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黑与白（上）

“来自GMIR是什么意思？她是GMIR的人！？为什么GMIR的人会到这里来！”

完全不顾礼节和场合，在我印象中那个遵纪守法从来不会质疑命令的黑发少女，此时正杏目圆睁的厉声质问着台上尴尬的少校。而事情的起因居然只是因为一个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的短语简写。

“罗塞莉少尉，注意你的身份。”

同样站在台上的阿尔维斯第一时间站出来训斥了罗塞莉，但‘乌鸦’反常的无视了上级的意见。她凌厉的视线从双手颤抖的举着文件夹板挡着面部的阿什莉参谋的身上移开，很快就重新聚焦到了一旁光彩照人的克罗艾的脸上。

“雨宫上尉，既然帕米拉少校不愿说，那么就请你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吧！”

“你是来自联合军政战处第七特别独立作战联队的蕾拉·罗塞莉少尉对么？我看过你的档案，知道你是个很优秀的人才，今天能以你的长官的身份站在这里，我十分的荣幸。”

克罗艾没有急于为自己辩解，只是她传递出的善意并不能得到黑发少尉的认同。罗塞莉非但没有理睬她的谦恭，还在听到‘政战处’‘联合军’这些名词之后使劲的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克罗艾有说错什么吗？】

虽然少尉的脾气一直都不是很好，但我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她对上级军官发那么大的火。其他人似乎也没搞清‘乌鸦’突然暴走的原因，于是在争执升级前大家都选择了在一旁静观其变。

“我曾经供职的作战部门正如刚才帕米拉少校所介绍，详细一点的话就是GMIR所属的高级战术教导中队502nd‘红色水蛭’。不知道这样的说明能让你满意吗？”

“呵，‘红色水蛭’，真是了不起啊！一群被你们杀害的殖民星人染红的吸血鬼！”

“少尉……注意你的用词……”

坐在罗塞莉身边的艾吉斯拉着她的紧身服好意的提醒了一句，不过少尉根本没有把这个矮小的军官当一回事。她甩开了中尉的纠缠后直接粗暴的伸手指向了克罗艾的方向。

“用一个GMIR来替换诺艾尔队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我本来还以为和平维持军起码能保有身为一支独立军队的最后尊严，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要被你们这群宵小之辈玩弄于股掌之中！”

“罗塞莉少尉！你是不是也想跟哈金斯一样去整训中心接受一下‘再教育’啊！？”

面孔严肃的阿尔维斯不怒自威，眼看他拿起了呼叫宪兵的通讯器，克罗艾在关键时刻横**来，拦住了他将要举到唇边的左手。身处风暴中心的银发女性依然保持着冷静，在阻止了阿方索的行动后，她转过头用平和的语调继续尝试与盛怒的罗塞莉进行交流。

“罗塞莉少尉，我不知道你对我这样的原GMIR成员有什么偏见，不过既然我们现在已经站在了同一面旗帜之下，那么我相信我们之间不管有什么样的误解都可以用真诚的沟通来解决，集合会结束之后，我能找你单独谈谈吗？”

“‘谈’？你以为就凭你‘导引者’那些蹩脚的小把戏能唬住我？”

罗塞莉‘哼’了一声露出了一个冷笑。

“去你的‘导引者’！去你的GMIR！你和你的主子或许能把阿恩贝格斯那群腐败的蠢猪耍得团团转，或许能把和平维持军变成你们的看门狗，但你永远也不会成为我的长官，我也永远也不会听一个来自GMIR的贱货发号施令！永远！”

在公然藐视上级，带头违抗军纪，公开发表**言论之后，原联合军出身的罗塞莉又做出了惊人的宣言。她现在的叛逆行为已经不是简单的关禁闭能够了事的了。看着她在一屋惊恐的男女反应过来之前摔门而去，我满脑子都在思考刚刚这短短的五分钟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GMIR是什么？少尉她这是怎么了？】

不等我想出问题的答案，有的人已经做出了实际的行动。艾吉斯和伊希尔一前一后的站起身打算追回少尉，但他们还没跨出走道就被克罗艾给叫停了脚步。

“慢着，阿什莉参谋的话还没有说完，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但是……罗塞莉少尉她……”

本来气场很强的贝拉，在眉头微锁的新队长面前，语调温顺的就像个小女生。

“少尉的事情由我来处理，现在全队的优先事项依然是完成集合会剩下的预定内容。我们是一支有着团队纪律的作战部队，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打乱整体计划。”

克罗艾的话确实很有说服力，不但一边的阿尔维斯频频点头，伊希尔他们在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后也重新坐了下来。不过上尉她居然把少尉气恼的摔门而去的行为形容为‘一点小事’，这种说法，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认同。

“那么，阿什莉参谋，你可以继续了。”

银发女军官向自己的同僚点头示意，只是颤颤巍巍的抱着文件夹板的帕米拉少校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巨变中回过神来。

“Black Crown，‘Leech0’请求继续进行情况说明！”

叹了口气的克罗艾换了一种说法，这回她终于得到了帕米拉少校的回应。在满头大汗的作战参谋重新开口的同时，克罗艾在与阿尔维斯耳语了一番后跳下了讲台。

“格林下士，你跟我来，我们去找罗塞莉少尉。”

听到新队长的命令，我愣了一愣，虽然之前我也产生过不管不顾的就这么冲出去追罗塞莉的念头，但我可万万没想到克罗艾上尉居然会要求我跟她一起行动。

“为、为什么是格林下士！？”

伊希尔抢在我这个当事人开口之前站起身向克罗艾高声发出了疑问。一句话都还没能讲完的就又被打断的阿什莉参谋只好再次可怜兮兮的用文件夹板遮住了自己的面孔。

“因为他离门口最近，有什么问题吗，贝拉军士长？”

“呃……没……没有……”

克罗艾脱口而出了一个无可反驳的理由，一脸尴尬的伊希尔在大家的注视中满面通红的差点缩到桌子底下。

【都这个时候了，你到底在干什么啊……贝拉……】

我略带同情的看了看她那急速缩小的背影，转身跟着克罗艾上尉离开了作战简报室。

长长的走廊在感应灯的照射下几乎看不到尽头，寂静中陪伴着我们两个人的只有鞋子踩在地板上发出的轻微声响。银发上尉似乎并不着急追赶‘乌鸦’，此时的她一只环抱在胸前，另外一只手以此为依托扶着下巴，正在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些什么。

“对于少尉可能会去的地方，你有什么想法吗？格林。”

“可能会去的地方吗……”

说实话，我对罗塞莉的了解可能还没有身边这个新来的军官多。虽然昨天晚上在那梦幻一般的湖边，我知道了少尉在联合军时代的很多悲伤往事，但平时生活中她是个怎样的人，又有些什么兴趣爱好，我就完完全全的一无所知了……

“我不知道……要不我们去AS的整备仓库看看吧？”

罗塞莉驾驶AS的技术被她蹂躏了两个星期的我是最清楚的了，说什么也不能让现在这个状态的她登上装甲步兵。

“没有那个必要。”

克罗艾毫不犹豫的否定了我的提议。她举起左腕指了一下自己那块连接在驾驶服上的多功能指挥面板，在其上的一个小型的雷达屏幕里，清清楚楚的标示出了我们中队全体人员的所在位置。

“这个系统追踪的是便携式通讯器定时发出的定位信号，所以少尉应该还在这栋宿舍楼里，不过不连接外部设备的话，定位器的精度有限，只靠它我们可没办法把少尉给找出来。”

“这个定位器……”

我饶有兴趣的看着上尉手腕上的指挥面板，虽然我的连体驾驶服的手腕处也有一块面板指示器，不过它的大小与功能都无法与克罗艾的相提并论。对我来说用这么小的屏幕来看视屏资料实在是太煎熬了，非战争状态我这个驾驶员也没有什么通过这东西进行外部连接来修复AS机载系统的机会，所以平时一般我也就是用它来看看时间和照相。

“原来军官的指挥面板这么强大啊……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我由衷的发出了感慨。

“我的这块指挥面板是GMIR标准的特殊装备，所以会有很多一般的型号没有的功能，我们还是先把精力放到罗塞莉少尉的身上吧，她的宿舍在几楼？”

说话间，克罗艾熟练的取出了自己腰后枪套里的防身手枪。

“上尉。”

我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想到什么了吗？”

银发军官在听到我的呼唤后，同样转过身停了下来。

“上尉，有必要么？”

我灼热的目光几乎要烧穿她手上拿着的那把武器暗灰色的塑料外壳。我不敢相信昨天那个对我温柔体贴的像个天使一样的克罗艾，才过了一天就试图在我面前行使如此**裸的暴力！少尉虽然有错，但已经那样了的罗塞莉，被战争戕害成了那个样子的罗塞莉……我认为绝不应该受到这么过分的对待！

“有必要，罗塞莉少尉曾经所属的‘联合军政战处’是联合军组织形式里一个很特殊的部门，‘第七特别独立作战联队’也不是一般的作战单位，GMIR的作战手册里明令禁止单独与他们交战，其实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能有更多的后……”

“我不是在说这个！”

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起了我激动的声音。

“什么特别独立什么联队什么政战处……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罗塞莉少尉现在难道不是我们的同伴吗？之前克罗艾上尉你说过要对话解决问题，为什么现在又要动枪？这就是你们GMIR的作法！？那正确的一方不就是罗塞莉少尉了吗！而且你老是GMIR，GMIR的……GMIR到底是什么啊！”

克罗艾拔出手枪的那个简单动作，几乎让我的情绪完全失控。不顾现在事态的发展，也不管军衔的尊卑。看着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我一口气将自己心里所有的想法全部倾吐了出来。

“回答我！雨宫上尉！”

“格林，你冷静一点。”

没有着急回应我的问话，受到诘问的上尉只是向前逼近了一步，我本能的往后小退，双手不自觉的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你现在的状态并不太适宜接受我的说明，不过我还是会把你想知道的东西统统的告诉你。”

没有任何预想中的训斥或胁迫，有的只是在我耳边温和响起的柔美声音。

“GMIR就是‘地球远征军总参谋部军事情报侦察总局’的首字母缩写。它是集军事政治情报搜集与分析，海陆天三栖特种战斗，反制非常规武力威胁等多种使命于一身的情报机构，同时它也是地球远征军的保护伞与监护人，是在离人类的故乡数百光年之外的人性的第一道，很多时候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克罗艾的神情并不严肃，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充满着力量。

“不惜一切代价保证一切都在正常的轨道上运行，不管是殖民星政府还是地球远征军。这就是我们的神圣使命。”

“是保证在地球人指定的‘轨道’上运行吧！”

没等上尉说完，我就任性的回顶了一句，胸中不由分说的为罗塞莉激荡起了一股不平，我觉得再让GMIR这样无法无天下去，被绑在地球战车上的和平维持军早晚有一天会失去维护永饶星和平的资格。

“你错了，格林。GMIR从来不会替谁做出选择。”

没有被我的话语影响，克罗艾的眼神依然和她的语调一样坚定。

“幸福也好，自由也好，所有的选择都要由殖民星人自己来决定，这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你们的天赋权力，也是你们不可推卸的沉重责任。我们的工作只是保证你们能够像现在这样自由的掌握自己的命运。扪心自问一下，格林，如果没有地球远征军，没有我们GMIR在这颗星球上洒下的鲜血，你觉得永饶星能有力量决定自己的未来吗？你觉得它能真正的拥有和平，安宁与明天吗？”

“但是现在……”

“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同，即使战争结束了，永饶星依然危机四伏。新生的和平维持军需要我们的经验，需要我们的引导。这根本不是少尉所说的‘控制’，也不是你理解的‘把持’，我们只是在你们能独立成熟的选择你们所必须选择的‘未来’之前，以我们的力量来守护你们的‘现在’……明明是跟我们一起在相同的道路上前进的同志，你为什么就无法理解我们GMIR的立场呢？”

一席话说的我无言以对，看着轻轻摇着头的克罗艾，我本来坚如磐石的内心产生了很大的动摇。但就算像她说的那样，GMIR确实是为永饶星的和平而来，那也没办法解释她出尔反尔的要对可怜的罗塞莉使用暴力的原因。

“你又对真正的少尉了解多少呢？”

我的嘴唇颤抖着，说出的每个字都耗费掉了巨大的精力。凝视着克罗艾那天使一样的面容。我以复杂的心情沉默的等待着她的回应。

“我知道她是一个坚强的人，就像你一样。”

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一般，一只带着温度的的手轻轻的搭上了我的肩头。

“但是她跟你不一样，她没有办法以自己的意志自由的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联合军对她从小开始的有针对性的严酷教育造就了她现在的偏执，她虽然在用自己的方式进行反抗，但终究无法摆脱那些早就融入了她潜意思的毒害与束缚……换句话说，现在的少尉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格林，但温柔不是变相的软弱，如果不能站在相等的地位上，你的温柔也不会有任何的意义。”

【她说的是正确的吗？】

我握紧了拳头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但在上尉那柔和视线的注视下，我始终得不到任何的答案。

“即使这样……即使这样我也……”

无法反驳上尉的话语，我低下了脑袋，心中满是那个在湖边被我深深的拥入了怀抱的黑发女孩的影子。她芬芳的微笑，她温暖的前额，她那颗伪装冷漠的脆弱心灵……仅仅因为克罗艾的这番看似无比正确的解读，就要让我对它们做出全盘的否定吗？

到底谁对谁错？

我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手套上传来的阵阵冰冷刺激着我混沌的神经。汗水从我的额头上滴下，在心绪混乱的我反应过来之前，一阵暖流传入了我的掌心。

那是克罗艾的体温，在握住了我的双手后，她将自己的防身枪械不由分说的塞到了我的手里。

“上尉……这是？”

“我说过了，温柔要有相应的力量来支持，你不觉得你现在比我更需要这把手枪吗？”

我呆呆的望着面前的银发上尉，只感觉手上的武器此时是那么的沉重，重到我根本无法将它举起。

【靠这种东西，会让我变得强大吗……】

我握着上尉的手枪颓然的思考起无谓的问题。几分钟之后，被黑暗和沉默重新笼罩了的我们两人，终于还是来到了拥有悲惨过去的少女位于宿舍二楼角落里的单人房门口。

“准备好了吗？格林。”

在那块功能强大的指挥面板的帮助下，克罗艾不费吹灰之力就解除了房门的锁定。而提着手枪呆立在门口的我，却实在不知道此时自己到底应该以一副怎样的面孔来面对那个已经被疯狂的战争折磨得没有了未来的罗塞莉，面对那个连短暂的幸福也无法被允许拥有的可悲女孩……

“格林？”

克罗艾在开门前简单确认了一下我的状态，握紧了手中的9MM防身手枪的我向她轻轻的点头做了回应。在罗塞莉的房门被缓缓打开的同时，我也在心中默默的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雨宫上尉，错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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