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夜和黑】

洛华的状态远比我预料得要好，她表现得十分冷静，没有任何不愉快的迹象，相反，她甚至还反过来对我进行安抚。

“被困在废弃仓库里也挺有冒险氛围呢。”洛华发自真心地对我说，“人少了以后反而有种紧张感。”

的确，孤身探索的刺激是一大伙人行动无法企及的，但我本身更倾向于后者，因为我的胆量实际上并不大。

“嗯，但不要再往仓库深处走了，那边太黑不安全。”我直视着洛华的双眼，正色道，“我们就在门口耐心地等人来救我们出去吧。”

洛华接受了我的提议，跟我一起坐在了门边的一张木工桌上。

借着从高处窄窗投入的光线，可以看出仓库深处物品的轮廓，这里比外面看起来还大，宽敞的空间内存放着许多不知用途的金属架和一排排堆叠在一起的纸箱。

“马昂，这里真的会藏着妖怪吗？”洛华双腿并拢，用手掌撑着桌面，扭过身子问我。

“你自己不就是吗。”我回道。

“不是！我指的是那种…罪犯、或者凶恶的怪物。”洛华这么说着，稍微瞥了一眼光线够不到的身后的阴影。

“谁知道呢。”我不想表现得过于无趣，便给出了这样的答复，然而…

“哐啷”。似乎是桶子被什么东西从架子上碰了下来。

我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大气都不敢喘，咽了口唾沫将视线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只小号的铁桶在阴影中滚动了几圈，最后落在了光与影的交接处。

洛华一下从木工桌上滑下去，双脚落地后快速钻到了桌子下面，而我也立即照着她的样子躲了起来。

在铁桶造成的骚动平息之后，黑漆漆的仓库再次陷入沉寂，只是这回它变得更加阴森可怕。我跟洛华面面相觑，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紧张地在桌下等着，既希望黑暗中的东西尽快出现，又恨不得它永远不要出来。

洛华带着祈求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是想要藏到我身后，她离光亮的尽头更近，要是真有什么从里面冲出来的话先中招的一定是洛华。

我的内心经历了相当艰难的纠结，虽然体力上可能稍微占优，但我的胆气可没比洛华高多少。可是，考虑到会将她卷入这场事故也有我的责任，我还是悄悄地跟她互换了位置。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口打鼓，在没有一丝声音的安静空气里，我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越是担心会被黑暗中蛰伏的怪物找到踪迹就越是紧张，心跳得也越厉害，真是糟透了。

过了很久阴影中都没有再传来响动。

我凑到洛华的耳边，让她呆在桌子下别动，我要去拿房间角落的扫帚，即使只是心理上好过一些也好，手里不能没有防身的东西。

洛华抓住了我的胳膊，显然不希望我冒险。

“别去。”她眯着眼，就像要哭出来一样压着声音。

我看着洛华，想要说服她，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坐在地上盘开双腿，死死地盯向铁桶附近的黑色空气。时间过得很慢，不知什么时候起地上的光斑就开始缓缓移动，洛华也攥住了我的手腕。

长时间的高度紧张让我们都有些疲惫，随着时间推移天色一点点变暗，仓库内的光线也越来越差，我以为要是不能趁现在拿到自保的道具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我很快回来。”

此前位于光暗边界的铁桶此时已经彻底被黑暗吞没，这让我十分焦虑，在戒心不断上升的同时，恐惧也如无根之水大片大片地涌现。

轻轻拨开洛华的手，我低着身从桌下冲了出去，三步并作两步把有我肩膀高的大扫帚抢到了手里。

“马昂！”在我刚刚转身准备踏上返程的时候，洛华喊出了声，顺着她惊恐的视线，我找到了一对漂浮在货架上的绿眼睛。

感觉好冷，一阵麻痹感席卷了我的皮肤，这当然不是鬼怪作祟，问题出在我自己的恐惧。

虽然想要吼叫一声为自己壮胆，但我绝望地发现现在的我连发出声音的勇气都没有，我强压着内心逃跑的冲动，拼尽全力抬起对我而言笨拙过头的武器，以破绽百出的姿态将它指向那对绿色的瞳孔。

绿眼睛眨了一下，然后消失在了黑暗里。我不认为它是被吓跑的。

“到我身后来！”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从不知何处借来了勇气后，我硬着头皮保持着托举扫帚的姿势向光暗的边境逼了几步。

在洛华绕到我背后时，绿色的眼睛再次出现，只是这回它暴露在了光线能照亮的极限范围之内。

是一只黑猫，非常瘦，毛发也有些脏乱。

我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回去，轻轻地放下扫帚，黑猫却被惊得后跳，躲藏在架子后面朝这边观望。

“野猫？”洛华轻轻吐了口气，谨慎地走到我身边，蹲下身看那只藏在阴影中的猫咪。

我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在黑猫试探着从货架脚边走出后才开口。

“流浪猫。”

和生来就属于自然的野猫不同，流浪猫并不能很好地适应野外的生活，并且时时渴望回归温暖的家庭，在流浪过程中没有受到人类的伤害的话，它们就会保持对人类的亲近，在谨慎的状态下尝试跟人类接触。

我从口袋里摸出了筱雅分发的零食，将包装拆开后小心而缓慢地放低身子朝货架走去。

“它会吃吗？”

此前的紧张就像是谎言，现在的洛华跟我一样，心中剩下的只有对无助生命的关怀。

“试试看。”这么说着，我将鱼豆腐掰碎，丢在了我和猫咪之间，然后慢慢地后退。

在观察了我们一段时间后，黑猫迅速地扑到食物前，用舌头将地上的碎渣扫进了嘴里，在地上的食物都被吃光后，它又灵活地蹿回了原本躲藏的货架脚下。

“我还有。”洛华见到猫咪的表现，便将自己的零食也贡献了出来。

我轻轻点头，如法炮制，将食物投喂给了黑猫。

在黑猫仍在舔舐地上的食物残渣时，洛华问我能不能摸摸它，我知道在信任关系建立之前这么做并不是好决定，但我还是为她试了一次。

黑猫戒备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头继续进食，我尽量以不会惊吓到它的步调缓缓接近，然后果断地摸上了它的脖颈。从掌心能感受到黑猫激烈的颤栗，它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掉转身体，拍开我的手逃回了阴影之中。我的手掌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伤口，没有流血，只是破了层皮而已。

短暂的怒意之后，我笑了出来。

对于这只可怜的小动物而言，我们才更加可怕。我想要更多地展露自己的善意，好让它不用担惊受怕。

我退回门边，跟洛华一起坐回桌上，给黑猫让出更多的空间。

即使夏天天黑得晚，自天边溜进来的光也带上了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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