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话：痛苦的定义

“不才久米村家族代理当家人久米村仲达。”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位西装革履的青年，正是我上次送直路君回家的时候见过的直路君的哥哥，因为上次他穿的是传统服饰，这次换成了西装之后，我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了。相反的，对方却还记得我的名字，这更让我觉得自己实在是笨的有点儿过分了。

“抱、抱歉！”我赶紧鞠躬道歉，当我慢吞吞起身的时候，却发现他正在朝我笑，“你挺有趣的，宫城小姐……”他笑着道。

这个时候我总算明白为什么灵命君也总是说我有趣了。

原来有趣是呆的代名词，或者换个更直接的，就是笨。

“我这个人挺笨的，希望您不要见怪。”

他笑着摇了摇头，就在我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背后却传来一声“借过”的声音，我慌张地朝一侧让了让，发现来人正是之前那位开车送我和小渚回家的青年，他将放了点心和茶水的托盘放到了一旁的圆桌上，在出门的那一刻朝着我笑着点了点头。

“一起用些点心吧。”

“不用麻烦了，我……”肚子真的好饿，看到那精致的点心的时候，我竟然迟疑了，果然是和小渚在一起呆的时间太长了的原因吗？

他离开了书桌，来到了那张摆放着茶水和点心的小圆桌前，“坐吧。”似乎没有听见我的婉拒，或者就是干脆没有理睬我的婉拒，他伸手指了指边上的一张空椅子，示意我坐下来。

我个人向来不太擅长拒绝别人，加上因为几乎一天没进食，肚子真是有些饿了，我便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看着他为我倒茶。

“请用。”他一边倒茶一边将点心推到了我的身前，虽然觉得的确有些不合适，但是肚子真的好饿，我只好舔着脸拿起点心，放进了嘴里，“好、好好吃！”我觉得自己的舌头好像突然从假死状态复活了一样，甚至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发光了，因为那点心真的好好吃，不仅是因为太饿的缘故，无论是甜度还是口感，都是我从来没体验过的绝佳水准。

我将手里剩下的点心塞进了嘴里，让口腔充分享受着那幸福的味道。我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觉得身为贵族真是美好，但我也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用手擦了擦嘴上的残渣剩屑，向他低头致歉。

“真是抱歉！”

“你好像很喜欢道歉，宫城小姐。”

“……”

他又将添过茶水的茶杯往我身前推了推，“你有些地方很像美琴。”

“啊？”

——走后门的，你知道吧，我真的很讨厌你。

——因为你很像一个人。很像我的姐姐。

突然想起，直路君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总是动不动就喜欢道歉，吃到好吃的东西也会露出像猫咪一样的幸福表情。总之，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啊。”

一边听着他回忆般的描述，我一边在脑海里回想着今天上午在金城少校办公室见到过的美琴小姐。个子和我差不多，头发是金黄色的卷发，很有质感，看起来是那种半透明的金色，很好看。交谈的时候语速有些快，但是音色却很好听，让人听了很舒服。至于身材亦或是长相，几乎都是没什么可挑剔的，称作女神也不为过。总之，绝对属于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很优秀的人。

“不过，在她成了驯饕师以后，她就不再是过去那个美琴了。”他低下头去，长长的手指抚摸着自己茶杯的杯沿，“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你们驯饕师，希望你能见谅。”

“没什么！”我急忙摇手，“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驯饕师这个职业。”

并不是刻意为了安慰他，而是发自内心的不喜欢驯饕师这个职业，特别是今天在和金城少校吵了一架后，对于这个职业我更觉得反感了。

他有些奇怪地看着我，“那为什么还要做驯饕师呢？”

我被他问的有些发愣，的确，虽然对这个职业感到反感，但我却从没想过放弃，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奇怪。是为什么，为了小渚，还是为了……“因为有些事情必须要去做。”我低声自语道，与其说是在回应他，不如说是在回答自己。

他并没有追问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茶水不小心撒了一些在桌子上，我的手下意识地伸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掏随身携带的手帕，却触摸一张纸片的触感。我突然想起了美琴小姐给我递名片的画面，又想起了金城少校的那一句：“你的话肯定是能理解的吧，作为姐姐的这份心意。”；还有直路君的“我讨厌你，因为你像我姐姐”的立场态度。

“久米村先生，那个，我能不能……我能不能问个问题。”我的手死死地捏住口袋里那张纸片，仿佛希望那张纸片能传递给我力量，“我……我很好奇为什么直路君和美琴小姐的关系为什么会那么差。”

在我问题问出口的那一刻，他正好在喝茶，然后手中的动作也在那一刻迟滞了，过了差不多有半分钟的样子，他才将茶杯重新放回到了桌子上，静静地注视着我，“宫城小姐，这个问题可能我不是很方便回答。”

“抱歉！但是我实在是不理解！”那张纸片好像真的传递给了我勇气，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我脑海中回想起的美琴小姐那落寞无奈的表情，才是真正给我勇气的源头，“因为我见过美琴小姐了，我觉得她是发自内心的关心直路君的。”

他静静地给我和他自己的茶杯里添着茶，然后自顾自地端起杯子，喝掉了杯中的茶水。

“抱歉……”胸口的勇气在那一刻被他的沉默给击败了，然而就在我说出抱歉两个字的一瞬，他却开口了。

“美琴最在意的，可能就是直路了。”他又喝了两口茶，将茶杯放到了桌子上，“直路他，是私生子……”

“！”

“是家里一个仆人的孩子，直路还没出生父亲就去世了，所以算是遗腹子。她的母亲是照顾美琴长大的侍从，在父亲去世后就被爷爷从家里赶出去了。总之直路小的时候和他的母亲一起吃了好多苦。”

他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下口，旋即皱起了眉头，似乎并不是很合他口味的样子。

“后来直路的母亲去世后，直路被送到了家里，爷爷对此并不承认。很惭愧，虽然我内心也很同情直路，但当时的我实在是没勇气站出来。美琴却站出来了。”他微微仰起头，脸上却浮出浅浅的笑意，“当时直路才五岁，美琴也就十岁出头的样子。当时真的觉得美琴好勇敢，像我们这些男孩子都不敢违背爷爷他的意思。”

……

美琴抱着小小的直路，就好像抱着最心爱的娃娃。

“美琴，听爷爷的，把那孩子放下。”

“不要！”

“美琴！”

“他是直路不是嘛！是我的弟弟啊！”

“你没有弟弟，你只有哥哥和爷爷！”

“不，我有弟弟，直路就是我弟弟！”

……

“为了能够照顾直路，美琴选择了去做驯饕师。也正因为如此，她断掉了和家里的联系，而这一切说到底都是为了直路。”

我听得反而有些更糊涂了，虽然理解了美琴小姐为什么会和家族决裂，但是却完全想不明白她又是因为什么原因会和直路君产生那么严重的隔阂，“那为什么后来？”

“美琴她……”久米村先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其中的原因很复杂，我只能告诉你，直路对美琴的恨，源于美琴对直路的爱。可惜的是，美琴知道直路恨她，但直路却不知道美琴一直很爱他。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因为误解，直路误解了美琴的付出。”

“你是知道的吧！”

“什么？”

“久米村先生你是知道其中的原因的吧！那为什么不能向直路君解释清楚呢？”我显得有些着急，因为他的每一句话都会让我忍不住想起美琴小姐那副落寞的表情，那样的表情实在是让我觉得有些难受，因为就像金城少校说的，我能理解美琴小姐，理解她作为一个姐姐的心情。

久米村先生看着我，对于我刚才因匆忙而显得有些无理的语气有些讶异，就在我再次准备为刚才的莽撞道歉的时候，他却摇了摇头，“你知道痛苦的定义吗宫城小姐。”他看着我，眼中透出一种无奈和沮丧，“事实上，痛苦是不可能会被分担的”

久米村先生再次深沉地叹了一口气，“痛苦这种东西只会被传染，不可能被分担。就算直路理解了一切，美琴的痛苦也不会因此而得到减轻，相反的，只会让直路跟着一起痛苦，你觉得这有必要吗？宫城小姐。”

没必要……

作为一个姐姐而言，我的内心第一时间跳出的便是这三个字。

不该让弟弟有一丝的痛苦，即便自己承担一切的误解和悲哀。

可是……

“可是美琴小姐她！”

“禄！”他径直站起身来，用声音打断了我，移门被拉开，那位侍从站在门口，“送宫城小姐回房去吧。”他朝自己的书桌走了过去，背对着我停住了脚步，似乎也没有回头的意思，“早点儿休息吧宫城小姐，这几天可能还要辛苦你。”

“我……”我本还想在说些什么，但是看着他的背影，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话，只好朝着他鞠了一躬，“谢谢您的招待，非常感谢。”

我在那位侍从的引导下走出了他的书房。

——痛苦这种东西只会被传染，不可能被分担。

恍惚间，我好像又听到了那句话，也不知是他的自语，亦或只是我的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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