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笑面剪刀

锈蚀的排污管道口彻底散架，爆发的污垢之水，一股脑地倾入拉海文河。即使是地下水原本具有的那股难以屏蔽的恶臭，都无法完全掩埋更为刺鼻的爆炸粉尘气息。死鱼、死老鼠、活着的水蜘蛛、壁虎，以及一只迷失了方向的魅魔，在激荡的水流中翻滚，最终一同沉入拉海文河的海底。

拉海文河，全国著名的最肮脏的河流。大量的工业废水被倾倒在这条原本清澈的河流中，使得青色的河水泛了黄。逐渐沉入河底，从她眼睛中闪过的是工业废渣、斑驳的生了苔藓的沉船、飘浮的鱼类尸体，以及唯一一点透过河水肮脏的表面照进来的微不足道的阳光。

即使这样，只要有了那一丝阳光，她便热爱着这世界。甚至，她爱着河底那些废弃的沉船废墟，它们也曾有着过往的辉煌史诗，从它们的残骸中，她似乎瞥见了这广袤世界辽阔版图的一角；河底的石头，至少经历了上千年的默默无闻，它们也有自己的话要说；这些死掉的鱼，纵然它们不再往来如风，眼睛不再动弹，但是它们身上的花纹依旧色彩斑斓，她还想多看一眼。

再多看一眼这个世界。这个没有密谋、低声私密、剽窃、偷盗的美好新世界。

想到这里，身后的翅膀抽搐着，有了力量。忍受着水压和窒息，她奋力地朝水面外的那个世界飞去。出水的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重新有了颜色：那些鳞次栉比的古老石头建筑，那些飞向天空自由翱翔的鸥群，那些自由行走在街上、和平共存的人类。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在那个炙热高温、永无亮光、到处弥漫着血腥味和法术硝烟气息的地狱世界里所未曾见过的。

“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再回到那个世界去了。”

想这样告诉姐姐大人，可是……

“我……我到底在干什么？”

自己，差点害死那个使自己心跳不已的姐姐大人。若不是在最后的关键时刻，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爆炸炸碎了铁门，这才拯救了姐姐大人。为什么，在那个最关键的时刻里，凭自己的力量，连一扇毛玻璃都无法打破。

自己，又为什么会在那个下水道里呢？在被帮派成员捅中一刀之后，几乎是无意识地就窜到了下水道去了。为什么呢，是因为那里潮湿阴冷的空气里有魔法的氛围吗？还是说，那里有异于常人的十分诱人的女性气息？

能吸引我的，无非就这两点罢了啊……

姑且来到一个楼顶歇息。在这里，她能看到繁华的马路与往来作息的人们。这里的一切都是在阳光的底下进行着的，一切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她喜欢洁净的事物，喜欢洁净的水。而由冰融化而来得到的水，莫过于这世上最纯净的水了。或许，是被姐姐大人这一点迷上了也说不定。

“姐姐大人……”

即使到现在，也仍旧没能知晓她的名字，也没能告诉她自己的名字。米萝，似乎是随处可见的邻家女孩的名字，这是她来到人间后，为自己起的新名字。至于原来那个旧的名字，那个只会在地狱里被恶魔们提及的名字，让它被忘却也罢。

充满心中的是满满的愧疚意。米萝回忆起，当姐姐大人所处房间的地下水几乎要抵至天花板时，她疯狂地敲击着玻璃。可是，那扇玻璃怎么敲也敲不破，在昏暗狭窄的空间中，被绝望的处境逼到绝境的米萝失掉了理性。施展魔法？她的脑海里已经被姐姐大人的生死存亡填满了，容不得那些号律法令。可是，凭着脆弱的肉身，她又无法撞碎那扇玻璃。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大人在水中挣扎。

想要道歉，想要道歉，想要道歉……

姐姐大人……在哪儿呢？如此偌大的一座城市，姐姐大人，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有什么办法，能找到姐姐大人呢？

真是不可思议。姐姐大人能一路找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姐姐大人，在刻意地追寻着我。想到这里，米萝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姐姐大人，也说了喜欢我。只是，迫于这个世界的压力，暂时不能接受我呢。但是，她也喜欢我……

只要能说服姐姐大人口里面那些所谓的“合理的维护者”，她也许就能接受我吧？

米萝抖了抖翅膀上的水珠，尾巴立了起来。虽然说有了这个目标，她也仍旧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不过，办法总会有的，只要在城里面晃悠一圈，总应该能找到前进的方向的。当她正欲起飞的时候，忽然有双手从后面握住了她的肩膀。

是男人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挺直尾巴，锋利的尾巴如弯刀一样横扫过去。当她转过身去，并没有看到她想象中该看到的画面：一个男人的躯体被截成两半。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面具人。这个男人身高约2米，四肢细长，头戴一副刻有铭文的石头面具。他的左手与一把巨大的铁质剪刀用铰链连接在了一起，右手则是更小的五把剪刀。他穿着黑白两色的燕尾服，活脱脱像是刚从裁缝铺走出来的风流绅士。

可是眼下，他的身上却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很高兴能和你见面，来自过往的旅客女士。”他表现地彬彬有礼，说出的话却让米萝不寒呢？”

他躲开了那极为快速的一击……他不是一般人。

“你是谁，为什么要找我？”米萝逐步向后退着。在这个世界上，她唯一能信任的只有姐姐大人。其余的人，都如同这个笑面剪刀男一般，带着面具接近她，谁也不知道那张面具下，藏着究竟怎样一张脸。

“您的朋友。哦，您似乎受伤了，”他察觉到了米萝腹部那个正在愈合的刀伤伤口，“被刀捅伤了！这可不是小事儿，我的女士，我请求您让我为您治疗。”

米萝向后退一步，他便向前推移一步。直到最后，米萝退到了屋顶的边缘。无路可退了，剩下的，只有一飞冲天，但是，剪刀男与她只有几米远的距离。按照刚才他的回避速度来看，他完全可以在米萝起飞之后抓住她的尾巴。

“你，你想干什么？”

“我的旅客女士，您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孤立无援，”面具男解释道，又更加接近了一步，“而我知道该如何帮助您，帮助您脱离这个困境。我知道如何让您能够平稳安定地居住在这个世界上，满足您与所爱之人共同生活的愿望。请您相信，我是来帮助您的，而不是来害你的。”

……骗子。

这样的谎言，对于常年活在欺骗的魅魔而言不过是最初级的小把戏。

但是他知道自己与姐姐大人的故事……自己与姐姐大人，只在两个地方见过面，一个是咖啡馆，另外一个，则是通了水的下水道。

要么，他从一开始就在监视自己；要么，是他策划了下水道里的所谓“事故”。

“……是你干的吧，下水道里的事情。”

“那是意外而已，”他的语调始终平淡，让人听不出有任何情感的变化，“是您自己‘用力过猛’。”

“告诉我，你是如何，把我引诱到下水道里去的？”

“我并没有引诱，是您自己主动进入下水道的，难道不是么？”

骗子。

他知道什么。

他肯定参与了这一切。从进入下水道的一开始，他就在监视着这一切。

“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抱歉，我的女士，您说什么？”

“把你知道的，一切，”米萝不再后退。魅魔的双翼逐渐展开，露出锋利的边翅与钢刀般快索的尾巴，紫色的瞳孔里燃烧起猩红色的怒火，古老的魔咒、秘术，随着这怒火也开始燃烧起来，驱动着即将到来的奥术盛宴。

“全部告诉我。否则，你将变成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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