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猛烈炙烤,草木恹恹毫无生机,低矮的茅草屋被烧毁倒塌,残破的瓦片随意地躺在泥泞的乡间小道,被一茬一茬冒出来的野草覆盖,稍不注意走过去,很可能被划伤。村外是大片大片的农田,然而却没有人照料,刚播种不久的作物与杂草争夺养分,又忍受猛烈阳光的炙烤,时而还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飞下来啄食作物。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可以看到那些鸟儿落脚的地方是一具一具的尸骸。
村里原先的人怎么样了,显然不言而喻。
这里,已经可以嗅到战火的味道了。
“啪嗒!”
走在覆盖杂草的小道上,不知是谁一脚踢飞了草里的一块断肢。
“咕嘟!”
少年克洛看着那粘皮带肉的断肢,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佩姬阴沉着脸,走过去,看了一眼断肢,随即又仰起头,仔细观察四周的动静。
特里走上前,说道:“看样子,这里被摧毁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是让代尔的人干的?”
佩姬低声问道。
她的语气里带着极力压抑的愤怒。
“没有别的可能。”
特里回道:“让代尔为了聚集人手进攻莫雷格城,收拢了一大批本应入狱的罪犯,这样组成的军队,可不能指望他们有什么军纪军法。”
佩姬沉默了一会:
“继续前进吧。”
少女目光坚定:“我们,必须制止这场战争。”
“绝不能再有无辜的人为我们牺牲!”
说罢,她便迈出脚步,毫不停歇。
众人默然,他们很想问到底应该怎样制止战争,心里也清楚地知道仅凭他们十几个人什么也做不到,但看到佩姬坚定向前的模样,这些话便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
他们沉默地跟上去,克洛却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小子?”
特里经过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害怕了吗?”
“才没有!”
克洛顿时涨红了脸,面红耳赤地为自己争辩:“要是害怕的话,我就不会跟你们一起过来了!”
“说得也是,抱歉啊哈哈!”
特里毫不在乎地笑了两声,随即,用一种很感慨的语气说道:“其实,我知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不过呢,这种担心,没什么必要。”
“你知道吧,我们是家臣,是下属,而小姐才是真正决定一切的那个人。”
“我们不需要去质疑她的决定,也不需要说多余的话。”
“只要在她前进的时候,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就可以了。”
“额?”听到这里,克洛有些迷糊:“身后?为什么不是身前,我们不应该保护佩姬小姐吗?”
“保护?”
特里用古怪的眼神盯着克洛看,盯了好一会,直到后者都有些发毛后,才哈哈大笑着说道:“没必要。”
“佩姬小姐,她是黑龙血的骄傲,波尔蒂家的骑士,格雷法特王国年轻一代最优秀的人。”
“所以,无需我们保护。”
“只有跟在她身后,才能更清楚地看到她的光辉。”
特里看着克洛:“明白了吗?”
少年很诚实地摇了摇头:“不是很明白。”
“没关系。”
特里不再多说,往前走去:“以后还有很多时间,你可以慢慢去想。”
克洛连忙追上去:“什么意思?”
很多时间?
可是他们现在最缺的不就是时间吗?
难道特里笃定这次战争他们一定能赢?
可让代尔有那么多士兵呀。
……
芙维尼娅默默地看着佩姬走向遥远的战场,心里却在默默地想:走在所有人面前,用自己的光辉照耀身后的人,这听上去很符合骑士的定义,可万众瞩目众望所归的是骑士,藏在黑暗中只独自承担一切的不也是骑士吗?
她微微侧过头,看向艾兰多尔。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后者也恰好回过头看着她。
两人的视线一瞬间对上,艾兰多尔看到了红宝石眼眸的清澈与无暇,芙维尼娅却看到了一片黑暗幽邃的深沉。
芙维尼娅歪了歪头,并不害怕,反而觉得这片黑暗,很漂亮,就和骑士阳光下折射细碎光芒的黑色头发一样。
“小姐。”
对视了几秒,骑士忽然开口道。
“恩?”芙维尼娅眨眼:“怎么了?”
骑士回过头,像是刻意不去看她的目光:“战争,是最可笑的事情。”
“诶?”芙维尼娅睁大了眼。
倒不是对骑士的说法感到惊讶,而是对骑士突然和她说这种话感到惊讶——印象中,艾兰多尔会主动开口和她说的话,似乎只有关于她的事情,以及来和她要钱。
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后,少女点了点头:“恩,我也这么觉得。”
为了某些可笑的理由把无数生命送往冥界,那有什么意义呢?可偏偏所有人都在重复这样没有意义的事情。远到神治时代因德神族与古巨人族的诸神黄昏战役,以及龙治时代龙族与凡人的屠龙战役;近到三百年混乱时代的诸国征伐,再到就发生在眼前的领地叛乱——战争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冥界,或许也是距离中界最近的一个世界吧,近到只需要去战斗去抵抗,就能见到。
“那么,如果您有能力结束一场战争呢?”
骑士的眼神忽然变得更加深邃:“用很大的代价,结束一场会死掉成千上万人的战争。”
“很大的代价,有多大?”
“无法接受的牺牲——包括您的亲人,您的朋友,甚至还有您自己——您不得不把这些人置身于危险之中,去和那场战争对抗、去拯救那些和自己素未谋面的人,甚至还要忍受诋毁与污蔑,那么,您还会去做吗?”
骑士说了很多话,和他以往的形象不相符合。
芙维尼娅好奇地看着他,很想问一问怎么回事,但她知道艾兰多尔不会回答自己,所以便耸了耸肩:“那我就不去做了。”
“……”
骑士沉默。
“不要问我为什么哦。”
少女转身,拉着骑士的手,追着前方佩姬等人的步伐走去,边走边说道:“我是个很自私的人,也是个不能承受失去的人。”
“如果有不用代价就能结束战争的方法,我肯定马上去做啦。”
“但如果要付出代价,那我就不做了。”
“就是这么简单。”
而且——
芙维尼娅想: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至爱的人,现在只有一个了。
让我去牺牲他,只为了平息一场和自己无关的战争?
怎么可能呢。
少女摇了摇头。
艾兰多尔被她拉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雪白的长发,美丽的侧颜,还有脸上随意的表情。
——殿下。
骑士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个曾引导自己走向光明的人。
——您似乎,找了个和自己截然相反的继承人。
她没有继承您的贤明、没有继承您的大义、甚至没有继承您的觉悟。
那么,到底会继承您的什么呢?
骑士忽然出声问道:“小姐,如果结束战争可以拿到很多钱呢?”
少女的脚步猛地顿住:“很多钱?多少钱?”
骑士想了想:“大陆首富。”
“唔。”
少女闻言,微微皱眉:“那似乎……可以考虑一下?”
艾兰多尔:“……”
他忽然明白过来,芙维尼娅大小姐到底继承了那位殿下什么了。
* * *
莫雷格城,叛军军营内,让代尔坐在最里面的位置,闭目沉思,几位副官站在他身前,低着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军营外传来似有若无的咆哮声,让人阵阵心慌。实际上,这种咆哮声从他们叛变以来就每天都会出现,但没有一个人敢多问,因为曾有人向让代尔反映过这个问题,结果第二天就消失了。
士兵们私底下都在传言,让代尔大人……养了一只很不得了的野兽,那个消失的家伙,就是被它给吃掉的。
对于这个传言,让代尔自己倒是不在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了不知道多少,大概日光西斜夕阳西下之时,让代尔忽然睁开了眼。
“时间差不多了。”
他随意地挥了挥手:“传令,日落之后发起总攻。”
“额。”
几位副官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有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出声道:“让代尔大人,夜间攻城,会不会有些……草率?”
“恩?”让代尔眯起眼:“你们是在质疑我的决定吗?”
副官们立刻低下头去,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心在怦怦地跳个不停,生怕让代尔下一个命令就是让他们自杀。
还好,让代尔似乎没有要和他们计较的意思,他扫视众人,见没人敢抬头直视自己,便满意地点了点头,慢悠悠道:“去吧,这一战,交给你们指挥,我会留在这里。”
“关于这一战,胜败无所谓,我的要求只有一个。”
“不能后退。”
他笑了,笑容有些阴沉:“拼命战斗也好,白白送死也好,我要你们一直前进,直到再无可进。”
“无论遇到多么激烈的抵抗,你们都必须让士兵顶上去。”
“没有士兵了,就你们自己顶上去。”
“总而言之,在我没有下令退军之前,你们都只能前进,不准后退。”
“不进者——”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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