不由得佩服《环海周报》的胆量。如果是在西海，这样公开指责政府相关机构的结局肯定就是秩序骑士团上门拜访，然后报社关门大吉。

这篇报道让安东尼斯明白了为什么飞云号的服务员时时刻刻的想让乘客多花点钱，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了鼎鼎大名的南星航运居然是一家民营企业。

在西海大王宫里，安东尼斯就知道南星航运是整个克兰西亚大陆上实力最强的商业巨头，但他一直以为这个庞大的企业是南海帝国官办的。

而现在知道这居然是一家民营企业而且还在跟国有公司在竞争，安东尼斯多少觉得有些意外。

从这篇报道看来，《环海周报》应该是倾向于民营的，然而同一版的另外一篇文章却改变了安东尼斯的想法。

这篇名为《到底是谁让南星永耀大洋》的文章乍一看像是在赞颂南星航运的成就。作者用了很大的篇幅叙述南星航运百年来是如何从一个由十四个水平参差不齐的“探海团”——实际上就是走私船队——发展成一个拥有全大陆最长航线里程和最多商品交易额的集制造、运输和售卖为一体的商业帝国的。

南星航运虽然名为航运公司，但实际上它的业务涵盖除武器制造外的几乎所有领域。

看上去，南星航运是应该是撑起整个南海帝国经济的支柱了，然而，在赞颂完成就之后，文章作者开始提出疑问南星这样一个起点并不高的民营公司到底是如何做到这样的超速发展的。

文章里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开始罗列一些与南星航运有关的国际商业事件，其中叙述最为详细的就是不久前南海与西海进行战争的时期南星到底在做什么。

南海与西海开战之后，南星航运依然继续着与西海各商会的合作，尽管此时南海的其他商业机构全部暂停了与西海的来往。南星航运的董事会专门发布了声明，表示他们必须尊重与西海诸商会——而不是西海王国政府——的商业协议；而协议中明文规定如果发生战争，南星航运不会停止与军事无关的国际商业活动。

文章援引了南星航运董事长贝洛蒂·希雅勋爵的原话：“战争是暂时的，生意是长久的。商业立国的南海不能因为一场临时发生的战争而赔上自己做生意的信誉。西海的商会不仅仅跟西海有关，它们其中很多有着罗慕撒尼或克兰西亚帝国的股份，我们如果擅自暂停执行商业协议，那么我们南星航运甚至整个南海帝国就会在整个大陆上的其他国家心中留下负面印象，不利于长远发展。此外，商业协议还有几个月就会到期，我们至少需要把这最后几个月坚持下去。如果协议到期而战争还在继续的话，我们将不会续签协议，但只要协议还有效，我们就不能单方面中止。”

安东尼斯看的出来，这位董事长早就知道战争肯定不会持续很久。事实也果然如此。甚至安东尼斯觉得他就算不去找郡主谈和的话，南海也会很快就收手。

文章的作者表示他觉得南星董事长的话有道理，但他紧接着又给出了一份清单，上面显示在战时南星航运曾经从兰多雷王国向西海王国运送过大量纺织品，其中包括特等粗纱布。

看到这里，安东尼斯明白了作者的意图。

特等粗纱布主要拿来止血用的，这很轻易就会让人联想到这是供前线使用的。文章作者在暗示南星航运在帮助西海的军人。

这些纱布进入西海的时间是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所以安东尼斯料想原本西海进口这批纱布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给军队使用，但是，他也知道，只要这些纱布最终有些被送去了前线，南星航运还是很可能会被一些人指责为通敌。

果然，文章接下来的段落就是在拐弯抹角的把南星航运取得当前成就的原因归于他们一直把商业放在国家之前，在南海数次与其他国家产生冲突的时候，南星航运一直是置之事外的态度。作者并没有直接批判这种做法，只是看似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民营企业把商业利益放在第一位是可以理解的，但国有企业却始终需要坚持国家利益至上的原则。

看完这篇文章，安东尼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知道很多人如果认真的看完这篇略显拖沓的报道的话，肯定会觉得南星航运为了赚钱可以出卖国家。

当看到文章作者的名字之后，安东尼斯更觉得南星航运的前途可能有些不妙。作者署名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麦迪”。

安东尼斯知道，“麦迪”是南海最为普通的男性名字，而在西海，如果报纸上的文章署名是西海的最普通的名字而且没有姓氏的话，那就其实是官方所发布的。料想南海也是一样的规矩。

“不过，好像也轮不到我这种无名小卒替这什么南星航运担心吧。”安东尼斯在心里自嘲的说道。

安东尼斯突然明白了《环海周报》曾经的老板萨洛德公爵成为年度人物的原因——“新闻公正性”——是个什么意思。

两篇立场截然相反的文章同时出现在同一张报纸上，这还真的是挺“公正”的。

这期《环海周报》上其他的文章内容都乏善可陈了，基本上只是一些发生在南海各大城市的琐事。甚至这份报纸最后还有一整版的文学作品，其中包括四首看上去宛如胡言乱语的诗。

安东尼斯原本以为这样一份曾经属于一位公爵的报纸应该水平不低，然而现在看来也就不过如此。好在包厢里的这一堆报刊杂志里有一本颇有厚度的名为《朝潮》的小说月刊，那里面的内容虽然并不都是十分的高明，但也非常适合安东尼斯打发时间了。

飞云号实用主义的路线果然没有任何风景，窗外掠过的不是农田就是树林。

安东尼斯和希拉各自阅读，时不时的闲聊几句。两个人就这样百无聊赖的熬过了整个旅程。

飞云号到达玛卡莫斯总站的时候天刚刚亮，安东尼斯和希拉打着哈欠开始收拾着行礼。

在离开包厢之前，安东尼斯朝窗外看了一眼，发现多丽娅已经带着提箱站在月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