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柳下的杜拉罕

赤蛮奇再度在这间相当破旧的屋子前停住，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以她妖怪的视力，她清楚地看到漂浮在门口的晨光下的尘埃密度明显减少了不少。

——换言之，这只整天被人类所排斥，因为极少能收集到人类的恐惧而在精神上饥肠辘辘的土蜘蛛，居然有心情打理她的房间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赤蛮奇愣了一会，才深深地吸了口气，探出手去敲了两下门。

就在她即将敲下第三下的时候，门里突然响起“吱呀”一声。一只有些瘦削的手从门后缓缓浮现。

赤蛮奇吐出一口气来，脸上放松的笑容一闪而逝。紧接着，她再度恢复为面无表情的模样，顺着被推开的门迅速地闪进房间中，反手把门带上。

“看上去你气色不错呢。”面对着这只土蜘蛛，赤蛮奇由衷地说道——尽管她依然有些皮包骨头的迹象，尽管她的脸色依然不正常地有些发黑，但至少比以前好了很多。

“是的。”山女的开怀笑容，对赤蛮奇来说也是久违了，“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和人类接触了呢。虽然他们全都远远地躲着我，不过他们的恐惧我全收到了……精神上终于能饱食一顿了。”

赤蛮奇耸了耸肩，把那盒食物递了过去。山女对赤蛮奇深深鞠了一躬，接了过来，毫不掩饰地开始狼吞虎咽。

在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后，许是耐不住寂寞，赤蛮奇突然出声问道：“怎么得到的机会？在这种人类如此恐惧妖怪的情况下。”

“但需要整备什么建筑的时候他们还是需要我的，不是吗？”山女嘿嘿一笑，说道——似乎是因为精神上不再饥饿，她又恢复到那种乐天的状态——“就比如，今天为了能乐表演建设的一个高台，他们就不得不让我帮忙啊……虽说是在被一群能运用符卡的自警队队员的监督下。”

“难怪。”赤蛮奇轻轻点头，“能收获人类的恐惧就好……而且，话说回来，这也正是你从地底出来，第一个目的地就是人类村落的原因？想着凭借自己的建筑技术，和人类相处？”

山女的笑容有点尴尬：“是这样没错……但人类如今对妖怪的排斥，真的是远超我们的想象啊。”

“是啊。”赤蛮奇面色不知为何，变得异常阴沉，“像那个面灵气那样，因为被博丽巫女严加看守而被接受，也算一种特例吧。”

“还有你。”山女的眼中满溢着艳羡之色，“除了脖子上的伤疤外，其他特征和人类几乎没啥区别，很方便的伪装，是不？”

赤蛮奇一时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看向自己的身躯。好一会，她才说道：“这样的确能博得更多人类的信任……但我也必须永远地维持这层伪装。信任越大，在真相大白之际，对我的憎恶，也就会越多吧。”

——尽管伪装成少女的模样，但赤蛮奇的眼眸前所未有地沧桑，显然这是她的经验之谈。

“嘿呀。”山女倒是大大咧咧，“你整天让自己的脑袋在人类村落里到处乱转的都不露馅的，怎么会出那种岔子呢？”

“说不定就是今天呢。”赤蛮奇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山女放下手中的餐盒，她收起开心的神情：“我说，你不是那种杞人忧天的妖怪吧，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还有，刚刚开始你的脸色就很不对劲，怎么了吗？”

赤蛮奇的话语让这间小屋陷入了死寂：“我在家里留了五个脑袋……从刚才开始，她们对我发出的信息，一点回应都没有！”

“想到是什么原因了吗？那毕竟是你的脑袋。”山女问道。她脑子里已经浮现出那几个脑袋被人类团团围住，退无可退的景象……

“大概有个数。”赤蛮奇咬着指甲，额头冒出汗珠，“失陪了，我在你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

话音刚落，赤蛮奇便一卷自己的披风，转身往房外走去。山女看着她的背影，一咬牙，伸出手喊道：“不需要我帮你吗？”

“不必！”赤蛮奇强硬地拒绝，“人类对你的排斥更多，抓紧时间消化你收获的恐惧，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机会了！”

“啪！”的一声，留给山女的，唯有在风中“吱吱”作响的破门。山女伸出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半天，她最后一咬牙，握成拳头，狠狠地锤到地上：“可恶！”

——让山女这样一个热心肠的妖怪克制住自己帮助其他妖怪的念头，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只可惜，赤蛮奇所言的，正是山女目前所要面对的最大的问题。

===

赤蛮奇紧紧拉住披风，在人类村落的街道上狂奔。她的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旋转着，打量着周围的景象。

——注意到我的人类的目光没有恐惧……没有人因为我的出现出声喊叫……可以排除因我的脑袋而暴露辘轳首身份的可能性。

——那么这样的话，只剩一种可能性了。

赤蛮奇非但没有心安，反而面色越加阴沉——直到她感到自己的披风被什么人拉住为止。

她转头一看：正是经常在街上遇到的，对她很热心的那个老太太。

老太太那皱缩的嘴唇蠕动片刻，才吐出一句话来：“在看到你家的时候……一定要冷静啊。”

赤蛮奇心里一沉，然而她依然接着对方的话头，问了下去：“请问……是什么意思？我早上出门，现在还没回过家。”

老太太那抓着披风的手有些颤抖：“一只妖怪啊，太放肆了，居然，居然就……”

趁着老太太因为悲愤而浑身颤抖的时刻，赤蛮奇抬头往自家方向看去：一片黑烟。

“我自己去看。”赤蛮奇把披风从对方手中扯出，“既然都让你这样了……我更有亲眼确认的必要。所以，抱歉了，我现在就要走。”

老太太才刚从那暴动的情感中挣脱，便只见消失在人群中的那一抹赤红披风。她愣了好一会，才重重地叹出口气来：“还有话没说完啊……”

“实在不行的话，由我来接纳你吧……”

===

纵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赤蛮奇看到自家附近的情况的时候，她差点没一头栽倒——当然这样的话，一个脑袋滑落的身躯必会引发众人的注意，那样的话赤蛮奇也不用混了。

她的小屋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散落在地的砖石和木材上遍布着烧焦的痕迹。而且，不只是她家，左边两间房屋上被某高热物体刻出一条深深的焦黑烧痕，差点没把房顶给切下来；右边的屋子的墙壁上有一个工整的圆形大洞，房屋内的情况赤蛮奇看不到，她也不敢去看。

“知道是谁对这里下的手吗？”调整完自己的情绪，赤蛮奇假装成一个外人，对正在现场维持秩序的自警队成员问道。

这个人类的太阳穴上爆出一根青筋：“山中无老虎，猴子称王也就算了。博丽巫女今天就在人类村落里，这唐伞妖怪还敢就这样大闹？”

赤蛮奇的心再度一沉——为什么她的每一个猜测都能准到这种地步！

“那个妖怪闹事的时候，房屋内确认没人吧？”赤蛮奇咽了口唾沫，接着问道。

说到这，这个人类的表情总算略微舒展：“不幸中的万幸，没有一个人类伤亡。从废墟中也没挖出什么人类的尸体来。”

赤蛮奇松了口气，她总算是听到一个好消息——她的脑袋肯定是趁机逃了。逃到哪里未知，但至少现在人类还没有发现其存在。

但她的心弦依然紧绷——依照她的指令，在小伞暴走的时候，她的脑袋们肯定会全力阻止。那样的话，这些脑袋还能逃多远？她们随时都会力竭，进而被人类逮着吧。

赤蛮奇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但这个自警队队员的一句话，让她的心再度一沉——“因为这唐伞妖怪惹出的祸端，今天人类村落肯定是要戒严了。绝对要把所有躲起来的妖怪都给揪出来！”

赤蛮奇抬头，望了望人类村落的两个方向。无论在哪里，都有着同她一样，在人类村落中伪装着求生的非人族类。

但她只能一咬牙，走向一个方向，而放弃另一个位置上的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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