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节外生枝（上）

【军官生物特征认证……略过，系统更新确认……跳过，高级技术支持……取消，新使用者登入……测试模式……】

感谢在西联装甲士官学到的基础电子工程知识，要启动一台早就失去了网络安全认证链接的指挥面板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困难，不过后面的工作就没那么轻松了。在尝试的好几次对主控系统的强制解锁都以失败告终之后，非专业人士的我只好以权限极低的安全检查模式强行登入了系统。

【调出小队成员档案记录……联网检测失败？】

果然，即使我能勉强登入系统，指挥面板上的大部分功能依然因为离线状态而无法使用。于是我转而开始仔细检查起存储器里那些没有加密的公共文件，我的经验告诉我，应该会有一些通过非军用频道传输的私人数据遗留在这些文件里。而这些不小心被留下的东西，说不定会比档案上冷冰冰的数字，军衔和简历更加能让我将还原出一个真实的罗塞莉。

【找到了……是这里么？】

一个以不明含义的数字命名的专门存放缓存数据的文件包进入了我的视线，在我毫不犹豫的打开了它后，一大堆杂乱无章分段保存的视频录像文件呈现在了我的面前。

【BINGO！挖到宝了！】

无法言说的兴奋。虽然在这里的每个视频文件都很短，乱码一样的文件名也不是按照录制的时间排序的，但如果这个指挥面板真的曾经属于罗塞莉的话，那么这么多的历史碎片也足够拼出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恨只恨我现在手头没有其他的存储工具可用，所以我只能在少尉回来之前尽可能的在这里找寻我想要的真相。

抱着这样的心态，我迫不及待的点开了第一个影像文件。

屏幕雪花了一阵之后，首先映出的是一间有着宽大电子显示器的师团级别的作战会议室。镜头里满是穿着暗红色制服的联合军成员，他们正聚精会神的听着讲台上剃着光头的联合军将校声情并茂的激昂发言，不过面板的主人显然对那些鼓舞士气的讲话内容不感兴趣，镜头对准了正在讲话的将军还没一会儿，很快就转向了身旁友人的方向。

“嘿，劳伦斯，你不是说你通讯处的女朋友告诉你‘圣徒计划’的第一批成员今天会配属到我们部队吗？怎么这么久还没见他们露面啊？”

“我怎么知道啊，反正那种计划肯定培养出来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家伙，你还期待着分配下来金发碧眼的窈窕美女吗……还有那是‘前’女朋友，这一点别给我随便忘记！”

“去你的……我才懒得管你小子那些烂事。怎么说圣徒计划也是被上面报以特别期待的重要工程，如果能成功的话，说不定新时代就不需要像我们这样的家伙再去驾驶那些活棺材一样的AS了。”

“哈哈，别傻了，什么圣徒工程，那种把人当畜生一样圈养的弱智计划，就算能造出士兵，那群家伙上了战场也不过是些不经允许就擅自阵亡的蠢货罢了……我还真是可怜你堂堂‘鸦王’，进了政战处之后居然被分配到这种帮废物擦屁股换尿布的无聊工作……哈哈哈哈~”

“喂喂喂，劳伦斯，你这白痴，别笑出声啊！多米尼克将军已经看过来了！”

镜头转回了台上，但光头将校似乎并没有将台下两个军官的窃窃私语当一回事，他大声叫着‘全体起立’的命令，随即朝门口的方向敬了一个标准的联合军军礼。

一名高挑窈窕的金发少女在台下军官团不转睛的注视中，略带羞涩的穿过大门走上了前台。在她朝光头将军回礼并向着众人转过了正脸后，热烈的掌声响彻了整个礼堂。

“德里克！你看到没有！真的是金发碧眼的窈窕美女啊！畜生啊，你这家伙其实早就知道了吧！！”

“哈哈……劳伦斯，相信我。”

正在鼓掌的面板主人干咳了几声，将镜头对准了台上那张年轻消瘦的白皙脸庞。

“我知道的可不比你的前女朋友更多啊。”

录像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了那名少女的脸上。

在打开下一个文件之前，我凝视着视频里最后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陷入了思考。通过刚才得到的信息，很显然的，这个指挥面板应该不是罗塞莉少尉的财产。面板的主人德里克跟他的友人都是男性，对话里从头到尾也没有一句提及罗塞莉或者‘乌鸦’。最后走上讲台的女性……体态动作倒是与少尉有几分相似，只是视频里的少女相比少尉更加丰满一些，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也完全不同。

【圣徒计划？少尉的姐妹么？德里克……会是‘他’么？】

信息还是太少了，果断的打住了胡思乱想，我点开了下一个视频文件。

这回，舞台转移到了碧海蓝天的岸边沙洲上。

“德里克中尉~这边哟~”

“看到了，小晓，别跑太远了……我不会游泳啊！”

镜头对准的是一个头上扎着小辫子在沙滩上疯跑的小姑娘，但同这美好的场景极不相称的是……小姑娘的身上穿着的不是泳衣，而是一套暗红色的联合军AS紧身驾驶服。

“凌寒姐也过来一起玩啊！海风和沙子真的好舒服啊！”

还未成年的声音，语气里满是天真。被小女孩呼唤的那名女性同样身着驾驶服，只不过与她活泼的同伴不同，坐在棕榈树下的‘凌寒姐’只是浅笑着轻轻的摇了摇头后就再次竖起了手上的书本。

“阿泰斯特中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1700我们就要转移到空母‘亚德里亚’号上去了，现在只剩几个小时的时间做适应性训练，哪还有闲玩的工夫啊！”

镜头随着面板主人的视线一起转向了说话的人，金色的中短发，明亮的蓝色眼眸，从高地上一台黑色涂装的联合军AS上跳下的正是在上一个视频中出现过的那名窈窕女子。

“适应性训练在空母上做也可以啦，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明珠，不来这边的沙滩上好好玩一趟怎么说得过去。”

“德里克队长！”

“你看，小晓玩得多开心，陆少尉也很久没像这样轻松过了，蕾拉你也是，高兴点吧，能玩的时候就要玩，这也是为了接下来的工作能保持最好状态的重要任务哦。”

“那种歪理请你跟奥利弗少校去说！”

这个时候，面板的主人似乎朝对方喊了一句什么，但他的声音同视频里其他所有的声音一样突然被天穹中传来的一阵巨大的噪音所打断。在场的包括德里克在内的所有人都用手遮着眼睛循着声音向太阳的方向望去。在那金黄色的温暖光芒中，远处一艘坠入大气圈的宇宙船正在天空中爆炸解体。

视频戛然而止。

【背景是在永饶大陆的明珠市吗，蕾拉……没记错的话是罗塞莉少尉的名字……那么拥有这个面板的人果然就是……】

没有时间给我细细的分析，匆匆记住了沙滩上出现的几张新面孔和她们的名字后，我马不停蹄的打开了第三个视频。

“奥利弗少校，你要的数据资料都在这里了，不过那些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们年纪那么小就有那样的驾驶技术！？这各项模拟训练的得分都超过不少参加过一战的老兵了！”

“冷静，德里克，她们是‘圣徒’，还记得吗。十年以上的严酷军事化训练，有这样的成绩一点都不奇怪。”

“胡说八道！她们现在才20多岁，最小的才17岁！再怎么严苛的训练也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而且她们平时根本不会累，专注力也高得吓人……奥利弗，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给她们吃药了？”

“阿泰斯特中尉，你只不过是她们的监护官而已……不要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太高了。圣徒计划是得到了陆军部上层的首肯的，以你区区一个政战处的中尉，有什么立场质疑高层的判断！？”

“在你的什么狗屁监护官什么政战中尉之前，我还是一个人类！我这就去叫她们停止服药！你想阻止的话就试试看吧，奥利弗！”

“哼哼，德里克你真是太天真了，你以为就凭你几句废话就能左右经过特殊教育的‘圣徒’？刚才那句话我原封不动的还给你，我们走着瞧吧。”

“走着瞧吧！少校！”

短短一分钟的视频，记录下的是面板主人跟一名军服齐整的联合军校官的争执。他们争论的内容似乎围绕着特殊强化药剂X90而起。看完之后，我不由得对这个叫‘德里克’的正直的政战中尉生出了几分好感。

【罗塞莉少尉，你也看过这些视频么？】

估摸着还有些时间，我觉得自己还能再看几段。于是这一回我特意挑选了一段比较靠后的数据。

结果第四段视频一上来，就是一声刺破耳膜的巨响。

“Crow1，Crow5触雷了！”

“我知道，你去看住那些逃兵，Crow4注意三点钟方向！Crow2你跟我去把Crow5弄出来！”

原本布满了屏幕的装甲步兵目镜信息变成了一团雪花，在一阵机械音后，自动切换到了夜视状态的镜头跟着它的主人从AS上跃下，一同朝不远处的一团还在冒烟的扭曲金属奔去。

“Crow5！小晓！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能自己出来吗！”

“打不开！座舱盖打不开！目镜破掉了，我流了好多血……我要死了，我不想死啊！队长！！啊啊啊啊啊啊！”

“再坚持一下，小晓，我马上来救你！再坚持一下！！”

终于抵达了终点的男人，果断从面板中抽出数据线接上了触雷AS的外部交换接口，但还没等他操作多久，接口处就冒起了浓烟并发出了滋滋的怪响。

“……外部接口也坏了！工具呢，陆少尉！”

镜头转向一边，一头黑发的少女面无表情的将一柄撬棍递到了男人的手上。

【这个人是……‘凌寒姐’？她的头发……原来不是褐色的么？】

我暗吃一惊，不过视频里的故事仍在继续。

“啊！！为什么撬不开！！陆，过来帮我一下！”

黑发少女依令握住了撬棍，但即使合两人之力，那合金制成的钢铁装甲依然纹丝不动。

“你们过来帮忙啊！”

女人的力量还是太小了，在被困的驾驶员不住的哀嚎下，德里克转而向不远处几十名被一台AS看住了的联合军逃兵发号起了施令。但在这人命关天的危急关头，却没有一个逃兵理睬他的呼喊。他们聚在一起蹲坐在地上，朝着焦头烂额的镜头主人投来了嘲笑和幸灾乐祸的眼神。

“过来帮忙啊！！”

德里克吼得喉咙都已经沙哑了也没人理他。眼看卡在驾驶舱里的小晓的声音越来越低，为了挽救那个活泼的孩子马上就要失去的生命，耸立在逃兵身旁的那台黑色的AS此时有了行动。它举起冲锋枪，毫不犹豫的对着坐在一起的逃兵们扣下了扳机。

“别开枪，你疯了吗！Crow3！别开枪！！”

面板主人声嘶力竭的朝着正在进行无差别屠杀的装甲步兵怒吼起来，但在D3冲锋枪的枪口硝烟散尽之前，依然有半数以上的男女老少被彻底打成了肉泥。

“懦夫，做或者死！”

在那个熟悉的冰冷声音的命令下，活下来的人没命的奔向了镜头的方向，他们抢过德里克手上的撬棍，疯了一样的开始进行抢救作业。

“愿你们这群魔鬼一起下地狱！！”

一个满头大汗的逃兵使劲骂了一句。两秒钟之后，黑色头发的陆凌寒少尉一枪打爆了他的脑袋。

在鲜血和脑浆飞溅的瞬间，视频走完了所有进度。

【疯了……这群人都疯了吗！对着自己人开枪！】

扑鼻而来的血腥气息，几乎将我当场冲倒。我简直不敢相信战争中还有如此野蛮的疯狂行径！而带头做出这种禽兽行为的‘Crow3’不是别人，正是罗塞莉少尉。她那冷冷的坚冰一样的声音，我估计我的下半辈子再也无法忘记。

【这就是你的真实面目么？罗塞莉少尉……这就是你的战争吗！这就是你没告诉我的故事吗！！】

想起自己居然被那双沾满鲜血的双手拥抱过，我胃里一阵翻滚。我明白战争是泯灭人类感情的地狱，但我也知道就算在这种地狱里依然有被称为‘人性’的规则可循！我搞不懂一个灵魂到底要如何邪恶如何堕落才会朝手无寸铁的逃兵开枪，即使X90是饮鸩止渴麻痹肉体的毒药，但决定要不要扣下扳机的依然是拿枪的那个人自己！

其实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明白了罗塞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知晓了她为什么可以毫不犹豫的朝任何人开枪。我想要知道的东西差不多都已经知道了，按理说我已经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但就在我打算将这东西放回桌上转身离去时，我的内心突然产生了强烈的犹豫……

【希鲁，你真的以为你什么都了解了吗？】

明明知道无聊的好奇心会害死自己，我的右手还是不自觉的点向了数据库里最后一个视频文件。我潜意识中的某个部分依然没有放弃对罗塞莉的希望，我不相信她真的是我现在在视频里看到的这样一个疯子。

“为什么！！德里克！！为什么！！”

声嘶力竭的吼叫与雪花一片的屏幕。播放器在挣扎了一会后，无奈的在面板上显示出了‘无法读取视频文件’的提示信息。但即使是这样，一男一女的两个声音伴随着电流与火花的炸响，依然将一小段被历史尘封的故事摆在了我的面前。

“咳咳……你终于赢了我……高兴……高兴点吧，少尉……”

“不要说傻话了！德里克！为什么你要逃跑！为什么你要脱离联合军！！为什么你要背叛我！！为什么你要背叛我们坚信至今的东西！！”

“因为……果然……我……我还是希望葬在故乡啊……”

“就为了这种愚蠢的理由吗！！就为了这种愚蠢的理由你就要抛下我们所有人，抛下我不管了吗！！”

“……我已经累了……累了啊……咳咳……不管是作为一只‘乌鸦’还是作为一个军人……我已经太累了……少尉，最后还是你说得对，人这种东西啊，背负了多余的感情，就再也无法……无法认真的去战……噗……”

“不要再说话了！！德里克！我马上帮你止血！……凝胶……凝胶在哪里……”

“罗塞莉……照顾好你的弟弟妹妹……陆中尉已经不在了……你现在是……是‘乌鸦’们最后的……”

“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不死！！德里克，我只要你不死……呜呜呜……你不要死啊……呜呜呜……呜呜呜……”

“哭……哭什么，傻丫头……以正义之名……制裁懦弱与背叛……身为审判者的‘乌鸦’可……可不能在人前……流……”

男人断断续续的声音消失了。

“德里克？”

“……”

“德里克！！”

悲戚的哭叫响彻天空。只是在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却不合时宜的混进了AS引擎由远及近的声效。应和着那些杂音，另外一个焦虑的女声出现在了音频文件里。

“Crow3！终战命令下来了，我们战败了，撤退的飞船将在013……”

“……呜呜呜呜呜……”

不知是不是被眼前的景象所惊骇，后来的那个少女在重新开口后时用的是充满了怀疑的颤抖语调。

“……蕾拉姐，你杀了德里克队长？”

“……呜呜…呜呜呜……”

呜咽似乎并不是女孩想要的答案，随着AS座舱盖打开时的排气声，一串匆忙接近的脚步成为了之前那个伤心女人痛哭时的伴奏。

紧接着，突然降临的两声清脆枪响给一切画上了完结的句号。

“格林下士，你在我的房间里做什么？”

在音频文件的第二声枪响之时，罗塞莉的声音从我身后的房门处传来。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中的我还没回过神来，慌乱之中，那块鲜红色的指挥面板就已经掉到了地上。

“咣当！”

这一声远比面板落地更加激烈的碰撞声成功的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回过了头，首先确认了紧随面板之后落在地上的是一个装着沐浴液与各种入浴工具的金属小盆。然后随着视线的上移，我看到了一个只披着一条浴巾，浑身散发着水蒸汽，完全赤身**着的罗塞莉。

【！！！！】

来不及思考，我的身体做出的最快反应就是立刻将头转了回来。

紧接着，我听到了手枪上膛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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