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雨中的日子（下）

一个小时后，我带着布满全身的青紫瘀痕，准时的来到了16TH的整备仓库。只是在这里迎接我的人却很悲伤的只有满脸雀斑的整备兵肖恩。

“这是正义的审判！”

“……别闹了……咳咳……我可是被少尉害惨了……”

我摸着自己红肿的侧脸露出了尴尬的苦笑。常言道‘祸从口出’，但我也没想到那帮家伙下起手来居然这么恶毒……反正人类这种东西，作为一个群体就是那种不看着自己的同类受苦就活不下去的可悲存在。

【罗塞莉少尉不会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才故意找贝拉的茬的吧？】

我赶紧摇着头驱散了自己阴暗的想法。

“肖恩你看到罗塞莉少尉没有？她叫我在这里等她。”

“在想什么呢？神圣的整备仓库可不是给你们做那种肮脏事情的地方！在食堂被揍了一顿还不老实？还想再尝尝我们整备兵的力量吗，嗯！？”

“……我看真正肮脏的只有你的思想吧！为什么什么事都会被你联想到奇怪的地方去啊！”

我大声抗议起来，明明少尉和我的特训也不是第一天了，肖恩这家伙摆明了是在寻我的开心。

“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真不愧是鬼畜王，明明还没到一个月的时间，连‘16TH最后最强的壁垒’都被你给攻破了……可恶！这是只有恶魔才能微笑的时代吗！！”

“……布莱索军士，你越来越没谱了……我跟少尉真正的关系你比谁都清楚吧……”

事实上我跟少尉这两个星期的特训，机体的整备都是由肖恩他来负责的，我每天晚上会被罗塞莉折腾得多惨，亲眼目睹了全程的他可没有立场说什么瞎话。

“唉……就是这样才叫人嫉恨啊……孤男寡女，每天晚上挥洒着青春的汗水……”

“为什么你要说得那么容易让人误会啊！”

我再次大声抗议起面前这个不正经的家伙，视线却在不经意间扫到了他身后一台停靠在仓库另外一边的一个单独的补给架上正在充电的装甲步兵。

青色的标准涂装，没有任何标识，腿部水迹未干，正是刚才送我渡水的那台联合军制新型AS。

“那台AS是什么啊？”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果断的打断了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的肖恩那些意义不明的喃喃自语。顺着我的指向，布莱索只漂了一眼就迅速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那台AS啊……听说是雷纳德武器试验中心送来这边准备进行实战测试的联合军最新锐的主战机型，不过老爷子不让我们多问，所以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

“那驾驶员是谁你应该知道吧？刚才晚饭时间还开出去过一次。”

“不知道哦，晚饭时间不是我在值班，而且那台AS跟伊芙琳妹妹的‘尖兵’MKII一样，老爷子不许其他人靠近。”

“是……这样么……”

我想要得知驾驶者身份的希望落空了。不过想想也是，如果驾驶员真的是克罗艾上尉而碰巧又被肖恩知道了的话，以他的性格，大概早就广播到全永饶了吧。

带着不甘，我又看了几眼那台特别的AS，此时面前的整备兵却突然面带紧张的向我的方向行了礼。

“晚上好！少尉！”

肖恩的行礼的对象当然不可能是我，我转过头的瞬间刚好对上黑发黑瞳的罗塞莉那冷峻的目光。一想到刚才在餐厅我当着少尉的面说了那样失礼的话，这样突如其来的四目相对立时就让我的额头涌出了冷汗。

“晚上……好、好……少尉！”

嘴巴又开始不听使唤了，我现在十分怀疑当初那份‘蛇毒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的医疗结果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少……少尉，你吃……吃饭了没有……”

肖恩的情况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别看他平时跟一群笨蛋在一起的时候谈笑风生挥洒自如，但与斯特劳斯不一样，这家伙在真正面对不熟悉的异性的时候，会紧张得像个遇到老师家访的小学生。

“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军士，我要跟格林下士单独呆一会，你先去准备一下我们两个的AS。”

在罗塞莉冷漠的指派下，转身离开的肖恩咬着牙齿向我露出了充满嫉恨的可怕眼神，但我现在可没工夫理他。少尉之前明明说过取消训练，但转过头又让肖恩去准备机体……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之后，我只能想到她是想玩什么比训练更可怕的‘惩罚游戏’。想起罗塞莉之前也有提到过所谓的‘替代’……不光是额头，这回我的冷汗已经湿透了整个后背。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虽然被人痛打了一遍的身体确实哪里都不舒服，但我在担心的却完全是另外一个层面的问题。就在我烦恼得不知该如何回话的时候，罗塞莉少尉抢上前了一步，伸出双手捧住了我的脸。然后她毫无征兆的撩开了自己前额的刘海，将自己的脑袋抵到了我的额头之上。

少女发梢特有的清香闯入了我的鼻腔，细腻的肌肤，微温的轻触，罗塞莉身为女性的柔美气息扑面而来，彻底颠覆了她平时那副冷漠的军人形象。

“罗塞莉少尉，你在干什么！”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我赶紧推开了少尉的身体。刚刚在餐厅她只是靠了我一下就让我被打成了这样，如果刚才那一幕被人发现，说不定我的小命都会丢掉！

“不是挺有精神的吗？训练的话也应该不会有问题才对。”

“完……完全不是一回事吧！”

满脸通红我使劲的摆起双手，心想少尉也未免太狡猾了一点，居然用这种可怕的办法来试探我。虽然她刚才抵住我额头的那一下似乎有某种神奇的效果，让我弥漫全身的伤痛舒缓了很多，但老是搞这样的‘突然袭击’，我的心脏早晚有一天要承受不住。

“别担心，我说过的话不会食言，刚才只是在确定你的体温有无异常，因为等会我们要去的地方比较远，到时要是你的身体出了问题，可能没办法得到及时的医治。”

罗塞莉面无表情的为自己的行为做了说明，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看着她这幅冷冰冰的样子我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了些许的失落。常态下的少尉虽然让人安心，但我偶尔也想见到她更加真实更加可爱的一面。这不是在奢望罗塞莉她能向我敞开心胸，只是希望她多少也能像个同龄女孩一样轻松的去面对生活。

不过这对经历过战争地狱的她来说，根本就没有可能吧。

【所以说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啦！】

我抬起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就在这时，肖恩毫无活力的低沉声音响在了我们俩的耳畔。

“那个……打扰两位一下，你们的机体已经准备好了……”

只是简单的检查下区区两台机器，不至于会让他一个老手累成这样，当看到他那副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之后失魂落魄的表情，我立刻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不是那样的！我跟少尉除了上下级关系之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

我徒劳的试图辩解着什么，结果只换回了肖恩眼角带着泪花的微笑和一根颤抖着竖起的拇指。

“鬼畜王的历史……今天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你不要语调沉重的乱作旁白啦！”

“鬼畜王的传说仍在继续。”

“微妙的改变了一下说辞也没用啦！另外少尉你也解释一下啊！被误解的可是我们两个人啊！”

我转头看向罗塞莉，但她已经提着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包向停靠着她的AS的补给架走去了，没有办法的我只能摇着脑袋向反方向自己那台XM-11的位置跑去。

“鬼畜王，你跑错位置了！你的XM-09在三号补给位!”

肖恩带着怨恨的语调从后面如鬼魅般追来，我一边在心里诅咒着这个公报私仇的笨蛋，一边转换了自己前进的方向。

【还真是只有一台最老旧的XM-09啊……】

我叹了口气，以最快的速度换上紧身服后翻身跃进了驾驶舱。在我打开机载电脑的同一时间，雀斑整备兵的声音在中队的公共频道中幽幽响起。

“不是我存心为难你这不要脸的鬼畜王，虽然我超想这么做的！事实上是你之前一直在驾驶的那台XM-11今天一早被帕米拉少校下令收回了，在新机体调配下来之前，你就先用这个忍耐一下吧。反正都是一个系列的。”

“别开玩笑了……能一样吗……你其实只是想看我被少尉痛扁吧。”

“随你怎么想，不过别忘了你们每天卿卿我我完了之后是谁在给你们收拾烂摊子。你用的AS如果被扁烂，最麻烦的是我好不好！”

肖恩说的没错，但阿什莉参谋的命令下得也太巧了，现在这个时候收回我的AS，是因为我的表现太差，配不上新型机的性能么……

“想说闲话的话，请不要占用中队的通讯屏道。今天不进行对抗性训练，使用低强度的旧式机也没有关系，我只是希望Warlock你下次对AS的启动和确认能压缩到1分钟内完成，我现在可以在这里等你，但我们的敌人可不会停下来等你。”

我还没来得及感伤一下自己机体被收走一事，罗塞莉劈头盖脸的狠批就已响在了通讯器里。她说的都是对的，我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在16TH，用正论来噎人和说教，少尉的水平一点都不在阿尔维斯上尉之下。不过就算这样，每次被她批了之后我还是会在心里暗暗的发出抗议。

【哼……你不用换衣服启动当然快，光是让充气气囊适应体型进行微调就不止一分钟了吧……】

说起来，少尉她为什么一直穿着驾驶服不脱也是个谜。还好她白天足不出户基本都在队部休息室里待机睡觉，要是她像我们其他人一样正常活动的话，老是穿着驾驶服不但容易将它弄脏，而且那身联合军款式的暗红色紧身衣还肯定会在基地里给她惹上不小的麻烦。

【是在联合军里养成的习惯么……联合军还真是没有人情味的军队。】

我感慨了一句，赶在少尉再次开腔之前完成了启动检查并向对面的那台纯黑色涂装的XS-04MKM发去了准备完毕的光信号。

【如果这里放不下的话，战争永远都不会结束。】

确认了对方简洁有力的‘跟随’的回应信号后，我的耳边不知怎么的回响起了艾吉斯那天晚上跟我说过的话语。

【罗塞莉少尉……你真的想背着那些东西走完余生么？】

没有给我答案，黑色的装甲步兵，只在我的监视器镜头中留下了一个疾驰而去的背影……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夜空下驾驶AS了，每次置身于浩瀚的星穹之下，我都会由衷的感叹大自然的神秘与美丽。但这一回有一点不一样，我本来以为少尉的目的地会是第五区的演习场或者类似的野外靶场，却没想到一出阿提努斯基地，黑色的守护神就拐上了一条通往东北方向的崎岖小路。

这条林间小路极其坎坷难行，宽度仅容AS一机通过且岔路众多，天空中的朦胧细雨再加上周围黑暗陌生的环境，我使出了看家的本领都好几次跟丢了XS-04的踪迹，要不是罗塞莉一直打着红外信号灯时不时的停下来等我，以我现在的技术根本没有跟上她的可能。

【这是要去哪里？】

我在心里犯起了嘀咕，因为军用地图上没有标示这座密林的周围有任何的军事建筑。看着机体监视镜头里那些一沉不变的压抑景色，要不是卫星定位仪还在正常工作，我都以为我们俩只是在原地打转而已。

“罗塞莉少……”

“在AS上的时候请互相称呼作战代号，Warlock。”

“……Crow3，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再往前走的话，似乎要离开阿提努斯基地的雷达导引范围了。”

我谨慎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但回答我的却是一阵冗长的沉默，就在我以为刚才的通讯信息没有正确发送正准备再重复一次的时候，Crow3开口做出了回应。

“跟紧我，还有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这种含糊其辞的应答方式可不是罗塞莉的风格。更让我不安的是，少尉对这条罕无人至看起来荒废了许久的小路意外的熟悉，似乎每一个岔路每一个拐弯要怎么走好像都已经牢牢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我偷偷查看了一下卫星地图，这个方向虽然是通往奥利维亚市的方向，但我们周边可没有任何一条已知的道路可以到达城市。

【怎么回事……】

我飞快的开动脑筋分析起当前的局势，但不管我怎么想也得不出能说服自己的结论。道路两侧黑暗狰狞的树木遮蔽了星空，泥泞不堪的路面则在造型诡异的灌木的压迫下不断的缩小，感觉上就像是从土地里伸出了无数魔手要阻挡我们前行，又好像我们是在自寻死路的向着遍布利齿尖牙的地狱之口急进。

“蕾拉·罗塞莉！”

在我的辅助轮再一次被横生的灌木卡住，机体几乎侧倾翻倒之后，承受不住周围环境带来的巨大压力，我终于喘着粗气吼出了少尉的名字。这时我们已经深入了这片密林差不多七八十公里了，离我们离开基地也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的时间。

“我说了，驾驶AS的时候要互相称呼对方的作战代号。”

回转过身的黑色守护神扶住了我的XM-09，在我们两机的努力下，自由斗士很快恢复了平衡。

“还有，我们已经到了。”

守护神后退了几步，让开了前进的道路，再又往前走了一段后，迎接着我的是道路尽头一片耀眼夺目的璀璨光辉。

【这到底是……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要是我的双手现在能揉眼睛的话，我一定会使劲的揉它直到揉出眼泪。因为在那地狱一般犬牙交错的恐怖密林后面的是根本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动荡残酷的可悲世界中的美丽事物，那是只有‘童话’一词才能完美形容和匹配的壮阔绝景。

那是一潭在月光和星空下静静的泛着粼粼波涛的安详湖水。

【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只是隔着摄像头看一眼就能让人全身心都放松下来的安谧湖泊，竟然就在离阿提努斯基地不到一百公里的地方，而且这如同梦幻一般的美景除了罗塞莉少尉之外居然从来都没有人发现过！这讽刺的事实让我不由得怀疑起那些所谓的‘侦查卫星’的真正存在意义，作为人类渴望看得更远的眼睛，难道它们就只能看见那些灰色的废墟和弹坑，只能看见那些人类互相残杀的丑陋痕迹，而看不见这大自然对生命最伟大最无私的恩赐吗？

我情不自禁的打开了驾驶舱，尽情的饱览起这治愈人心的美景。在鼻腔接触到雨后湖区新鲜洁净的空气的那一瞬间，我的灵魂似乎都要飞出身体引吭高歌。

“罗塞莉少尉！”

我踩在AS上忘情的向着不远处的黑色机体挥舞起双手，在走出了装甲步兵的罗塞莉解开了她脑后束缚着长发的发兜后，她那一头如瀑的乌黑青丝，在微微吹动湖水的夜晚的微风中瞬时轻舞飞扬。

“格林下士，你之前钓过鱼吗？”

少尉双手拱成喇叭状朝我的方向回起了话。紧接着，她低头弯腰钻到了AS的身后，打开了装甲步兵的储物箱，取出了之前那个我在整备仓库里看到过的大包。

“现在知道我之前一直忍着不说目的地的原因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罗塞莉说出这句话时，我感到她的脸上似乎洋溢着少女小小诡计得逞之后特有的狡黠微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少尉在笑，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让这美丽的笑容永远盛开在她那白皙光洁的脸庞之上。

“少尉……我真是败给你了。”

我故作懊恼的回应了一声，朝着她的方向小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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