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4:雪夜的大叔和少女啊

“时间不早了，早点去休息。”

“嗯，李同学，我知道了。”

“还有。”

“嗯？”

我思索了一会儿说：“林一涵他们说说你是客人，我应该好好招待你的。”

“啊，嗯。我知道的……”周茗茗点了点头，神情似乎有些许的落寞。

“可我觉得那是不对的。”

“嗯？”周茗茗有些不理解地歪了歪头。

“父母要我好好照顾你，我想招待和照顾还是不同的，”我停下来思索了一会儿，希望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于是我去维基百科检索了一下，上面说，作为客人的是招待，作为家人的才是照顾。

“我希望你不要那么见外，把这里当作家就好了，我答应了妈妈要照顾好你，所以我会负起对你的责任，会尽可能好好照顾你的，现在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也会把你当成家人看待的。”

“……周茗茗同学？”我看她反应似乎有些奇怪，以平静的语气试探着叫她的名字。

“李、李同学，”周茗茗的眼睛里晕圈不断旋转着，她用力揪着自己的衣角，“你说话怎么总那么容易让人误会啊……”

我觉得我应该已经把自己的意思完整地表达给她了呀，难道又说了什么容易被误解的话吗？果然，学习交流的路途还很漫长啊。

“唔噜噜噜噜……”“对不起，但我想你应该是知道我的意思的。”我挠了挠头。

“时间也不早了，早点洗澡然后休息吧，新的牙刷和浴巾我已经放在浴室里了。”

“呃，周茗茗同学？”

“……”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周茗茗又缩成了一团窝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果然人是很难理解啊，我又忍不住挠了挠头。

“呜噜。”洗漱后，周茗茗换上了一身皮卡丘款式的睡衣一头栽进了柔软的床里，长舒出一口气，她趴在棉被上半眯着眼，十分惬意的样子。

“会好好照顾我，会好好负责的……”睁开眼，周茗茗轻声重复着我之前和她说的话，“呜！太羞人了！”伸手戴上皮卡丘睡衣的卫帽后，她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双脚不断地踢摆着。

“李同学也真是的，说话太奇怪了，真是一点不会察言观色——虽然我也不懂就是了啦……”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

难以将印象中的那个总是在坏笑的大叔和这位冰冷冷的李同学重合，但善良的心却的确是一模一样呢。

“李同学虽然看起来有些可怕，却真的是个好人呢……果然是老师的儿子。”她的脸颊又显出绯红。

“像家一样吗？”她低声念着，然后傻气地笑起来，“真的很期待呢。”………

周茗茗在是圣诞钟声响起的时刻出生的，研究所的大家都说她是上帝赐予的孩子。

她出生起就在研究所之中，父母是等级最高的科学家，在世界各地奔波不止，不说陪伴，周茗茗和他们连碰面的机会都少得可怜。

她是研究所的各位带大的，而最亲密的便父母的一对好友。他们自愿承担起了对周茗茗的教育，周茗茗叫他们老师和师母。

年幼时起她就总是和各种厉害的科学工作者在一起，所有人都夸她聪慧，说她是天生的科学研究者，她的未来会是前途无量。

她从不离开研究所，所长不让周茗茗出门，认为她是科学界的希望，理应受到最全面的保护，而她认为哪里都比不得研究所好，研究所就是她的家，研究所的大家都是她的家人，完全不需要离开这里，她本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某一天，年幼的她见到老师和漂亮的师母在电话亭一起在给他们的孩子打电话的场景。

老师还是像平时那样一嘴的油腔滑调，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可周茗茗却见到了她从不曾见的模样。

原来老师那样的坏大叔也会有这样温柔的面容。

他们靠在一起，尽可能地凑近听筒，只是想更清楚地听一听孩子的声音。他们都在笑，是那种极其幸福的笑容。

虽然那时的周茗茗还并不真正确切明白什么是幸福，但如果那种只要让人哪怕看上一眼都感到温暖的笑容不是幸福，那又有什么又能与幸福这个词相配呢？

那一刻，周茗茗无比羡慕电话另一头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无人陪伴的孩子。

从来没有人像那样对她笑过。

大家总是对她笑，善意的笑，却并不包含老师他们那样的爱，她也无法从中得到幸福。

她感谢大家的善意，她痛恨自己的贪婪，可她就是忍不住地想要更多，更多的爱，更多的幸福。她第一次想要离开研究所，出去寻找一些什么。

可她是个好孩子，她要忍耐，她要继续热爱学习，她要勤劳向上，她要奉献自己给科学。

她是个好孩子，聪慧的那种，天生的研究者的那种，前途无量的那种。

9岁那年的平安夜，她趁熄灯时偷偷跑出了研究所，来到了她从出生起就在此生活，而至今依然不知道名字的城市的街道上。

明明已经将近11点，这里却依然灯火通明，圣诞歌在大街小巷播放。

他们都没有安排作息表吗？那些大人，他们都没有第二天的实验要做吗？那些孩子，他们不用参加第二天的一系列课程吗？周茗茗她不明白。

“HappyChristmasDayprettygirl，haveagoodnight。”圣诞老人来到她身边递给了她一个桃心状的气球。

这是普通人装扮的圣诞老人，心形的气球也只不过是填充氮气的橡胶薄膜，这些连一般小孩都知道的事情，天才的周茗茗当然也知道。

可她还是开心得哭了出来，抱着那个劣质的气球爱不释手。

她感到了幸福。

可随后她又难过起来。她看见孩童们拉着父母的手，拉着同伴的手穿过街道，穿过商铺。

他们肆无忌惮地笑，四处奔跑胡闹，有的父母会追上来笑骂几句，有的又骂个狗血临头，但不论如何，父母总会牵着或是死性不改嬉皮笑脸，或是抽泣哽咽的孩子离开。

而她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没有人牵她的手，她只能紧紧抱住手里的气球，似乎一个不留神，气球就要带着她的幸福飘走了。

那天，周茗茗站在热闹的街头，随着圣诞钟声的响起，度过了她人生的第一个十年。就这样站在街头，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街道只剩下她与惨白的雪，她才拖着冻得僵硬的身体向研究所走去。

回到研究所，打开大门，周茗茗就看见了站在那抽烟的老师。

“哟，回来啦？”老师瞟了她一眼，把烟熄灭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别在小茗面前抽烟，老婆大人交代了的。”他轻声碎碎念着。

周茗茗的脸被吓得有些发白，她看了看手里的桃心气球，犹豫着是不是该把它也扔进垃圾桶。

正在她抿着嘴唇做心里斗争的时候老师摸了摸她的头。

“行了，带回去吧，瞧给你吓的。10来岁的小屁孩儿玩玩气球怎么了？我十岁的时候干的皮事更多呢，天天给我爸吊起来那顿打啊，就差使龟派气功波了。”

“你又没个会武术的暴脾气老爸，玩玩就玩玩呗，那些老家伙总不能把你怎么样吧？”

他瞄了眼还是低着头的周茗茗，打了个哈欠：“行了，都这么晚了快去睡吧，好好睡一觉，明天咱不上课了，你师母托人给你做了个小蛋糕，放你屋了。”

他打了个哆嗦：“这鬼天气，冻死我了。”可不冷吗？都跟着周茗茗在街头站了一晚上了。

“你们小孩儿火气旺不怕冷，我可不行，再过两年都40了，喝水都该泡枸杞了，老骨头可不能这么遭罪。”他嘟囔着抱怨了句。

……………………………………………………………………

又是一个平安夜。

研究所安静下来后，周茗茗的房门被人敲响了，她走去打开门，门外站着温水泡枸杞的老师。

“老师，有什么事吗？”周茗茗问道。

“没事，”老师嘿嘿笑着，“你看，这还早，咱出去逛会儿怎么样？”

“可是我明天还有实验要做，报表也……”

“这孩子，怎么都没个叛逆期呢？越活越老实可不是好事，行了，披件厚的跟我出门吧。”

“哦、哦……”

依然是那条街，6年岁月的流逝似乎略过了这条街道，什么也没有变。斑驳的墙，厚厚的白雪，一切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喏，小东西，拿着。”

在周茗茗左顾右盼的时候，男人的手里已经捏了一支红桃心的气球。一刹那的恍惚，周茗茗还以为看见了那个装扮粗劣的圣诞老人。

“小茗啊，过了今晚，你就16了吧。”

“嗯，是的，老师。”

“时间过得真快啊，刚见你的时候你还光个屁股蛋子呢。”

“……老师，我要跟师母告状的哦。”

感叹之余，男人抽出了一根烟。

“哎呀哎呀，不自觉。”说着就把烟放回了烟盒。

“没事，师母不在这。”周茗茗轻轻笑着。

男人摇了摇头：“不行啊，那可是老婆大人。”

对话陷入了沉默，两人慢慢地走着，各自扫视着周围的景色，周茗茗也问这是在做什么，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圣诞的钟声响起。

在满街道的欢呼声中，男人开口了：“研究所要安排你去其他地区进行工作了，大概过两天会有人来接你。”

周茗茗身体微微一震，还是微笑着看向男人：“谢谢老师通知我，我会把行李准备好的。”

男人盯了她一会儿，伸出手狠狠掐住了她脸颊两侧的软肉，使劲向两侧拉伸。

“看你这样子就气！就不知道反抗啊？你打算和你那二货爸妈一样去听那些死老头的话，让你去哪去哪，一辈子就这么到处飞啊？”

“你才16啊，那群老东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给老子气死了，老的小的没一个不让人生气的！”说着，他松开了周茗茗，点起一根烟深吸了一口。

周茗茗揉了揉被扯得发红脸，提醒道：“老师，师母——”

“不管啦！回去刷个牙，她不会发现的。”周茗茗低头微笑着，两人又沉默了。

“你爸小时候就住我隔壁，那时候他喜欢拍照，家里不给他买相机，他就每天从牙缝里抠出些钱，没事还去隔壁村子替人照看小孩。”

“相机多贵啊，居然四年五年的还真给他挣出来了。给那小子嘚瑟的，天天跑出去到处拍，拍完了就半夜把我喊出来让我看他拍的照片。也真奇了怪了，你说明明是黑天，他的眼睛怎么就那么亮，要往外迸出光似的。”

“他说想当个摄影师，等年纪再大些就去城里找个师傅学，学成了以后一定要到处拍照去。结果后来相机给他爸找到了，那通打啊，我在躲在自家屋里都怕发抖。”

“相机给砸烂了，这小子终于老实了，肯好好读书了。这不，当时村里玩泥巴的小子现在谁是见了都得给个面子。”

“上次遇见你爸都有两年了吧？我们出去喝了顿酒，你爸喝多了就跟我说他梦见自己从罗布泊飞到了拉萨，一路拍照，开心得很啊。”

“给那小子哭的，嘿，脸都皱一块儿，都快成老头子了还能哭这么惨。”

“……”周茗茗低着头默默听着。

“我这有张票，等下三点的飞机，直飞我家的那所城市，行李就别回去拿了，来不及，我给你买了套衣裳的，已经装好托放在机场了。”

周茗茗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是个听话的孩子，你不想让我和那帮老家伙失望，可你才16啊。”

男人叹了口气，“你怎么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呢？你真的就想要把一辈子都奉献给科学研究了，你都没离开过研究所几次，你什么都没见过，你怎么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实话告诉你，不止是我决定的，我和你爸妈商量过了，他们也同意让你走了。”

周茗茗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你不知道自己刚才看着街道的眼神吧？干净啊，真干净，眼睛那么亮，光都要从里面泻下来了，像那小子一样。”

“你明明想去走走看看，为什么要压抑着自己呢？你就打算和老古董们混在一块儿了？混一辈子？你不会后悔？”

周茗茗轻轻摇头。“唉，傻孩子……”“你要是不后悔，这么好看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把自己哭的怎么丑呢？”

男人吐出最后一口烟，在雪地中踩灭了烟头。

“和你爸一个德行，软性子。当时我帮不了他，你我还总是还有点办法的。”

男人招停一辆出租车，把周茗茗推上了车，嘱咐了几句。

“我都安排好了，会有人在机场接你的，你先住几天酒店，过几天学校开学了你就去上学，记得去找我那儿子，叫李四，名字霸气侧漏，我当初冥思苦想三天给他起的，到时候你听他的就成。”

“去吧，去感受感受一般人的日子。16岁的女孩儿就该去看看不一样的景色，认识些不一样的人，去谈个平平淡淡的恋爱。”

周茗茗呜咽着：“老师，谢谢你。”

“哪的话，”男人背对着她甩甩手。

望着出租车渐行渐远，周茗茗听见男人轻声的告别。

“HaveagoodChristmasDaymychild。”

僵尸脸、没情商的直男儿子，未经世事、超没常识的蒸汽姬徒弟……

想想都觉得头大。

男人忍不住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伸手掏出一支烟，却在要放进嘴里的时候顿了一顿。

“都已经抽了根了，再来一根也没关系了吧？”

电话响起，男人瞟了一眼，上面赫然写着“祖宗”两个大字，吓得他手一抖，珍藏的香烟就掉进了雪地里。

“诶，老婆。”

“嗨，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走了。”男人一边心疼地在雪地里找着那只烟一面汇报情况。

“嘿，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放心，但宝贝儿子总会有办法的，怎么着也是咱的儿子是不？嘿嘿……

“啊？没事，就是想到这俩小家伙凑到一块儿的样子觉得好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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