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直到这只幽灵毫不在乎地穿过这个男人的身躯，直到这个幽灵接触到从这个男人身上冒出的虚幻形体之前，它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果幽灵获取过关于这段话的记忆的话，那么现在它脑海中接连冒出的喜悦和惊讶的记忆，便能得到完美概括。

不过这只幽灵也没多想，它毫不犹豫地把这只在外界头一次得见的记忆幽灵吸纳入自己的身体，紧接着它的意识便沉入自己的脑海，观赏起这份来之不易的记忆——

最先出现在记忆画面中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类——不，这个人类穿的根本就是一身随便编成的兽皮衣而已——他佝偻着腰，喘着粗气，身上血迹尚新，甚至仍有些殷红的液体自他的指尖滴落。

顺着这个人类疲惫却凶狠的视线望出去，是一片漆黑的世界——除了在黑暗中悠悠闪烁着的几点碧绿荧光，隐约间可以听到更为粗犷的低吼和喘息声，那不是这个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这个人类低头看向右手，看向他右手中握着的一根粗糙的木棍，其顶端绑了块削尖的石头。他握紧了这根棍子，甚至他的手汗的痕迹都开始在木棍的树皮上蔓延开来。

他怒吼一声，便往眼前的黑暗中一往无前地冲了过去。

画面渐渐转暗，唯余血肉被撕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幽灵也渐渐从这段不可思议的记忆画面中脱出，它的脑海中，渐渐浮现起人类困惑的面容。

它低下头去，看向身下这个仍因那个少年的一句话，而恐惧得跪在地上再也无法站起的男人。不管怎么看，这个如此怂包的男人都不像这段记忆画面中所示的那个男子一样，会面对着黑暗中的野兽奋勇地冲上去。

“但这段记忆终究是从这个男人身上产出的啊？”这只幽灵在心里暗自说道，“难道说……外界的人类和幻想乡的那帮家伙一样，都是身具大量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吗？”

旋即，这只幽灵摇了摇头，把关于这段记忆的源头的思索暂时抛之脑后——这暂时不是重点，现在对这只幽灵而言，重点是它仿佛看到了一线在这个陌生的外界收集记忆的生路，那就是——

“噗嗤”，如同气球被扎破一般的轻响，在这只幽灵的尾部响起。幽灵低下脑袋去一看：一个虚幻的什么东西撞上了它，要不是有着那么一条熟悉的，如同蝌蚪一般扭动着的尾巴，这只幽灵差点没认出对方是自己的同类。

它的脑海里，浮现出两个人类的虚影，看上去似乎是在相互扶持。

“这只记忆幽灵是从哪里……”独一无二的，有着自我意识的幽灵自言自语道，同时本能地抬起头来，看向小巷的出口。它脑海中顿时浮现出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老大的人类的记忆画面。

原本只有外界的人类来来往往的街道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弥漫起一层虚幻的迷雾。然而在这只幽灵的视野中，它可是看得真切——那全都是它千呼万唤着的记忆幽灵啊！

它已经来不及做更多的思考了，待它的意识反应过来的时候，它的身躯自顾自地飞了出去，如同虎入羊群一般在人群间横冲直撞着收集着记忆幽灵。它的意识愣了好一会后，也不再多想，顺着自己身体的意愿开始吸纳这些记忆幽灵——反正，这些人类也看不到这一切，随便它怎么大闹都没事吧。

唯一让这只幽灵失望的，就是它所收集到的记忆的质量和幻想乡的时候完全不能比——它的脑海中见到的只有一幅幅支离破碎的画面，大多数都是人类的虚影互相搀扶着的画面。

不过，在这种地方，这只幽灵还能苛求什么呢？

它不禁回想起当初白玉楼的时候，它曾经一把甩开完全肯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只能使得它的脑海里浮现出人类哑然失笑的面容。

不知不觉中，它也开始变得和某几段记忆中的人类一样了——只有在那些人类失去自己珍惜的事物的时候，他们才会明白那是多么宝贵的东西。

在幽灵的视野中，随着它那堪称狂暴的收集行动迅速地展开，人群间的迷雾也终于开始渐渐淡化。剩下的几只残破的记忆幽灵隐匿于人群中，就像蚂蚁融入土壤间一样。

人群间稍微出现一些骚动，紧接着，人类们才开始继续自己的步伐。不过，他们的路线都在绕开两片区域，就像奔流的长河中突然多出两块岩石一样。

这只幽灵停下自己的脚步，脑袋对着视野中最后几只记忆幽灵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后，才缓缓收回自己的视线。与此同时，它悄无声息地推翻了自己刚刚做出的一个设想。

“如果说，这些记忆幽灵是因为外界的人类受到性命之危而生的……那为什么第一只产出的外界幽灵的人类反而是那个在威胁少年的男人？”这只幽灵越发感觉，自己越在外界游历，对这个世界的困惑只会更多——更要命的是这一次还没有一个半灵和一个亡灵来引导它——“而且……如果我想的不错的话，这些残破不堪的记忆幽灵应该源自外头的行人吧……他们和这个事件有什么联系，又为什么会产出记忆幽灵来？”

——外界的人类产出记忆幽灵的原理，这才是这只寻找自己的过去的幽灵所关注的重点。

——这样大规模地产生记忆幽灵的现象，实在太过偶然。虽然这只幽灵也借此让自己原本断掉的尾巴渐渐恢复，但它终究不能把希望寄托于“偶然”之上。

然而，这只幽灵垂落脑袋，思索片刻，却全然得不出一个合理的猜测。反倒是它最初的猜测——“记忆幽灵会在外界人类有性命之危的时候产生”——勉强能解释一下。

“要有性命之危的场合啊……”这只幽灵的脑海里，一个人类无声地叹了口气。它迅速翻阅起在与妹红相处的那段时光中收集到的记忆，那些外界人类以各种方式死去的记忆。

很快地，它便无视那些人类被烈火焚烧致死、被外界遍地都是的钢铁怪物撞死、被毒死之类过于惊悚的死亡的画面，转而定格在一个高大的雪白建筑上，其上有一个大红色的十字图案。

虽然妹红那边流出的记忆里没有多少是关于死在这种建筑中的人类的。不过就这只幽灵所知，那些记忆里能死在此处的人类，看上去大都都像睡着了一般……

“这种相对平淡的死亡方式，终究比被烧成焦炭，或者被撞个血肉模糊之类的要容易实现一些吧。”这个幽灵暗自想着，“毕竟，妹红那边死得惨烈的记忆，基本都不是我的死因……虽然那些平淡的死法也不是就是了。”

“明明想着要最先找到自己的死因……结果纵观下来，好像没一个对的啊……”想着想着，这只幽灵不由得有些心慌——若有朝一日，自己把所有死亡的方式都得知了，却发现没一个正确的原因的话……

这只幽灵重重地摇头，再度排除不必要的思绪。虽然外界的人类对这只幽灵都视而不见，但因为这只幽灵自身过于弱小，它还是不得不尽可能地排除自己的杂念，保留必要的警戒心。

“那么，去那种白色建筑中碰碰运气吧。”幽灵在心里暗自说道。

它最后把脑袋对着这片似乎永远都是如此川流不息的人群许久，才转身，让自己轻飘飘的身躯随风而行……

——它如此在意这片人群，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其一，这毕竟是它在外界游离这么久之后，首次发现的外界幽灵群落。

——其二，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两个站住不动的女孩实在是太显眼了。而且，不知为何，其中一个女孩的视线，总让这只幽灵感觉有些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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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只幽灵的背后，它方才关注着的两个女孩中的一个终于开始收回自己的视线，转而看向身边的人儿。

“你刚刚是在看什么呢？”注意到对方的视线，这个女孩扶住头顶的黑色爵士帽，问道，“境界吗？”

对方摇了摇头，她的金发在空气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让戴着爵士帽的女孩拉低帽檐，有些不敢直视对方——更何况，对方的眼睛所能看到的世界，也绝非她自己的双眼所能企及的。

“诶……那你在好奇什么东西呢？”由于人群的推动，这两个女孩不由自主地开始走了起来，爵士帽女孩下意识地牵住对方的手掌。

金发女孩看了眼握在一起的双手，两颊微微泛红。她快步上前，和爵士帽女孩平齐后，才轻声说道：“不是境界……但也可以说，是境界留下的痕迹吧。”

“只是痕迹而已吗……真是可惜呢。”爵士帽女孩话音刚落，另一个女孩接下来的话语，让她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

“但是，那境界的痕迹，似乎一直在移动着呢。”

“不知是和这个世界产生交集的另一个世界发生变化，导致境界的痕迹也变动了……”

“还是说，那点痕迹，本来就存在于某个我们看不见的东西上呢？”爵士帽女孩心有灵犀地接上对方的话头。

两人对视一眼，爵士帽女孩毫不遮掩地哈哈大笑起来，而金发女孩则是捂住嘴唇，嫣然一笑。

作为挚友，她们本来就应该如此心心相印。

“嘛，虽然只是一点痕迹，但寻找这个境界背后的世界，也算咱们的社团活动了，对吧？”爵士帽女孩扶住帽子，说道。

作为回应，金发女孩只是轻轻点头，无声地表示着对对方的行动的全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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