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蔓延

“哥……爸妈不会有事吧，通讯信传输过来至少要十几分钟，也就是说他们在早上给我们发第一封通讯信之后不久，地球的太空港就被封锁了。”

“不知道。现在的地球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彤叶还是没忍住发火，咬着牙对萨米尔说：“你能不能别这样了！你就不能说‘他们一定没事的’或者至少是‘但愿如此吧’之类的话吗？你这样说让我很不安！”

“我不明白。我们的确不知道地球上现在的任何事情。”

“不明白？你明明明白！只是你不想去那么想而已！为什么？这种时候不就应该自我欺骗一下以求安慰吗？”妹妹一把抓住萨米尔的胳膊，用力地抓紧。

“自我欺骗？你难道忘记我们当初自我欺骗得到了什么结果吗？”

“别说了！”8年前伙伴们的尸体堆积在一起的景象再次突破彤叶的记忆枷锁，涌现在脑海里，当时都是因为自己的自我欺骗，才让自己的心灵受到了重创。现在在爸妈身上发生了这种事情，是彤叶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的，对于已经放弃自我欺骗的哥哥，她无力地放开了抓紧他胳膊的手：“你要明白，很多时候自我欺骗也是种希望。”

萨米尔没再说什么，带着妹妹向太空港大厅走去。

晚上十一点，萨米尔在阳台上搬出小型天文望远镜，这是他十岁生日的礼物。当时萨米尔在生日派对上刚吹完蜡烛，爸爸就从房间里拿出了它，萨米尔立刻表露出喜悦。萨米尔喜欢星星是众所周知的，那时候的他性格开朗，经常乐于和别分享他看星图的发现。直到那一天，那一刻，那目睹真正的死亡的那一刻。

萨米尔把望远镜对准地球方向，放大目镜倍数后，可以清晰地看见地球的样子：和70年前大为不同了，除了在地球轨道上的太空港和空间站之外，地面上的光点也大为密集，整个地球辖区发出的光线已经是70年前的三倍之多。

他们兄妹从未去过地球，不仅是因为路途遥远，和巨额路费外，还有一个原因即是对地球社会的担心。现在的地球大陆几乎都被城市相连，每一座城市都有一大片高达百层左右的楼群，不仅如此地下结构也变得相当复杂，几乎每一栋建筑的地下都有它地面三分之一大小的地下结构，并且相互连通。道路因车流量加剧而大肆建造立交和高架，甚至地下公路，它们在建筑群中纵横交错，从空中往下看显得眼花缭乱。因此城市内的治安越来越不稳定，相对的，政府不断加强警察机构的执法能力，如今在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警察的调度站，确保整个城市的任何地方发生了恶性事件，警察可以再五分钟之内到达事发地点。

布满密集光点的地球，就像星象仪一般，仿佛它背后的星空就是这个星象仪投射出来的点阵一般。这时，目镜中的光线突然迅速加剧，白色的强光立刻盖住了整个视野，萨米尔立刻离开目镜，抬头看去，发现这些白光的来源是冥王星上方！几秒后白光逐渐消逝，短暂的失明后，眼睛适应了夜空的光线，发现原来白光的位置有一个红色小点迅速地接近上空的密集光点——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冲向星辰港！密集光点是星辰港的位置，红点在十几秒后与星辰港边缘接触，引发了一个极小的闪光，然后消失了。

一阵不祥的感觉溢满了萨米尔的大脑，萨米尔再次回到书房，他看见自己的书架上摆放的《1984》和《美丽新世界》以及《我们》，地球上是否正在发生这三本书里的事情？如果正如班主任所说，地球正在进行大规模思维改造，以求实现理想社会，自己该如何选择？此时，那些沾满鲜血的尸体再次浮现出来，萨米尔使劲摇头，想把这幅梦魇版的景象甩掉，但他失败了。也许，加入那样的理想社会，获得永远的安定与幸福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第二天，冥王星的各大媒体迅速被铺天盖地的信息覆盖，头条新闻即是：星辰港遭遇恐怖袭击，其次是：地球出现反抗组织，和火星接受大脑编辑技术，从驻火星记者得知大脑编辑技术在被迅速应用，且正在向木星辖区发展。

萨米尔和妹妹分开后，向自己的高中走去。接近校门的时候，他再次看见了那个黑色长发的女孩，周围的人依然和她保持着距离。

虽然通过媒体得知国际事件不断加剧，但冥王星居民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忧虑，因为距离地球十分遥远，所以不用担心地球上发生的任何事情短时间内对冥王星产生影响。据说全太阳系最优秀的大学——杰斯拉夫国立大学最初建立在冥王星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因此长达数十年的平稳发展，让冥王星拥有太阳系最完善的治安和社会稳定性。

萨米尔再次不情愿地遭受周围人的视觉攻击，但也不想和其他人一样与这个女孩拉开距离，因为萨米尔能感觉得到，如果也和其他人一样和她拉开距离，那自己也成为了自己口中“孕育社会不安定因素的甘露”的其中一滴水。

在学校主楼的大厅中，萨米尔和那个女孩要分开了，萨米尔刚转向走了两步，就被叫住了：“哦喂，你！”

萨米尔停下了，但没有转身。

“告诉我，你的名字。”那个女孩对萨米尔说。

“问别人名字之前先要说自己的名字吧。”

对方停顿了几秒后，才不情愿地说：“希玲·佩雷斯。”

“加藤·萨米尔。”萨米尔说完，转过身向她直视：“你有事？”

“为什么，你没有和我保持距离？你甘愿忍受周围人的目光也没有融入他们，你真是愚蠢，明明只要远离我就能解决问题。”

“那样做解决不了你的问题，让你继续一个人忍受排挤，我也难受。”

佩雷斯的视线从萨米尔身上移开了，语气变得有些扭捏：“切，你真是奇怪，只要顾及自身不就行了？真是……不可理喻。”

“别人说你性格冷漠，我看也没什么。”萨米尔露出神秘的笑容说道。

“是吗？那你真幸运，看到了我的另一面。”佩雷斯说完就转身走了。

萨米尔不以为然，走进教室的座位上坐下，还没坐稳就又传来一个让他头疼的声音：“加藤君！我想死你了！”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从教室门口跑向这里，扑向了萨米尔。萨米尔把椅子一挪，让她栽在了地上。

“你都17了，还这么没大没小的。”萨米尔边拿出包里的书边说。

“啊~！昨天一天没见，加藤君就不能关心我一下吗？”

“好好，你辛苦了。”萨米尔翻到了夹着书签的那一页，头也没抬地随口说道。

“行了！我昨天被困在星辰港了！”小女孩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

萨米尔听见“星辰港”，忽然抬起头，看向小女孩：“我说浅子，这个事你还跟其他人说过吗？”

浅子被突然认真的萨米尔吓着了，退了一步说：“没……没有，怎么了？”

萨米尔看了下手机：“马上要上课了，我们中午时候再细谈，行吗？”

“行……你没事吧，你看起来不太好。”

“我没事，抱歉把你吓着了。”萨米尔右手伸进包里翻了翻，拿出一本《心的悸动（第五卷）》递给浅子，浅子见了不安感一扫而空，接过封面画着一对情侣在唧唧我我的动漫插画的书：“多谢了，加藤君！这本书可是在杰斯拉夫书店限量签售的呢！”浅子翻开第一页，看见了作者新乔伊的亲笔签名，兴奋再次趋势她扑向萨米尔，萨米尔没及时躲开，被她抱住了脖子，浅子还把头用劲往萨米尔的怀里顶。萨米尔强忍着班里其他人那惊愕的视线，努力把浅子推开了：“行了，至于吗？你是不是因为你的体型而忘记了你的年龄了？”此话一出，立刻引来班里其她女孩的冷眼。

“总之多谢了，嘻嘻。”浅子抱着书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一上午的课程结束后，终于到了中午的午休时间，萨米尔把教科书放进包里，顺带出两个三明治，走到浅子桌前：“中午跟我去天台吧，我可以带你进天文部的观测站。”

“观测站？我也可以用那台超大的天文望远镜吗？”

“当然，我有许可证。”萨米尔把身份牌在胸前晃了晃。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走吧！”浅子拿出便当盒，就先跑出去了。

萨米尔来到天台，发现浅子已经在观测站的铁门前等了。

“加藤君，快点，快点！”浅子边摇着门把手，边跺着脚说。

“啊~，你精神真大呀。”萨米尔走过去，把身份牌往门边的读卡器上一刷，门“咔哒”一声开锁了。浅子迫不及待地开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伫立在正中心的台面上的大型天文望远镜，呈45度斜向上，对准弧形屋顶的开口处。

“喂，先把午饭吃了！”萨米尔对跑向观测操作台的浅子喊道，因为空间巨大，声音在屋内产生了一道回音。

两人坐在观测操作台的椅子上，萨米尔首先吃完了三明治，浅子看了看萨米尔：“要尝尝我做的便当吗？”

萨米尔看了看被浅子吃了一半的便当说：“免了吧，感觉不妥。”

“啊？有什么关系嘛！小时候你还抢我的便当吃呢！”浅子笑嘻嘻地对萨米尔说，萨米尔少有地脸红起来：“那……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不料浅子已经夹了一块炸鸡放到萨米尔嘴边了，萨米尔开始慌张，结果被浅子硬把炸鸡塞进了他嘴里。

“如何？我记得你第一次吃我做的便当时竟然恶心地吐了！真过分！”

“嗯……好极了，至少能吃。”萨米尔咽下去后，长呼一口气。

“啊~！真违心！”浅子迅速把剩下的吃完了。

浅子吃完后，脸色暗淡了下来：“呐，加藤君，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把我独自叫到这里不像你的风格。”

“嗯，关于星辰港，你昨天发生了什么？”

浅子把便当盒收好，望着面前巨大的天文望远镜说：“我周末刚从海王星科研基地回来，但是在我们的飞船停靠星辰港的时候，刚接上甬道，就有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走进来，把我们堵在了船里。”

“你有注意到那些士兵的徽章吗？是不是写着F.B.S.O.T？”

“你也看到了？没错，他们的徽章上的确有F.B.S.O.T的字样。你看见过？”

“我和彤叶在昨天晚上八点也在星辰港。”

“我是上午6点到达星辰港的。他们中有一个人拿着手机，逐个比对我们的外貌，其他人则端着枪对着我们。”

“我猜猜，然后他们带走了几个符合特征的人，接着把你们全都问了一般话，才放你们走？”

“没错。很像电影里的情节对吧，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也没什么，也许知道的没你多。你应该知道地球的所有太空港被封锁了吧，我父母被困在地球上了。”

“但愿他们没事。”

“还有就是，地球上正在发生的思维改造，你有什么消息吗？”

“我在海王星没看到什么思维改造的迹象，不过海王星太空港已经禁止了所有从火星和水星的所有飞船进入太空港了。”

“真是匪夷所思。父母发来的通讯信写到‘最好不要接近军人’，你最好也这么做。还有关于昨天晚上，星辰港发生的事情你有什么头绪吗？”

“恐怖袭击？我没什么在意的地方，在这点上我跟你知道的一样多。”

“所以我中午来天文台也是有这个打算的。”萨米尔站起来，走上观测操作台，按下了开启按钮，屋顶上的弧形窗便缓缓向左右滑开。

“不管看多少次都感觉很壮观呢。”浅子望着巨大的天文望远镜说：“你是要看星辰港吗？”

“没错，估计星辰港已经被那群军人封锁了，用这台望远镜就能清晰的看见现场，角度刚好在目标西北方45度左右。”萨米尔打开电脑说：“呵，这个只是一般大小，冥王星最大的天文望远镜有这个三倍大呢。”萨米尔操控摇杆，把望远镜对准星辰港的象限，转动升降盘，调整望远镜仰角，十字光标正好锁定了天空中那片密集的光点。浅子走过来，看到萨米尔熟练地调整聚焦，望远镜的目镜长度在慢慢缩短，电脑显示器里的图像越来越清晰，最终被控制在聚焦点上，星辰港的全部样貌便显示在了电脑上。

整体看上去，在星辰港第六区位置，出现了一个缺口，有许多焊花和起重机的灯光在缺口处闪烁。这显然是被撞毁的部分，飞船残骸已经清理完毕，他们正在维修外壁。仔细看能发现几艘带有红十字标志的白色飞船，闪烁着红蓝色的灯光，有穿着宇航服的人把一些运送人体的模具搬上船。

萨米尔凝视着显示屏，对浅子说：“矢田浅子，当真正意义上的理想社会到来时，你会如何选择？”

浅子微笑起来，伏在萨米尔的背上，对他说：“别去想那些事了好吗？冥王星是离地球最远的地方，我们在这里还有充足的时间，放松下来吧。”

“但愿如此吧。”萨米尔再次推开了浅子：“但冥王星的背后就是数光年的虚空了，也就是说冥王星之后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一味地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我们迟早会被迫直面问题。”

“好啦！我看够了，那我先下去了哦！加藤君，别勉强了，现在的你什么也做不了。”浅子向天文台的门口走去。

“原来浅子也有说这样的话的一天呢，呵呵。”萨米尔喃喃道。萨米尔再次将望远镜转向地球，地球轨道上的太空港一片漆黑，彰显着地球的未知与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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