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永春大道

“占卜和面相大师”，一听到这个头衔，安东尼斯脑海里就出现了一个暗色皮肤满脸浓妆身材矮胖的中老年妇女的形象。他也想不起是从哪看到过这样一个人。

安东尼斯还是国王的时候，曾经听大臣报告说南海已经也开始禁止和驱逐占卜术士，然而现在这个贵族聚集的地方还有这么一个“大师”，看来南海当时是说一套做一套。

乔拉把安东尼斯等三人带到了屋子的另一个角落。

那里的软椅上坐着一个中老年女人，相貌倒是颇有几分接近安东尼斯之前想象中的形象。只是眼前这个女人并没有画太浓的妆。

看来这就是占卜和面相大师多丽娅了。

然而很快安东尼斯发现他的猜测是错的，因为乔拉走到那女人面前问道：“多丽娅哪去了？刚才不是还在这里么？”

既然问她多丽娅哪去了，那么她就肯定不是多丽娅。

“小姐说去外面透透风，一会就会回来。”中老年女人站起身回答道。

看样子，她大概是多丽娅的保姆。

安东尼斯心想，这么说来，多丽娅应该年纪不大。

当多丽娅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安东尼斯还是颇有些吃惊。

因为这何止是年纪不大，多丽娅其实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她穿着一身样式朴素的暗红色套装，身体十分的瘦弱纤细；她的五官——眼睛除外——也都非常的小巧，所以放眼看去，似乎她苍白的脸庞上只长着两只有着墨绿色眸子的眼睛。

安东尼斯心想，这样的年纪就成为占卜大师，那肯定是天赋异禀了。

多丽娅看到了萝塞琳，脸上绽出了一丝微笑，说道：“萝姨，我早就听说你要来玛卡莫斯工作，今天真的看到你了，我挺开心的。”

萝塞琳一脸怜爱的说道：“我的小精灵，阿姨看到你也开心呀。我一直担心你住不惯玛卡莫斯呢。”

多丽娅叹了口气说道：“玛卡莫斯确实不是个住起来舒服的城市，但也好过海兰克那种香味能把我熏的晕过去的地方。而且也比海边那些充满着鱼腥味的城市强。”

“住起来不舒服？”萝塞琳把头转向乔拉接着说道：“是不是你没给多丽娅安排好住处啊。玛卡莫斯这个气候都会觉得不舒服，那肯定是住的地方太差了。”

乔拉挠了挠头说道：“也有可能。我是按照我自己的标准给她选的住处……可能不太符合小姑娘的口味。”

“不是的，爵爷给我安排的房子很好，也专门按照我的爱好做了布置。是我自己太挑剔了，大概全世界任何地方我都觉得住起来不舒服。所以请不要在意我的话。”多丽娅对乔拉轻轻的行了个谢礼。

“你看，又叫我爵爷。你都一口一个萝姨的叫她，怎么就不肯叫我一声乔伯呢？”乔拉一脸的忿忿不平。

“因为爵爷始终没有萝姨让我觉得亲切。”多丽娅毫不隐瞒的说道。

乔拉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实话实话最可爱。这个理由我认了，要想跟你萝姨一样亲切，那得下辈子了。”

“那么，大概你们是想让我给这两位之前没见过的哥哥相面吧。”多丽娅看来早就知道了要干什么。

“没错。”萝塞琳和乔拉异口同声的同时说道。

多丽娅之前一直没有正眼看过安东尼斯和希拉。

在确认是要相面之后，多丽娅走到了安东尼斯和希拉跟前。她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就立即退回了之前站的位置，面露不悦的对萝塞琳和乔拉说道：“他们为什么可以来这里？现在已经是任何人都可以进黑屋了么？”

萝塞琳尴尬的笑着说道：“是我带他们来的……虽然他们不是贵族，但也是非常杰出的演员，而且黑屋也不是说绝对只有富贵显赫的人才能进啊。”

“嗯，您说的对。但我这个人特别挑剔，所以这是我自己的问题，请不要在意。您请接着跟他们俩该干什么干什么，但要我给他们相面，我做不到。”多丽娅细弱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坚决和倔强。

“哦对不起，是我们两个平头老百姓脏了大师您的眼睛。还请接受我的道歉。”希拉一边说一边深深的鞠了一躬。

但大家都听的出来，他话里带着嘲讽。

安东尼斯拉了一下希拉的袖子，示意他没必要这样做。而萝塞琳脸上的表情更加的尴尬了。

“该道歉的是我，是我太挑剔。不过就算是我不对，我也不想跟您两位说话。请两位哥哥不要在意我的态度，好好在黑屋玩一下。失陪。”多丽娅说完就转身走了，她的保姆赶忙跟了上去。

乔拉看着多丽娅的背影，摸着胡子笑了起来，说道：“这小家伙这脾气，你说气人吧，但也真是很有趣。”

“她这样会一直没有朋友的，我真是无法想象她就这样长大会变成什么样。”萝塞琳叹了口气说道。

“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朋友。也许她这样是最快乐的。”乔拉若有所思的说道。

乔拉的话触动了安东尼斯，他想起了自己作为黄嘉木时的生活。自从结婚之后，他逐渐变得朋友越来越少，但似他却也逐渐发现，似乎完全没有朋友的生活也别有一番特殊的乐趣，因为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突然多了好几倍。

而就算是国王安东尼斯，也很难有朋友吧。

为了化解多丽娅带来的尴尬，萝塞琳开始把安东尼斯和希拉介绍给黑屋里的所有人。

最终，不可避免的，两人现场表演了《国王与修女》第三幕的片段。

所有人都惊讶于希拉作为一个男孩子却可以把郡主演的非常神似。

尽管希拉再次强调剧里的郡主不等于伊希娅，但黑屋里的观众们却都在讨论伊希娅。

看上去他们都跟郡主颇为熟悉。

安东尼斯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时钟，发现已经是半下午了。他们今天要帮剧团购买道具，而道具店会在傍晚打烊。

希拉此时正在入神的品尝着一种看上去像是普通果汁的饮料，似乎已经完全忘了今天的任务。

“打扰一下，队长女士，能不能让我们先行离开？我们要回城去买道具。”萝塞琳正在和其他人谈笑风生，安东尼斯不得不打断了她。

“啊！我都忘了看时间了。原来都这么晚了啊。抱歉各位，我也该走了。”萝塞琳对周围的人行了个礼，就匆匆忙忙的带着安东尼斯和希拉离开了黑屋。

萝塞琳的蒸汽轿车又开始轰鸣着上路了。希拉望着逐渐远去的黑屋似乎还有些恋恋不舍。

“实在对不起，今天小多丽娅的态度实在是不够礼貌。看在她年幼，两位就别计较了吧。”沉默了许久专注开车的萝塞琳突然开口说道。

“怎么会计较呢。其实我跟她一样大的时候说话更刻薄。”希拉说道。虽然他的声音轻松而温和，但安东尼斯却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来，其实他还说不计较是假的。

“有着特殊才能的人，往往做人不像我们这些普通人这么的周道——哦不，我可不能把你们当成和我一样的普通人。你们有着出色的表演天赋，那也不算是普通人了。”萝塞琳说道。

“不不不，阿姨，我们的表演不值一提，这都是些雕虫小技。”希拉使劲摇着头说道。

“雕虫小技用对了地方，那也会有不得了的结果。”萝塞琳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又陷入了沉默，直到进入玛卡莫斯主城区。

“道具店是么？把地图拿来给我看一下。”萝塞琳在一处街角停下了车，回过头对安东尼斯和希拉说道。

当看到地图之后，萝塞琳哑然失笑，说道：“这可真巧了，这道具店居然就在宪兵队大楼的旁边。这下可是方便我了，不用绕道。”

这个位于宪兵队旁的道具店规模着实不小，光那扇写着“特鲁多道具与服饰总店”的招牌就足足有五层楼那么高。

最大的书店只有两间房，而一个道具店却占据着一整栋的大楼，这真是玛卡莫斯特色了。

走进大门，安东尼斯和希拉立即就感到眼花缭乱。安东尼斯从来不曾想到过舞台道具会有这么多花样。光是“国王手套”这个分类下面，放眼看去就有上千种样式。

好在他们手里有欧兰写的清单，交给热情的店员之后，没过多久所有的道具都被送到了他们面前。

当安东尼斯和希拉手里提着各种盒子袋子走出道具店的时候，发现萝塞琳的蒸汽轿车依然停在路边，而她正靠在车门上喝着一罐大约是果露的东西。

“阿姨，你一直在这里啊？”希拉一脸诧异的问道。

“你们两个难道忘了你们自己的衣服和背包还在那个看守所么？”萝塞琳微笑着说道。

安东尼斯和希拉对视了一眼。

他们还真的是忘了。

“来吧，上车吧，我带你们去取。”萝塞琳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不过去看守所之前，我带你们逛逛玛卡莫斯吧。”

能坐车逛玛卡莫斯当然是安东尼斯和希拉求之不得的。

但是宪兵队长如此热情，这让安东尼斯很是不安。

希拉更是直接问道：“阿姨，您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呢？我总觉得有些消受不起啊。”

萝塞琳眨了眨眼笑着说道：“因为你们是两个年轻的男孩子啊，对我来说秀色可餐呢。”

“阿姨，您这肯定是在开玩笑。”希拉做了个鬼脸。

“哈哈，一下子就被识破了。好吧，我说实话好了。我以前在首都的时候是个初级学堂的老师，我最喜欢的就是跟孩子们一起玩。我厌烦了首都那炎热潮湿的气候，所以申请来四季如春的玛卡莫斯工作，结果没想到他们居然让我来当宪兵队长。我周围再也没有了活泼可爱的孩子们，直到遇见了你们。虽然你们比我教的孩子们年纪大些，但依然还是可爱的，所以我就想尽可能多跟你们待在一起。”

萝塞琳的眼中散发着慈爱的光芒，看起来她的话确实是真心的。

安东尼斯莫名的被感动了。无论作为黄嘉木还是安东尼斯，他对于父母的记忆都是模糊甚至空白的。被年长的人用这种慈爱的态度来对待是安东尼斯很少有过的经历。

希拉看上去也眼睛有些湿润了。从小在修道院长大的他自然也很少得到长辈的关爱。

于是，萝塞琳深蓝色的蒸汽轿车载着三人重新行驶在玛卡莫斯宽阔的大道上。

玛卡莫斯城内的道路，如果是南北向的就被称作“某某大道”，用克兰西亚大陆上的各个著名城市来命名；而东西向的被称为“某某路”，用对玛卡莫斯有贡献的人们的名字来命名。

城市正中心的大道名为“永春大道”。数次易主最终归于西海王国的永春城是现在玛卡莫斯城的最大竞争对手，也是玛卡莫斯城大多数娱乐业工作者的老家。

萝塞琳的蒸汽轿车现在就行驶在永春大道上。

大道两旁的建筑全部都是十几层的长方体大楼，而它们的招牌是一个比一个大。

“玛卡莫斯这么多旅馆和娱乐中心，真的会有足够多的客人来消费么？”希拉提出的这个问题同样也是安东尼斯心里一直存在的疑问。

“如果没有那么多客人，这些设施也就自然不会存在了。它们现在还能支撑得起每天晚上昂贵的奥术灯光系统，那说明收入肯定一直不错。在和平时期，人们觉得生活平淡无趣，他们会涌来玛卡莫斯寻求刺激；而在战争时期，人们同样会来玛卡莫斯放松被战事蹂躏的心灵。有句谚语是这么说的：‘儿子降生了，要去玛卡莫斯庆祝一下；儿子死在战场上了，也要去玛卡莫斯渡过最悲伤的日子’。所以，任何时候玛卡莫斯都不会缺客人的。”萝塞琳说道。

“北边不是还有个永春城么？为什么人们首选要来玛卡莫斯？”安东尼斯问道。

他作为西海国王的时候，虽然时不时有人提到永春城这个西海娱乐业之都，但却没有任何人跟他详细说过永春城的具体情况。似乎国王身边的人都很避免真正谈及被教会称为“魔都”的这座城市。

“永春城当初被四个国家争来夺去，其实早就衰落了。虽然西海在最终稳定统治永春城之后开始了复兴建设，但总归是不可能恢复往日的风采了。更何况现在永春城是要在摩高教教会的‘指引’下经营娱乐业——你想想这不是在开玩笑么，让一个以清规戒律繁多著称的教会去指引娱乐业如何发展？此外，合法进入西海的签证也极为难拿。所以，人们想要尽情的玩乐肯定首选玛卡莫斯。”萝塞琳略微出了会神，又接着说道：“其实，永春城的风景和气候都要比玛卡莫斯好。我曾经去过一次，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刻。那里的建筑本身都很漂亮优雅，而不是像玛卡莫斯这样一堆大方块全靠艳俗的奥术光效来装饰。因为没有那么多游客，永春城到了晚上的气氛是轻松惬意的，而不是跟玛卡莫斯一样热闹到乌烟瘴气的地步——当然，要说娱乐和餐饮业的水平，永春城还是和玛卡莫斯差的很远，只是永春城确实要比玛卡莫斯住起来舒服。”

萝塞琳的话让安东尼斯对这个“魔都”颇有些向往。但是他知道可能自己这辈子是永远没机会去永春城了。

安东尼斯还想问萝塞琳更多关于永春城的问题，但他看到眼前的路况却把话咽了回去。

宽阔的永春大道突然被堵的严严实实，各种型号的蒸汽车挤在一起轰鸣着。很多司机把头探出车窗大声的咒骂。

萝塞琳皱着眉头说道：“奇怪，这个时候不该堵车啊。”

终于，前面的蒸汽车开始缓慢的移动了，萝塞琳赶紧跟了上去。

开了没多久，交通堵塞的罪魁祸首现身了。

一个临时检查站。

“治安署这是在搞什么啊。在交通最繁忙的街道中心弄个检查站！”听得出来，一向温和优雅的萝塞琳女伯爵都有点想骂人了。

车流缓慢的蠕动着，终于，萝塞琳的车也到了检查站跟前。

“女士，请出示车辆注册证明，驾驶执照以及您本人的身份证件。”一个二级治安官敬了个礼对萝塞琳说道。

南海治安官和宪兵的制服非常的相似，都是褐色的军装。不同的是，治安官帽子上的是南海国徽，而宪兵的帽子上的徽记是盾与风帆。

萝塞琳微笑着把车辆注册证明和驾驶执照递给了二级治安官。

“您的合法身份证件，以及后座这两位先生的证件。谢谢。”治安官草草瞄了一眼萝塞琳上交的东西，用客气但却严肃的语气说道。

安东尼斯和希拉的工作许可都在他们原本的衣服口袋里，而萝塞琳看上去也不像是随时带着身份证件出门的人。

“我没带证件，我叫萝塞琳·佩斯麦那。而这两位先生是我的朋友，黑曜之影剧团的演员，他们没有问题。”

“我可以理解为车上的三位都没有证件么？”治安官死死的盯着萝塞琳说道。

“按照法律，我的驾驶执照可以被当做身份证件使用，而且如果我做担保的话，我的两位朋友不需要被查验证件。我记得你们应该有一份担保声明，请拿来我会填写。”萝塞琳用温和但威严的语气说道。

“女士，您自己都没带证件，那是无法给人担保的。驾驶执照当做身份证件使用只适用于入住旅馆和购买各种票据等情况。在治安临检时我们必须需要您出示正规的身份证件。如果三位都没证件的话，我们只能请你们移步检查站做进一步的调查了。”

萝塞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唉，你看你们非逼我用这种方式说话。好吧，我再重复一次，我叫萝塞琳·佩斯麦那。我是玛卡莫斯的宪兵队长。我的级别在本城治安署长之上。我们可以去你们的检查站，但你们必须保证我们的人身自由。我会让人把我们三个的证件都送来，我希望你们对我和我的朋友们保持友好的态度。”

“我们会依法用最合理的态度对待各位。请下车跟我前往检查站。”这个身材不高的微胖治安官用冷若冰霜的语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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