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战火中的医生们（2）

但就在听到年轻人姓氏的同时，医生的双眼难以察觉的收缩了一瞬，这是他时隔多年之后再一次听到这个久违了的姓氏，而这份怀念的感觉，甚至足以让他的露出一个嘴角微微向上弯起的笑容。

半晌，医生才开口回应了莱恩的自我介绍。

“你好，莱恩，叫我医生就好。”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般的，继续说道，“……还有，你的姓氏……是厄特森？”

罕见的，医生第一次直接用名字称呼初见的人，而莱恩也因为别的问题没有注意到医生这个有些奇怪的举动。

也许因为不是很明白医生的问题，莱恩发出了有些疑惑的哼声，然后才老实的回答了问题。

“嗯……是啊，我的姓氏就是厄特森。嗯……请问这个姓氏怎么了吗？”

看着一脸担心的问着这个问题的莱恩，医生用还是一如往常的平淡声音开口。

“不，没什么。但还是冒昧的问一句，你是不是来自圣厄特森慈爱孤儿院？”

“咦？！您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莱恩这个诚实的表现，医生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甚至还不经感慨道，原来他真的来自那里啊，但想必，如今的那里，也早已是物是人非了吧。

莱恩窥探着一言不发的医生，小心翼翼的问道。

“医生……您和麦克白院长……很熟悉吗？”

但医生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我不认识你们的院长，但我的姓氏，就是厄特森。”

“嗯……？……！”

一开始没有理解医生话中意思的莱恩在过了一小会后才终于明白了过来，有些过度惊讶的睁大了双眼。

“您……也是孤儿？！”

这个回答着实震住了两个老医生，他们尴尬的对视了一眼，医生可以很明显的从雷巴科夫的眼睛里读出“我家小崽子这个样子真对不起”的意思。

而医生也并不怎么在意这种事情，向雷巴科夫回了一个表示没关系的眼神。

而莱恩则是来回看了看用眼神交流的两人，有点战战兢兢的问道。

“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但这一次，两个前辈几乎同时到来的锐利眼神封住了他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也正因如此，他才意识到自己周围的光亮正渐渐变化这件事。

微微的，莱恩板起了面孔，在鼻腔里，涌进了浓的化不开的硝烟味。

他知道，他们行将踏上战场。

一种初次踏上战场的昂扬情绪在莱恩的内心扩散，他甚至还开始了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些都无伤大雅，是第一次踏上战场的年轻人常有的情绪。

但在短短的十分钟后，这种昂扬的情绪就彻底的破碎四散了。

那是只能以地狱一词形容的景象，被无数炮弹犁过的土地支离破碎，暗红色的血液和银灰色的纳米机械浸染着整片土地。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原野上，四处散落着燃起浓烟，机械内脏裸露在外的钢铁猛兽的残骸，就像这片土地一样支离破碎的人体残骸，它们拉出一道又一道细长的影子，就像是无数骸骨铸造的墓碑。

这就是敌人，以及友军最后所能得到的悲惨下场。

战场上已经找不到除了他们几个人之外的活物了，放眼望去，除了尸体之外，只有在战线另一端聚集成团的，明明已经死去，但还执着的存在于世的机械亡灵而已。

此时寂静的让人内心发寒，人肉烧焦的异味和鲜血、硝烟的味道混在了一起，冲入了莱恩的鼻腔，面前犹如大规模屠宰现场的景象深深的刻入他年轻的双眼。

胃里剧烈的翻涌了起来，即使作为医生理应见惯了血腥的场面，即使作为医生理应见惯了病人的伤口，但他却从未味道过如此令人作呕的味道，见到过着这简直是在亵渎生命的扭曲景象。

莱恩大口大口地呕吐了起来，即使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也停不下来。持续干呕带来的剧烈虚脱感让他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了被炮弹炸的松软的地面上。

原来，这，就是战场吗？

有些晃神的年轻医生想起了老军医说起战场时欲言又止的态度。

“用你自己的眼睛去见证吧，但希望你不要迷失其中，忘却了自己的使命。”

那时的老军医轻拍着他的肩，那时的他可以坚定自己救死扶伤的使命，但现在呢？呈现在面前的景象就是绝望一词在世间的具现化身，那自己的使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反正，最终还是谁都救不了吧……

即使是孤儿，但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温暖的环境中的少年远比那些老油条容易受到打击。他年轻的双眼渐渐失去光泽，似乎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也许他会就这样一蹶不振吧，也许他会就这样堕入深渊吧。

但少年还是想起了老军医的告诫，他说，不要迷失其中，不要忘记初心和使命。

只要不忘记这最重要的两点，人总是能爬起来的，总是能跨越难关的。

也许少年还是乐观的吧，所以他使劲晃了晃头，从地上站了起来，用袖口抹掉了嘴角残留的呕吐物，有些蹒跚，但还是坚定的走向了被分配的方向。

另一边，医生和雷巴科夫快步穿行在几乎被看不出原型的尸体和残破的机械填满的堑壕里，如果还有些保留着原型的尸体，两人就会取下他们脖子上挂着的兵籍牌，收在自己的腰包里。

但，他们没有见到一个活着的人。

“你确定那个小子没问题吗？”

医生的声音再一次的恢复了那种机械咬合般毫无起伏，无机质般的状态。

“没问题，我让他到后面接应，不用进入堑壕的。”

提着手中的十二点七毫米口径突击步枪的雷巴科夫紧盯着面前，头也不回的回应。雷巴科夫并不觉得医生的声音有什么怪异，因为他自己的声音也和医生相似，没有包含一丝情感，空洞的就像一成不变的敲击声。

“我说的不是安全，你知道的，”医生抽完最后一口劣质香烟，随口把烟蒂吐到地上，“……我说的是他的精神方面，我不知道年轻人能不能受得了这种打击。我们现在很缺人手，没必要造成多余的损失。”

“这是所有军人总有一天要面对的问题，他也一样。”

“我还以为这种事已经结束了，”医生顿了顿，“我们让它结束了。”

“这是不可能的，”雷巴科夫轻笑，“只要人类还存在一天，这种事情就一天不会结束啊。”

“毕竟这就是人类。”

补了一句的雷巴科夫耸耸肩，语气中既有无奈又有豁达。

“你说的对，”医生也是无奈的笑了笑，即使他那双幽邃的钢蓝色双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这就是人类。”

又走了几步，场观测装置投射到护目镜上的数据小小的波动了一下，而医生也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波动，即使在这个干扰异常强烈的地方，只要距离足够近，帝国制的观测装置就是一如既往的好用。

而这一次，他探测到的，是一个濒临油尽灯枯的生命信号。

雷巴科夫飞快的向医生递了个眼色，看来他也发现了这个信号，也无需过多的交流，一下子加快了脚步的两人冲向了信号所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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