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木星的终焉

中弹是什么感觉？

左臂被一发步枪弹打穿了，所幸没有打断骨头，但几根血管断了，甚至能感觉到子弹穿过皮肤和肌肉后，在肉体中留下的空间缺失感。

但为什么唯独没有感到疼痛？萨米尔没有心情去思考这个问题。

萨米尔仍然在用右手单手拿着突击步枪射击着。面对人海一般的敌军，小队的推进每前进一米都举步维艰。

队友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击中，他们的呼喊声在耳畔中回荡着……回荡着……

视野如同被加了一层红色滤镜，看到的一切都是红色的——乔尔因腿部中弹，移动时必须要吉尔吉斯搀扶着；凯尔希强忍着伤口的疼痛，扔下打光子弹的步枪，掏出手枪继续射击；希令拖拽着躺地上中弹的浅子，鸭华在两人旁边举着机枪火力掩护；南卡拉开手雷的引线，面目狰狞地用力扔出去；玛丽塔焦急地不断拉动自己步枪的枪栓，无法将卡在机闸里的弹壳取出来……

萨米尔尝试举起自己的左手，突然感觉到了刺骨地疼痛。但还是抬起了手，并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还有2分50秒，特攻卫星就要撞击目标了……

而小队距离地面的出口，还有至少100米的距离。

怎么办？

萨米尔陷入了从未感受过的恐慌与迷惘中。

怎么办？！

萨米尔强迫自己赶紧想出办法。

“等……等等，我为什么是队长？不是罗宾……”自己在木卫七任务后，出院时被任命为第五小队队长的景象浮现了出来，队员们站在基地的大厅中，第一次称呼我为“队长”。

该死！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个！快想办法！快想办法！！

风雪市西区24号地铁站内，自己凝视着希令信任的眼神：“啊，会的，我会的。”自己笑着承诺希令下次遇到危机也能想出办法：“我一定会的。”

对不起，希令，我现在想不到办法！

“是的，我答应你。”萨米尔和希令在冥王星的家里的那个晚上，再次做出许诺：“不管是死去的人们也好，还是活着的人们也好，我们也要继续一起前进下去，只要我们不停下来，我们就一定能到达战争的尽头。”

我是什么时候这么无耻的？我为什么……再次变得如此不负责任？明明面对彤叶，我总是能保持绝对的理智。

绑架案血淋淋的现场闪现了出来……

“要去！我相信，我们可以再次回家的。我们约好了，我们要一起回来，和爸爸妈妈。”彤叶的声音？

“嗯，我们一家，一定都会回来的。”这是我在绑架案后的五年之内第一次做出的承诺，对彤叶承诺自己在战争结束后回家。

我真是差劲透了……我所许下的一切承诺，全都无法实现了。

也许彤叶会恨我一生吧……真是可悲，我即使是死了，也在给妹妹添麻烦。

“萨米尔！”熟悉的呼喊声，但萨米尔已经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想了：“萨米尔……萨米尔！”

突然自己被什么东西猛地扑倒，距离自己不远处响起了一声剧烈的爆炸。萨米尔立刻清醒了过来，才发现是希令将自己扑倒的。希令的后背上堆积了许多爆炸产生的灰尘，并让希令咳嗽起来。

希令的眼中，是焦虑的眼神，她正撑着手臂趴在萨米尔的身体上方，凝视着自己的眼睛：“你在干什么？你刚刚差点被手雷炸死了！”

“希令……”萨米尔好像听不见周围的嘈杂声了，仿佛只有眼前的希令才能引起自己的注意力：“对不起……我……想不到办法……对不起，希令！”

“什么办法？”

“我明明答应过你，在风雪市，我会想到办法，让我们所有人平安回家的……”

“萨米尔……”

“我真是软弱，也很无能，还狂妄自大……为什么我会如此口出狂言，说什么……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但是我现在什么办法都没有！希令……我错了。”

希令没有说任何话语，直接放松手臂，趴在了萨米尔身上，并对着萨米尔的嘴唇亲吻了下去……

萨米尔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但很快放松了下来。

……

只是几秒，希令抬起头，与萨米尔同时睁开了眼睛。

“你没有错，萨米尔。”希令和萨米尔对视着，彼此都没有在意刚刚发生的事情，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我们每个人，都需要那样的许诺。即使我们不会表达感谢，即使我们明白遵守诺言有多困难，即使我们明确……战争中的许诺是多么不可相信。但我们仍然想要相信，想要遵守诺言，因为这是我们继续前进的意义和动力。”

“那么……希令……既然如此，你现在能给我一个承诺吗？”萨米尔咬了一下嘴唇：“这场战役结束之后……和我缔结婚姻吧，希令·佩雷斯。”

“嘿嘿……萨米尔！”希令笑了出来，纯粹的微笑。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周围爆炸的火光和人们的叫喊声，在这一刻，在希令微笑的这一刻，好像都恍如隔世一般变得虚幻。

萨米尔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

“我答应你，萨米尔·加藤。”

……

这已经是最大的安慰。

能在迎接死亡之前，说出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心中对希令所产生的情感，并得到了希令的承诺，萨米尔感到再无遗憾。

但是，抛开战争的目的，只是为了许诺，为了自己做出的一切承诺，在这一战，我们必须活下去。

但是……但这已经不可能了！在萨米尔发现自己还剩下两个步枪弹匣时，在最后一次注意所剩的时间时，就知道第五小队肯定无法突围了。

对不起……希令，在最后一刻我才做出决断……如果我能早一些……如果我能更早说出想要说的话……

“萨米尔！”希令好像明白萨米尔在思考什么一样，直接对自己说：“没关系的，萨米尔。我很欣慰，能得到队长的认可。就算我们不能活着出去了，没关系的，萨米尔。至少让我们战斗到最后一刻。”

萨米尔点了点头，也笑起来：“大家！”萨米尔接通了小队频段：“不要放弃！我们一定要突破这条战线，前进下去！不管能否成功，我们也要继续前进！”

“很好，萨米尔队长！但是我们已经无法前进了！前方没有掩体，敌人的弹幕过于密集！”鸭华在掩体后面喊道。

“吉尔吉斯，罗宾，把金属门拿起来，其他人跟在后面，慢慢向前推！”

由两人举起金属门，其他人在门后站成一排，靠着通道的两侧墙边前进。还有战斗力的队员在最前面，伤员和弹药耗尽的队员在最后。

推进的速度非常慢，吉尔吉斯和罗宾几乎用全部的力量来承受子弹对金属门的冲击。

萨米尔不用看手表也知道，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萨米尔已经做好了准备，面对死亡的准备。

……

突然间通道的尽头传来了KR35的枪声，随着枪声的出现，敌人的火力逐渐削弱了下去。

萨米尔抓住了这个机会：“敌人的火力减弱了！所有人开始冲锋！”

“冲啊！！”鸭华和南卡率先捧着突击步枪向前冲去。

第五小队立刻拉开己方弹幕，用全速冲向敌人的阵线。

敌人因为突然从背后介入的攻击，陷入了两线作战，第五小队与第三方势力逐渐包围了敌军。

在突击中，萨米尔收到了第三方的无线电通讯——他们所使用的是别动队内部频段！

“友军支援接近，请注意你们的火线，完毕。”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萨米尔有印象，但想不起是谁。

“是友军！友军的支援！所有人注意你们的枪口！”萨米尔对小队的队员们说。

前来支援的部队行动很迅速，没有多久就歼灭了阻挡在别动队面前的敌军。

萨米尔看到在成堆的敌人的尸体上向自己走来的支援部队，一时间愣住了——走在最前面的是安吉欧·赫尔南德斯，在她旁边的是加藤彤叶，和其他几个穿着特种作战服的士兵。

萨米尔想起来了，自己在前往风雪市之前，在艾萨克太空港里见过安吉欧·赫尔南德斯，当时她也和彤叶在一起。

彤叶显然也看到了萨米尔，但只是沉默着看着而已。彤叶手中的突击步枪还在冒烟。

“快！我们要用最快速度撤离这里！大家，帮助第五小队撤出地下控制中心！”安吉欧对周围的士兵下令，显然是这支小队的指挥官了。

在支援部队的帮助下，第五小队很快来到了控制中心的出口。

出口外的地面上，停泊着四艘突击艇，其中两艘是别动队的14、15号迅猛龙级突击艇，剩下的两艘是木星联邦太空军从水星进口的攻击蜂级突击艇——两艘攻击蜂级突击艇的两侧，能看到一个很特别的标志——这个标志只在极少数情况下才见到过，没有官方的正规解释，一直以来人们以为这个标志所代表的部队是一个传说，是JFIA捏造出来吓唬敌人的虚构部队。

这个部队的代号为“水银”。

直到看到这些人之前，都没想到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标志的正中间是一个银色的水滴状图案，在水滴的后方是两把交叉的步枪刺刀。

在更远的地面上，可以看到许多坠毁的地球联盟的突击艇，还有一些被摧毁的装甲车和坦克的残骸。

整个撤离过程都很迅速，井然有序，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因此萨米尔找不到机会与彤叶或安吉欧交谈。

四艘突击艇很快起飞了。

随着突击艇的上升，木卫15的地表逐渐显露出来……来时空无一物的卫星地表，此时多出了许多巨大的黑色坑洞——这些坑洞围着中心坐标，一圈一圈地向外延伸。每一个坑洞至少有50米宽，每个坑洞内都能看到微微泛红的重聚变喷射器——这些是特攻卫星的重聚变发动机的喷射口，因为已经停止了推进，所以都熄灭了火焰。

虽然第五小队成功撤离了，但萨米尔一点都没有放松下来——萨米尔注意到两艘攻击蜂级突击艇并没有按照预定的撤离航线飞行，而是略微偏向了木卫四的方向。

“萨米尔队长，攻击蜂级突击艇没有按照预定的撤离航线飞行，是否要与对方建立通讯？”莉莉丝对萨米尔说。

“尝试呼叫攻击蜂级突击艇。”

“攻击蜂级突击艇，能收到……”莉莉丝突然不说话了：“不行，他们的无线电频段此时正在忙碌。”

“忙碌？！”萨米尔急躁地反问道。

莉莉丝刚说完，驾驶舱的无线电就收到了通讯请求。

莉莉丝立刻接通，对方传来了安吉欧的声音：“很抱歉，第五小队队长，我们派遣至木卫四的第二分队伤亡极其严重，无法支援到木卫四地下控制中心的别动队。”

萨米尔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二分队必须撤退，我对木卫四地下控制中心的友军表示沉重的歉意。”安吉欧挂断了无线电。

“****（破口大骂）！！”萨米尔狂怒地叫喊出来，把船舱里的队员们吓到了：“莉莉丝，快接入小队频段！”

“是……明白！”

无线电刚接入小队频段，立刻传来的卡兰斯蒂纳歇斯底里的呼喊声：“让我过去！求求你，让我去木卫四！队长！！”

“卡兰斯蒂纳！你不能去支援沙赫！这是命令！这是JFCC和别动队队长的命令！！”冲田海狸厉声呵斥道。

“我不管！我不管！！队长！让我去！让我去木卫四！！”

“卡兰斯蒂纳你闹够了没有！已经……已经没时间了！！”哈萨尔也喊道。

“啰嗦！都给我闭嘴！！”卡兰斯蒂纳完全失去了理智：“你来干什么，放开我！我命令你放开我！”

“卡兰……对不起。对不起，沙赫！！”队长的声音，此时听起来疲惫不堪，而且心急如焚：“沙赫……我们实在没有支援力量可以调动了！”

“没关系的，队长。我们第四小队的所有队员，都已经做好了觉悟。”沙赫的声音还是如往常一样沙哑、祥和，这更加揪起了所有人的心灵：“卡兰，不要任性了。我们会坚守到最后一刻，你看，现在的木卫四，还在闪闪发光。”

萨米尔猛地看向窗外。

没错，正如沙赫所说，现在从突击艇的驾驶舱内看向后方的五颗特攻卫星，除了木卫四，其它四颗都已经关闭了重聚变发动机，进入了匀速直线运动状态，只有木卫四的重聚变发动机还在喷射着金黄色的火焰，加速冲向打击目标。

这意味着处在木卫四地下控制中心的小队，此时仍然在中央控制室内手动操作特攻卫星——他们的撤离失败了，选择了退守中央控制室。

而计划图上预计的打击时间，还有1分钟。

“卡兰，现在再跟我……说说话，怎么样？”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呜啊！”卡兰斯蒂纳失声痛哭起来。

“怎么这样……平时你不是很喜欢在晚上来我的房间，和我交流各种各样的事情吗？哈哈……”

其他小队长和boss此时沉默了下来，大家选择将时间留给沙赫和卡兰斯蒂纳——这最后不到1分钟的时间。

“快啊，再不说……可就再也没机会了，卡兰。”沙赫祥和的声音，和平时几乎没有区别。

“沙赫……沙赫！”卡兰斯蒂纳反复地喊着沙赫的名字。

“很好，孩子，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沙赫劝诱着说道。

“谢谢……谢谢，沙赫先生。”卡兰斯蒂纳强忍着泪水：“谢谢你！”

“卡兰……”沙赫的声音动摇了：“我好高兴，我现在真的很高兴，能得到你的感谢，是我莫大的幸福。”

“沙赫，呜……谢谢……”卡兰斯蒂纳啜泣着重复着感谢。

“好了……孩子，不用谢。谢谢你，卡兰，还有，别动队的所有人。队长先生，哈萨尔，冲田海狸，还有萨米尔。”

萨米尔感觉眼睛里的液体在打转，看着显示屏上闪耀着光芒的木卫四，自己能做的只有用力抓紧莉莉丝的座椅靠背。

“快，孩子们，让我们聚在一起……”沙赫此时是对着自己的队员们说的。

“沙赫队长！”沙赫的无线电那边传来第四小队队员们嘈杂的呼喊声。他们每一声对沙赫的呼喊，都刺痛了萨米尔的心灵。

“没事的……我在这里……”沙赫对着自己的队员们说。

萨米尔忍不住了，早已堆积在眼眶里灼热的液体溢出了少许，变成了晶莹的球体，漂浮在了驾驶舱内。

“最后，别动队的大家……希望你们继续前进下去。只要前进下去，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战争的尽头，再相见……”

象征着毁灭的白光再次亮了起来，一瞬间剥夺了别动队所有人的视野。

……

……

哭泣的声音。

不仅是小队频段内，就连萨米尔此时身处的14号突击艇船舱内，队员们哭泣着——所有别动队队员见证了第四小队覆灭的最后时刻。

自己的全身剧烈地颤抖着，在视野恢复后，拼命地寻找木卫四的身影……

木卫四被摧毁了，突击艇的摄像头捕捉到的画面，呈现在玻璃的投影屏上。

木卫四被卫星炮打散了四分之一，随即整个卫星开始了解体——木卫四，这颗伽利略卫星在2080年的此刻，从太阳系的星图上消失了。

随着木卫四一同消失的，还有二号特攻卫星——木卫13，因为一同在卫星炮的打击轨道上，也被重创并开始解体。

剩下了三颗特攻卫星，成功地撞击了地球联盟的舰队。

在影像中可以看到，地球联盟的战舰被高速冲来的特攻卫星恨恨怼在了地表上，爆炸的火光在特攻卫星的前端星零地闪烁着……每闪起一点火光，就是一艘战舰被撞毁，由于特攻卫星的速度太快，处于打击轨道上的战舰根本无法躲避。

三颗特攻卫星很快穿过了地球联盟的舰队，向远处继续滑行了出去……

然而悲哀的事实还是给了每个人绝望的打击——地球联盟的舰队，损失的战舰几乎只占整个舰队战舰总数不到五分之一。

也就是说现在地球联盟的舰队，不包括没有参加这次战役，仍然停留在地球辖区的兵力，仍然是木星联邦的四倍。而木星联邦的最终舰队还被卫星炮重创，加上战斗中损失的战舰，此时的最终舰队已经残破不堪。

毫无疑问。

重锤计划——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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