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深渊的火种（2）

从那个夜晚之后的几天，希令没有再见到罗薇。期间希令去过罗薇家，但家中并没有有人的迹象。这着实让希令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恐慌。但希令相信，不，坚信着那天晚上，那个让自己如获救赎般的拥抱，是最极致的真实。罗薇一定会做出她自己想要的决定，希令如此坚信着。

没有几天，罗薇回到了学校，回到了教室，希令遇见了罗薇。

此时的罗薇看上去，穿着整洁的校服，梳着柔顺的短发，显得非常愉快且开朗，曾经的笑容回到了罗薇的脸上，罗薇变回了“原来”的那个自己。

罗薇像“往常”一样，站在教学楼前的花园里，对希令微笑着招手：“小希令，我回来了！马上要上课了，快点，快点！”

没错，熟悉的感觉。希令放松了下来，接受了这样的罗薇。希令像对待“往常”的罗薇那样，给予她笑容的回应：“啊啊，来了。”希令向罗薇跑去。

这仿佛存在于梦中的情景，希令早已重复无数次，在这教学楼前的花园里。但希令感到了一丝异样——逻辑的因果律中，有某些微妙的改变。在面对面前恢复精神的罗薇，面对这个陪伴自己到此一生的罗薇，希令感觉到了小小的，细微的异常。

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在这个罗薇面前，仿佛变成了一场梦。希令如是想着，显然这细微的异常是那么不易被察觉，希令也不想继续被那时的痛苦所困扰。于是希令决定忽略这细微的异常。

“小希令，我们今天中午吃咖喱饭，还是牛排？”罗薇在午休时来到希令桌旁说。仍然是那灿烂的笑容，希令在这无法更加熟悉的笑容中，感受到了温暖。

“像往常一样，吃咖喱饭吧，罗薇。”希令微笑着回应道。

“那我们快走吧，咖喱饭不赶紧排队可就吃不上了哦。”罗薇拉起希令的手，向教室外小跑而去。希令在罗薇身后，看着罗薇拉着自己的手的背影，这样的景象自己也经历过无数次，在到现在为止的一生中，罗薇无数次拉起希令的手，小跑着。

是啊，这才是我“认识”的罗薇。希令再次这样想着。

罗薇和希令端着两盘咖喱饭，在一张桌子前坐下。

“嘿嘿，我可是选了最辣的咖喱哦，想不想尝一尝？”罗薇用勺子舀起一勺咖喱饭，向希令递出。

没错，罗薇喜欢吃辣的食物，这就是“我认识的”罗薇。希令如此想着，向前探出身体，咬住了罗薇的勺子。

辛辣的咖喱酱料，地球自产的咖喱，这是希令品尝过无数次的味道。在这如烧灼般的辣味中，希令想起了更多与罗薇一起度过的时光。没错，是的，这都是最真实的记忆，就是自己和面前的这个女孩所写下的，属于我们两人的记忆。

不知是因为辣，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希令吃着这口罗薇的咖喱，眼睛不自觉地流出了眼泪。泪水顺着脸颊滑到下巴上，随即滴落在了自己的咖喱饭里。

“哎？是太辣了吗？对不起啦。”罗薇调皮地看着希令，笑着说。

“唉？我这是……”希令显然对自己的表现感到诧异。明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辛辣，但自己为什么会流出眼泪？看着面前对自己如玩笑般微笑着的罗薇，希令心中的某些东西，再次被触动了。

“罗薇，还记得我第一次吃你的咖喱时的情景吗？”希令对罗薇问道。

“当然记得啦，小希令被辣得在地上滚来滚去呢！哈哈哈……”

正如罗薇所说，自己第一次吃罗薇的咖喱，确实被辣得在地上打滚。是的，这就是我最喜欢的，我最熟悉的罗薇。希令反复的、反复的；不断地、不断地在面前的罗薇身上，寻找自己认识的罗薇，当然，这确实是自己认识的，最真实的罗薇。

希令和罗薇度过了一个十分愉快的下午，希令沉浸在这熟悉的温暖中，与罗薇一起交谈，一起上课，一起玩耍，一起分享自己在世界中新的认知和发现。和罗薇在一起，是希令最愉快的时光，不管是以往，还是现在。

很快，到了放学的时间。愉快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随着最后一组同学笑着离开了教室，教室中只剩下了希令和罗薇。

夕阳逐渐映射进寂静的教室里，将教室中的一切都印成了橘红色。远处的地平线上，太阳的光线显得尤为耀眼，仿佛是想要竭力燃尽自己今天最后的光芒。

怎么回事？这样的景象……好像似曾相识。是什么时候？希令紧张了起来，心跳开始加速，直觉告诉自己，那微小的异常终将成为巨大的真相，而这真相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的，即使自己现在对真相一无所知。

“小希令……”罗薇看向自己，她脸上的微笑，依然是那么的灿烂，就如同她的名字那样：“我们一起回家吧，今天的夕阳真是美丽呢。”

希令简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希令知道……是时候面那微小的异常，亦或是巨大的真相。一切总有结束的一刻。

“罗薇，你还记得吗？”希令突然冷不丁地说，仍然盯着桌面一动不动：“还记得那一天晚上，你在我的房间所发生的一切吗？”

“记得哦。”罗薇仍然保持着微笑：“那天晚上，小希令告诉了我好多的道理呢，因此我才明白我要遵从我心中所想的去行动。”

“那么……最近的几天，你……你都做了些什么？”希令紧张地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小希令，你怎么了？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你不是罗薇，对不对。”希令最终还是说出了连自己也无法相信的话。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认为面前的罗薇不是真正的罗薇？明明这个罗薇的一切行为都符合自己对罗薇的记忆！

“你在说什么呢？我就是罗薇啊？今天是愚人节吗？”罗薇自然地笑着说。

“告诉我，告诉我！”希令站了起来，面向罗薇，看着罗薇的眼睛——此时罗薇的眼睛，是希令见过的最“纯粹”的眼睛：“这几天你在哪里，做了些什么？”

此时的希令已经隐约猜想到了真相，但却很模糊，让人产生未知的不安。

“我……我也不太清楚的说。”罗薇显得有点为难，显然面对突然激动的希令有些失措：“我在那天晚上过后，便对父亲说出了我的愿望，我想要……嗯？我想要干什么来着？”

你想要让父亲放弃酗酒。希令虽然知道，但没有说出来，继续等罗薇说下去。

“然后父亲显得很高兴，他说他获得了新科技的试用名额。那是一个大脑改造技术，可以扫描人脑，并将人脑的信息二进制化并写入计算机，通过计算机对信息进行更改，然后重新输入人脑的技术。”

希令的瞳孔立刻放大了。

“我当时……拒绝了父亲……我为什么会拒绝？是啊，为什么呢？这个新科技，明明可以让世界再也没有分歧，为什么我会对它抗拒呢？”

“因为你想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希令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罗薇吓了一跳：“你不再想逃避责任，你想要面对自己的困难。你想要让父亲回家，想要让父亲脱离悲剧的苦海，你想要让你的家庭变得更好，不想继续这样分歧下去！”

“希令……你在说些什么？明明只要将大家的大脑改成和平的思维方式，就不会存在分歧了，你刚刚说的一切，在大脑改造面前有有什么意义呢？”

“在一切都变成永恒的和平的理想乡里，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明白……不明白……”罗薇看着自己，茫然地摇头。

希令终于明白，自己认识的罗薇已经消失了，那个想要用自己的力量解决自己的困难，那个想要肩负家庭的责任，那个重新鼓起勇气，决定遵从自己心中所想而行动的罗薇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罗薇的躯壳，和在那之前的一切矛盾的记忆……

罗薇死了。

“啊——！”希令从未感受到的痛苦如决堤一般崩塌下来，再也无法抑制住眼泪，向教室外冲去。

希令狂奔着，不知道要往哪里跑，只是想要将悲伤用奔跑来缓解。

罗薇死了。

这无法接受的事实，不断地冲击着希令的心灵。

罗薇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罗薇，明明她已经拥有了勇气面对一切！为什么要将罗薇的心扼杀在永恒的理想乡里？为什么……上帝，为什么要欺骗罗薇，欺骗一切接受了改造的人，为什么欺骗我……

因为乌托邦。

希令产生了这个念头，停下了脚步。

因为乌托邦，是对乌托邦的向往，让人们造出了那用于实现理想乡的机器。是因为乌托邦，让人们企图获得永远的和平。是因为乌托邦，让人们可以逃避自己面对的问题。是因为乌托邦，让人们失去了面对生活的勇气。

是因为乌托邦，让人们自己欺骗了自己。

希令逐渐苏醒了过来，自己仍然坐在这个理想乡中最黑暗的囚笼之中。

没错，理想乡的人们不仅是为了实现理想乡，还有对旧人类，对我们的恐惧。因为他们在我们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惧怕自己曾经所要面临的一切。他们想要继续逃避，想要将自己逃避了的事情，在理想乡的因果律中变成永远也不存在的悖论。

这是何等的，对人类精神的亵渎。而罗薇，就被这样最黑暗的手段，玷污了自己的灵魂。

乌托邦主义，理想乡，这一切都是反人类的罪行。无法原谅，更不可能让他们实现了真正的理想乡，因为那个世界……人类流传千年的精神遗产，将消失殆尽。

“你终于醒了。”那个被处理过的男声再次响起：“还记得我的问题吗？这个U盘的解锁密码是什么？！”

“呵呵呵呵……”希令发出了冰冷的笑声：“是啊，所以我会如此憎恨你们，企图让分歧永远消失的懦夫。”希令抬起头来，用最凶恶的眼神，盯着玻璃窗后面的黑影：“来吧，继续鞭挞我，继续蹂躏我，继续践踏人类的精神遗产吧！乌托邦的杂种们！”

“啊啊啊啊——！”高压电流再次贯穿了希令的全身，无数次的电击仿佛要将希令的灵魂抽离她虚弱的身体。

无法原谅。人类的心灵不应该被禁锢在理想乡之中。

“啊啊啊啊——！”

无法原谅。旧人类永远不可能屈服于乌托邦的亵渎。

“啊啊啊啊——！”

无法原谅。那天晚上，罗薇面对我流下的眼泪，一定是最纯洁的心愿！

“啊啊啊啊——！”

为什么，为什么此时此刻，我会如此痛苦……为什么，为什么乌托邦的人们无法理解我们的意志？不能屈服，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电流的刺激，皮鞭的抽挞和暴力地殴打……希令明白，希令已经发觉，自己快要到了极限。自己的灵魂仿佛飘忽不定，意识在逐渐模糊，在这深渊的最深处，这微弱的火种即将被风熄灭。

对不起……萨米尔……对不起……罗薇……

“密码……密码是，58FBJFCC……SOT313047。”希令逐渐低下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额头按下了手臂中的微型芯片——求救信号立刻被发送了出去。

“终于妥协了吗？”那个黑影传来了最后的话语：“你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呵呵……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希令的意识最终陷入了无限的黑暗中。

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希令看见了，看见了自己最珍视的人们——父亲和母亲、鸭华、西子卡洛夫、萨米尔，和站在他们身后的罗薇。

罗薇对着自己微笑着，依然是希令最熟悉的笑容。希令想要向她呼唤，却无法发声。希令向前走去，向罗薇伸出了手，罗薇却笑着说了什么，便转身向远处走去了……

“谢谢，小希令。再见……”

麻雀的夙愿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