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龙之沉默

“在逃离地狱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那巨龙的名字。”

“你……你听到过？”

“没错。当耳月大人把月球上的记忆交付于我时，我看到了那条黄褐色的巨龙。扶摇，与冰之巨龙艾希，正是在我踏入魔方之门后，摧毁了地狱的岩浆层上流地区，也就是我的家族所在之处。这样想来，我似乎能理解为何我的姐姐会那么急忙地试图打开魔方，也就能理解为什么姐姐与姑姑为了争夺魔方要斗个你死我活了。魔方，在一段时间内只允许一个人通过，而间隔的冷却时间则长达一年。她们是为了躲避巨龙的捕猎，试图通过魔方逃到未来的时空，以此活下去而已。”

“那，”克莱斯代打开窗户，送入窗外的凉风，“也就是说，你并不知晓有关巨龙的事情，但是你确实通过魔方来到了这个时间点。你并不是来自异位面的生物，你本来就存在于与我们相同的位面之中。你本来应该是两千七百年前，在‘地狱已空’之时，被清除掉的魅魔血族中的一员，但是你却通过家族的圣物，逃离了巨龙的追杀，降临到了我的身边。你是这世界上，最后一只存活的魔物。”

“嗯。的确是这样呢。我是这世上存活的最后一只魔物。”她的语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悲凉之感，“我并不知晓巨龙会进攻地狱……当时，我只是为了逃离地狱，而选择了魔方这一条道路罢了。至于我会被传送到哪儿，传送过去之后我又该怎么办，我从来都没考虑过这些事情……”

“时间的羽翼在庇护你呢，将你送到了我身边。”她感慨着。月镜湖的湖面雾气蒸淋，宛若仙境。水波的荡漾，征示着时间的不断流转；而有人在连续的水流之中制造了一个奇点，打破时间的有序性，来到这个她本不应该存在的时代。

“嗯，幸亏有了姐姐大人，你收养了我。如果没有你，我很快就会暴尸荒野的。姐姐与姑姑，她们应该是提前预言到了巨龙的到来，所以才会那么拼命地争夺魔方。我却对此一无所知……”

“她们已经死去两千七百年了……你，怀念她们么？”

“我并不怀念她们，”说到此话时，米萝的瞳孔中如一潭死水，毫无感情预兆的波动，“倒不如说，能彻底地摆脱她们的束缚，这对我而言是一种解脱，”然而此时，她的眼睛中突然涌起浪潮，“但是……我的挚友们……她们是彻底死在那地底之下了呀……”

泪水决了堤，便无法再次收束了。滴答、滴答，咸涩的水珠沾湿了床单的边角。克莱斯代抱住她。在她的身体内，哀潮涌动，悲痛欲绝的能量在卷积，却无处发泄，最终化为晶莹的泪水，将克莱斯代的手打湿。

“那只帮助我训练潜行的吸血鬼，拉菲尔，以及在贫民窟时给我进食的低位魅魔雀萝，还有我的三头犬布拉多恩……她们都走了。回不来了。”

她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她的手已经被泪水沾湿了，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紫罗兰香——魅魔的体液，似乎是天生就全是附存着这般香气的。她一言不发，等她嚎啕大哭。歇斯底里的哭泣声持续了好一阵子，等到明月低垂、稍微偏转几度之时，因哭泣而失去力气的米萝瘫倒在克莱斯代的膝头上。同样是膝枕，但不包含任何多余的想法。她只是流了太多泪水，累了，必须得歇息罢了。

“……米萝？”

“姐姐大人……”她不甘心地垂着头，盯着床沿边地板上的月光影子。她再也没有气力闹腾了，只好服顺地倒在她的大腿上。眼泪也流光了，就算再挤，眼角处也流不出一滴来了。她还在抽噎，一抖一抖的脑袋在克莱斯代的腿上印上红色的压痕。

“和过去的自己，做个诀别吧。”

“诀别……”她转过身子，脑袋向上，看着克莱斯代。在月光的照射之下，她的脸的棱廓与幽清的山风融为一体，好似一座寒气袭人的冰山，可是在那冰山的双瞳之下，分明映射的是一座热泉。她保持着微笑，这微笑给逐渐沉入深海的她，在冰封的冰面上凿出一个窟窿，那洁白与明亮的希望之光，便降临到她的身上。

“迫不得已的时候，你必须舍弃过去的记忆，以新的身份活下去，”她闭上双眼，颇为语重心长，“和过去的那个自己道别吧……即使万般不舍。”

“姐姐大人……”

她已经和自己道别过两次了。

第二次，是和安特歌莉娅那个无业混混、街头打手、不良少女、后街太妹道了再见，拥抱了与夜月灵兔的诸位度过的未来。即使在那段不堪的历史当中，她也结识了许多好友，其中不乏患难之交。而当她进入夜月灵兔的那一天，她就从这些至亲之人的生活中彻底人间蒸发了。

她痛苦吗？当然也痛苦。不过，她成功地与之诀别了。

而至于更远的第一次，由于时光荏苒，她早已将其化为尘埃，令那些记忆在尘埃中消散。她已经彻底忘却了十二岁之前所经历的的一切。她的记忆源点，是那个安特歌莉娅的渔村，圣桦白，从那里起，她开始成为一名打手。她与第一次之前的那个自己，诀别的最为彻底。

“在全新的环境里，开始崭新的生活，就和过去的自己彻底告别吧。”

她微笑着说，这笑容中却夹杂着米萝看不出来的苦涩。

她的脑海中，有一个声音琐琐碎碎。

风之巨龙……扶摇……

冰之巨龙……艾希…………

突然间，有什么东西一股脑地涌入她的脑海。她头痛欲裂，往后倒下，紧抱双头。米萝还没来得及反应，收住眼泪，大喊一声“姐姐大人！”。可克莱斯代却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她的眼前一片黑暗，耳朵里全是恼人的嗡嗡轰鸣声。有什么东西，如同蠕动的泥鳅般攀上了她的脊背。她的呼吸困难，脑袋就像是膨胀了一般挤压着脑壁。米萝手足无措地看着她陷入痛苦的嘶喊中，自己却无能为力。她向克莱斯代注入魔力，试图缓解她的痛苦，可却无济于事。克莱斯代喊叫着，“不！！！！！”，随之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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