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世间浑浊的汤色

和满头白发的约克叔叔一起走在荒野小路上。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逐渐远去的墓地，心里很不是滋味。之前的鬼打墙，按照约克叔叔的说法，是我自己闭着眼睛瞎跑绕回去的，而非邪灵作祟……这让我实在有点接受不了。

我真的，可以这么蠢吗？

可是一想到老头没有骗我的理由，我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现实。可能我的智商真的退化成一个小孩子了吧。

“唉，总觉得有点侮辱了小孩子的智商……”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老汉耸了耸肩，继续在我身前大步走着。我则迈着碎步缀在他身后，既不敢过于靠近，也不敢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在这人迹罕至的小路上，能遇到一个和自己同路而且还算友善的人实属不易。要是把他跟丢了，我又“鬼打墙”可怎么办?

然而，一天的逃亡已经让我身心俱疲，渐渐地，却是有些跟不上约克的步伐了。我开始走一截停一截跑一截，嘴里的喘息声越发急促，双腿更是不时打颤，几乎快要软倒。

在我低头看路的时候，怪老头悄然停下了步子，我一不留神撞在他健硕的大腿上，跌倒了。

“……屁股，好痛。”

“小丫头，都这么累了，怎么也不吭气。”

一只粗糙的大手突然拽住我。

冰冷的手被^干燥温暖的感觉所包围，我顿时松懈下来，疲惫感毫无保留的释放到了全身。双腿因此变得酸软无力，彻底站不起来了。

“走不动就不要硬撑着，来，让约克叔背你。”

“不，不用了！我还可以走。”

我慌忙地想要拒绝，但几次尝试站起来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只好坐在地上尴尬地笑了笑。

“可以等我休息一下吗，老伯……哇!”

双腿突然凌空，我像个书包一样被他强行背到了背上。

“抱紧我的脖子，不然摔下去叔叔可不管哦。”

叔叔两字被他特意加重，看来这家伙很在乎自己的年龄，这在男人当中倒是有点少见。至少我就不会在乎自己的年龄，要是有人喊我爷爷，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当然，那是以前了，现在要是有谁喊我爷爷，未免有点惊悚的感觉。

搂着老男人粗壮的脖子，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服，但胸前还是传来阵阵温热，让我的身体暖和了不少。我不禁好奇这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看我可怜吗？

但我问不出口，因为十有八九他就是在可怜我、施舍我，要是听到那样的答案，我那微小的自尊心就又要受伤了。

趴在这温暖的“大床”上，我沉沉睡去。

……

醒来的时候，库里托口中的小村子已经影影绰绰地出现在了暮色之下。

白头发的约克叔叔依旧背着我，他的步子十分稳健，两只大手牢牢托着我的大腿，自始至终没有动摇过分毫。他说的没错，虽然六十多岁，但他真的一点也不老。这样的体能，即便是当初二十多岁的我也要自愧不如吧。

“约克叔叔，放我下来吧，我已经休息好了。”

我低声说着，不想再让老汉为我损失体力。自己虽然不重，但好歹也有三十来斤，可比一袋大米重多了。让他背着怪不好意思的。

可怪老头看也不看我，只是撂下一句“醒啦?”便继续背着我往前走。一直到村子门口，才在我的再三哀求下把我放了下来。

“到我家去坐坐?”

“不用了，谢谢您，约克叔叔。要不是……”

“行了，行了，你这孩子太客套了。我这人最讨厌讲这些东西，不要和我说这些。”

“啊，哦……”

我还是第一次因为讲礼貌被责难，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手和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保持着奇怪的姿势甚是尴尬。

老头哈哈一笑，转身离去。

“不来就不来吧，我本来还想请你吃点好吃的，可惜啦可惜啦。”

他的语气就像故意在诱惑我，但我是这么不要脸的人吗？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道路拐角处，我也没有真香。

咕咕~

随着老头离开，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但我并不后悔，受人恩惠也要适可而止，可以自己解决的事就不要再欠别人人情了。

掏了掏魔镜里的钱币，我打算找个地方买点东西吃，然而饥肠辘辘地走了半晌，却发现村子里完全没有旅馆和饭店之类的场所。别说吃饭了，就连一个让我睡觉的地方也没有。

“唉……”

在路灯下徘徊良久，我最终只得找了个多少能遮挡寒风的角落坐下，把身体尽量蜷缩躲避着凌冽的夜风。抱着膝盖无神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我不知道接来下该何去何从。

芙兰的车队不知道到哪了呢？反正我肯定追不上就是了，要去找她的话就只能直接到魔法学校去找了。可是魔法学校，听她说好像在雾之国，雾之国啊，我要去雾之国吗……

好迷茫。

一阵寒风灌入小巷，吹飞了我的思绪与迷茫。我再次缩了缩身子，把自己塞到了角落最深处。

几只野猫迈着轻灵的步子我的栖身之处，轮番瞥了我一眼，便接连消失在了夜色当中。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在流浪呢。

“唉……”

我再次叹气，羡慕野猫们还有一起流浪的伙伴。虽然我也有煤球，但它到底只是个煤球而已，既不能陪我聊天，更不能为我引路。

喵~

没过多久，又一只野猫喵声出现在我眼前，它四处张望了一番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寻觅无果后，把目光投向了阴影中的我，发亮的双眼似乎在问:“你看见我的同伴了吗?流浪的两脚兽。”

我揣摩到它的意思，弹出食指指了指那群野猫离开的方向，于是它弹射起步，追了上去。

“唉……”

就连一只野猫都有自己的归宿，不知道我的容身之处又在何方?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啊？”

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冒出，我机警地抬头一看，发现是自称叔叔的约克老伯。他摇着头，饱经风霜的脸上挂着淡定的微笑，好像在嘲笑我之前的倔强一样。

“没地方住了吧，跟我来，我可不想明天早上多收一具冻僵的尸体。”

有些羞赧地，我艰难起身，跟上了他的背影。

……

壁炉里火光正盛，窗户外夜风四起。一晚热腾腾的蘑菇汤端到了我面前，与之相配的是风干的火腿肉和干涩的小圆面包。吃着这算不上丰盛的一餐，我的目光却驻足在约克叔叔身上。

他正在磨镰刀。

那是一把很大的镰刀，立在地上不比约克本人矮多少，而且刃口宽硕，完全不像是割草用的农具。况且要是割草的话，也绝对用不着这么细细的打磨吧。

关于这个老人到底是做什么的，我总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很好奇吗？一直往这边看。”

“没，没有。”

我忙低头刨蘑菇，害怕自己触碰到什么禁忌的事项，到时候被杀人灭口可就不好了。但不幸的是，我居然被蘑菇汤呛到了。剧烈的咳嗽声引得约克放下镰刀，跑过来拍我的后背。

“吃这么急干什么，又没人和你抢。”

“对，咳咳，对不起……”

“别说话了，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咳咳咳……”

折腾了许久，气管终于舒坦不少，我稍作休息继续吃了起来。可这之后约克却没再磨他的镰刀，转而坐到我对面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我来，脸上挂着莫名的笑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让我有些不安，甚至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在汤里下了什么奇怪的药。但凭他的体格，想要对我做些什么似乎用不着耍花招。我索性放下心来，直到完全填饱了肚子才松开碗筷。

“这就饱了?还有好多呢。”

“不不，已经有点撑到了。”

老约克搅拌着依旧装满蘑菇汤的铁锅，脸上的表情很是别扭。

“什么啊，搞得我和喂猫一样。”

他这是，生气了吗?

我有点摸不清这人的脾气，于是讨好似的说:“那我再吃点?”

谁料约克闻言却哼声拒绝到:“后悔了？哼哼，不给咧~你就饿着吧。”

看着他径自出门把蘑菇汤倒掉，我一时愣住。这老家伙，脾气真不是一般的怪，至少我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而且那满满一锅汤，他居然说倒就倒，王宫里也没这么奢侈的!虽然的确很饱，但我现在还真有点后悔，早知道他这么浪费我就多喝一碗了。说起来，那蘑菇汤其实味道也还不错。

约克提着空锅回到房间，依旧坐到我对面，笑眯眯地看着我。失去了吃饭这个挡箭牌，我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有，有什么事吗？约克叔叔。”

“没事。”

没事你看我干啥呀！？还看!

老头嘴上说着没事，眼睛却继续看着我，简直莫名其妙。他的目光中看不出有什么欲望，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满，只是单纯地看着我，就好像旅者看车窗外的风景一样，只是为了排解无聊罢了。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被他盯的浑身难受，额头冒汗。

咬牙忍耐了不知多久，我终于鼓起勇气抗议道:“不要看我了，约克叔叔，好害臊的……”

老头笑了笑。

“真小气，请你吃大餐还不准我看看了。”

说完，他终于移开了目光。

小气就小气吧，别那样看我就好。我默认似地低下头，静悄悄地坐着。

房间里，只剩下壁炉里细微的劈啪声。

就这样过了许久。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内心的困惑，开口问道:“约克叔叔，你为什么要收留我?”

老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我，而是看着壁炉里的火焰，目光炯炯有神。过了大概半分钟左右，他才缓缓说起收留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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