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后的吩咐

芙维尼娅得出来的结论，乍听之下挺有道理，但仔细一想却没有任何必然的联系，也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所以，骑士听到后，并没有如少女所想的那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而是平淡地反问道：“为什么？”

“额？”

芙维尼娅眨了眨眼：“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您会这么觉得呢？”

艾兰多尔问她：“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拜龙教与龙血后裔的覆灭似乎并没有很直接的联系，这只是您个人的猜测而已。”

“谁说的！”

芙维尼娅对艾兰多尔的态度很不满，好看的眉毛一挑，凶巴巴道：“难道你不觉得拜龙教的做法和书上描述的情况很相近吗？他们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出手对付因迪洛丝和波尔蒂两个家族吧？而且他们也有那样的实力，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所以，除了拜龙教以外，我想不到还有其他的可能了！”

“可是，您没有证据。”

艾兰多尔语气淡然，并不因芙维尼娅的话语有所松动，实际上，芙维尼娅的推断还有一个更重要也更致命的地方：“就算您说的是事实，拜龙教真的在对龙血后裔出手，那么，基于此，我是否可以认为，波尔蒂和因迪洛丝这两个姓氏，体内都流淌着龙血者的血脉呢？”

“那不是理所……”

芙维尼娅话说到一半，忽然噎住。

少女脸上浮现出古怪的表情。

她的推断是，拜龙教在动荡时代到现在的一千多年里一直在对龙血贵族下手，由此导致了许多龙血后裔的覆灭。然而，基于此推断，成为拜龙教目标的因迪洛丝家族和波尔蒂家族也必然属于龙血贵族的一员。后者还好说，毕竟也曾有过悠久的历史，百锻龙枪圣玛尔达上还铭刻着以黑龙的血液书写的原始符文黑曜龙血，更是有着“黑龙血”这样的称号，这几个点加起来，有很大的概率是龙血后裔的一员，只是出于某种特殊的缘故被隐没了，没有得到历史的记载与承认而已。

但因迪洛丝家族呢？

因迪洛丝家族……似乎没有什么地方能够与龙这个字眼扯上关系。

在芙维尼娅的认知中，自己的家族，似乎一直都只是个普通的贵族：有领地，但并不大；有领民，但并不多；受到尊重，但仅限于家族统治的范围内；出了领地，基本没有几个人知道因迪洛丝这个姓氏。

自己的父母，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在贵族这个圈子里而言，他们没有悠久高贵的血脉，没有值得夸耀的功绩；不曾上过战场，不曾经历战斗；父亲古板威严不懂变通，治理领地还是遵循祖父留下来的那套方法；母亲温柔体贴喜欢花草，总是带着年幼的芙维尼娅在花园中玩耍……这种种形容，放到其他的家族，乃至放到一个普通人的身上，都是说得通的。

任凭少女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自己的姓氏自己的家族自己的父母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不像“黑龙血”波尔蒂经历了数百年的沉沦最终依旧奋起觉醒，因迪洛丝平静地在科弗亚王国渡过了它漫长又短暂的百年时光，直到最终覆灭于拜龙教之手；不像佩姬的父亲艾拿那般雄才大略中兴家族，芙维尼娅的父母很享受自己在王国偏僻一角平凡的生活；不像佩姬那样自小便备受期待肩负起沉重光荣的使命，芙维尼娅普普通通地长大，没有表现出任何让人惊叹的才能……唯一特别的地方或许在于，她得到了骑士艾兰多尔的效忠。

可是，这所有平凡中唯一不平凡的一点，就足以让因迪洛丝家族和龙血后裔这四个字扯上关系吗？

这是痴心妄想吧？

少女漂亮的红宝石眼眸中掠过一丝茫然，没有从血脉中感受过强大力量也没有得到过家族任何传承的她，在家族覆灭后只带走了自己的骑士艾兰多尔，这样平平凡凡却又一无所有的家族，无论如何，都和传说以及历史扯不上任何关系。

“可是，”

少女忽然低声道：“万一呢？”

“那种事情，表面看不出来的吧？”

她轻轻把书本放下，抽出自己腰间的白银十字剑，轻轻抚过冰冷的剑身，道：“或许，这把剑上也藏着一个强大的原始符文呢？就和佩姬手中的百锻龙枪圣玛尔达一样，或许它也有一段传奇般的过往，足以证明些什么。”

白银的剑身，在阳光下折射璀璨的光芒，照进了少女的眼底，清澈无暇。

艾兰多注视着芙维尼娅，对方低着头，侧颜在阳光下有些模糊，那表情应该是失落或惆怅吧？

龙血后裔的覆灭对于少女来说是一个方向，如果这件事真的和拜龙教有关系，那么她便可以循着这个方向一直追寻下去，直到揪出拜龙教的尾巴，了结身上背负的痛苦与仇恨。可如果没有关系，那么，她就会迷失方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就算要报仇，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到自己的仇人。

潜伏在阴影中的拜龙教，宛如逡巡的幽灵，徘徊了千余年依旧没有人发觉，若非自身便是受害者，恐怕芙维尼娅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个神秘邪恶的教派存在。

“小姐，”骑士忽然开口道：“这把剑，是我送给您的吧？”

“恩。”

少女轻轻点了点头：“在我八岁生日的时候。”

芙维尼娅六岁与自己的骑士邂逅，八岁，骑士献上白银十字剑“水晶”并正式宣誓效忠。

由此，已经过去十三年了。

“……”

骑士沉默，好几分钟后，缓缓开口道：“那么，请您继续加油。”

“无论何时，我都将跟随在您的身后。”

“为您的光辉而战。”

少女闻言，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骑士。

后者神色平淡且认真。

“噗嗤！”

看着看着，芙维尼娅忽然忍不住地笑了：“你在说什么呢！”

“忽然间说什么煽情的话！”

她强行压住笑意，但依旧压不下嘴角勾起的弧度：“想用这么简单的话让我感动，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说着，她伸出手去推艾兰多尔：“好了好了，你快出去！”

“我还要继续看书呢，你不要在这里打扰我！”

……

骑士被少女推出了藏书室的大门，但并没有在意。

他更在意的是，芙维尼娅正在靠近真相。

波尔蒂家族是龙血后裔，这是确凿无误的事实。

而因迪洛丝家族是不是，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只有那位殿下知道。

骑士抬头，望向走廊外一望无际的苍穹，思绪有点飘飞。

青空碧蓝如洗，阳光明媚纯粹，一如那天他在霍加斯高峰与那位殿下交谈时那样。

——殿下，您找我，有何吩咐吗？

骑士单膝跪地，而殿下的面容蒙在了灿烂的光辉之中。

她轻声笑道：“确实有几件事情需要拜托你，艾兰。”

——必将为您效死。

“噗，死倒不必了，你死了我会很困扰的。”

那位殿下这么说着，走到了霍加斯高峰的边缘，静静地望着下方云雾缭绕的景象，说道：“第一件事，帮我找到一个人，然后把我的剑交到她手里。”

“那个人，会出现在很久很久以后，可能是几百年，也可能是几千年，我不清楚。所以，你要一直一直等，可以吗？”

——您的意志。

“好了好了，不用那么严肃了，这里又没有其他人。”

“第二件事，帮我记住一句话，死死地记住，无论何时都不可以忘记。”

“‘沐浴龙血之人的后裔，将以银剑刺穿魔龙的心脏’——这是我从年鉴中得到的启示。”

“你要把它牢记于心。”

——必不敢忘。

“那么，第三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

她的声音隐约间变得缥缈，宛如天边的流云，无法捕捉，无法触摸：“答应我。”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你还要好好地活下去。”

……

所以，前面的那两件事，其实都只是在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吗？

那位殿下，总是能在事情发生前就做好充分的准备。

和自己现在效忠的小姐，完全是两个极端啊。

不过，殿下留下的那句话，或许可以解释龙血后裔覆灭的原因吧。

“因为害怕，所以要提前扼杀。”

“要让未发生的命运，先被摧毁，然后在废墟中诞生出他们想要的命运。”

天真而可笑的想法，但他们偏偏这么做了。

甚至连做法都很粗糙，不加掩饰。

或许他们以为，那位殿下死去后，就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们了吧？

骑士收敛目光，朝长廊的阴影走去，身后的盾牌折射出最后一道阳光。

长廊的尽头，一个身影走了过来。

* * *

藏书室内，芙维尼娅依旧在翻阅书籍。

虽然之前的推断过于武断，有许多错漏之处，但少女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真相——只需要一直找下去。

所以她又随手拿起了身旁的一本书看了起来，书名是《艾欧王朝千年秘史》，少女没有在意作者是谁，不然肯定会发现，这本书和刚刚那本《龙血后裔的历史传承与断代》都是同一个人写的——厄尔米朵拉。

“咦！？”

看着看着，芙维尼娅的眼睛逐渐睁大了。

她似乎看到了什么，很不得了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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