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阴云

白雪的临时住所是位于中央区内的套间，即宽敞又舒适，每天都会有专人清洁，冰箱内永远塞满食品和饮料，和叶思晨的简陋家宅相比堪称豪华。

窗外的天空逐渐变得阴郁，房间内的光线也开始显得昏暗。

白雪坐在床沿，手中捧着电子画板，冰雪雕琢般的脸庞被屏幕散发荧光照亮，屏幕中显示的是一幅属于她的画。

画中的世界银装素裹，雪花自天而落，在风中飘转。雪花纷飞的天地间，一道仿佛与雪景融在一起的倩影站在远处，轮廓朦胧，唯见银色长发在风中飘扬。画的右下角存在落款，那是一个笔迹轻灵稚嫩的“冰”字，和一个笔力浑厚优美的“雪”字。

这是某个男人赠予她的遗作。

她似乎想到什么，手指一番操作联网登入到自己收藏的某个网站，网站左上角显示已经被封禁，只是因为白雪拥有觉醒者权限才能顺利进入。

网站属于一位笔名“一叶知秋”的画师，以银发女孩为主要要素发表了一系列作品。

来到19号庭院后，白雪恰巧看到一幅银发女孩站在雪景中的画，无论是画面和意境都和自己手中的《冰雪》有几分相似，于是她便出于个人兴趣开始关注那位画师。直到最新一幅取名为《黑雪》的插画。

《黑雪》的发布时间为3月23日，画面中的银发女孩体态婀娜，撩起及腰长发背对世人，白玉般的裸背布满黑色纹路，像是漆黑的彼岸花在她身后盛开，摇曳出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

虽然画师注明灵感来源为黑雪病的发作情景，但是白雪注意到这幅画作后，第一时间通知相关部门对这名画师的个人网站进行封禁，避免更多人以此为契机深究黑雪病。

常人所不知道的事实是，世界上并没有所谓的黑雪病。

“嗡~”

白雪的终端机通体银白，在桌面上震动着微微横移。她和叶思晨拥有相同的坏习惯，就是喜欢将终端机调成振动，没有铃声。

她拿起终端机，屏幕中显示的是一位墨绿色头发的女孩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孩穿着不符合时节的厚重衣服，戴着米色围巾，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就连面容都被口罩遮去大半。但是，照片还是捕捉到一缕黑色雾气自她领口溢出的瞬间。

“开始工作吧。”

……

叶思晨将“借”来的电动车停靠在路边，根据孟妮共享给他的实时位置，钻进建筑与建筑间的巷道中。

巷道只够两个人并肩通行，因为天空阴云密布的原因，巷道内能见度较低。

叶思晨逐渐远离城市的喧嚣，一路走到共享位置标示的地点，狭窄阴暗的巷道内并没有人影，只有三个并排在一起的破旧垃圾桶。

他用脚踢了踢垃圾桶，第一个晃了一晃，显然内部是空的，第二个没有丝毫动摇，但是内部似乎有轻微的异响。于是他掀起桶盖，看见了一件揉成一团的外套。

“你在搞什么？”叶思晨探手将那件用来遮掩的外套拿开，盯着蜷缩在空垃圾桶内啜泣的孟妮。“快出来，马上要下雨了。”

“叶思晨学长……”

孟妮意识到自己求援的对象来了，低着头悄悄抹了把眼泪，当她抬起头的时候，突然觉得那张面瘫的脸是那么亲切。

叶思晨将垃圾桶翻倒在地，方便她爬出来。她刚站起身，什么都没说，便猛地抓住叶思晨的手臂。

她戴着口罩，低垂着脑袋，平常会梳起的额发自然散开，投下一片阴影遮住她的眉眼。叶思晨看不清她的表情，却注意到她双手的力度，和肩膀的颤抖。

“多余的事情我不会问，先送你回家吧。”

叶思晨的声音没有明显起伏，是一贯使用的语气，没有刻意体现温柔安慰眼前的女孩。

“救救我……”

孟妮哽咽着，颤抖的声音中透着惊恐。

“你究竟……”

叶思晨瞳孔缩紧，注意到孟妮耳根处似乎有着漆黑的异物在蠕动。他伸手将女孩的口罩摘掉，露出一张让他忍不住心颤的面孔。

孟妮脸颊的下半部分满是黑色的纹路，像是虫子般在她的皮肤表层蠕动，一直蔓延向她围着围巾的脖颈。

黑雪病！但是和书中描述的略有差别。

叶思晨曾亲眼见过黑雪病发作的女孩，皮肤浮现黑色的斑点，像是黑色的雪落在肌肤上。

可是，孟妮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却更加匪夷所思，她像是被黑色的气缠上，透着虚幻和邪异，让他联想到堕者身上翻涌的黑雾。

“为什么没有去医院？”

叶思晨提高音量质问她，无论如何他也不愿相信，眼前这幅可怖的样貌是一日内形成的。

“我就是在离开医院后才变成这幅鬼样子的啊！明明是和学长在一起，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会遭这种罪？！”

孟妮双手捂脸，泪水涌出眼眶滑过脸颊，却无法洗去那些黑色纹路。

叶思晨愣愣地看着恸哭的女孩，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细雨飘落，滴在皮肤带来丝丝凉意，这股凉意仿佛一直往身体深处钻去，直到将他全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冷。

“那个男人说，我再不觉醒就来不及了。”

孟妮的话语像是一道惊雷劈过叶思晨的脑海。

“等等，为什么你会知道觉醒？”

孟妮抬起头，哭红的双眼突然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仿佛抓紧一线生机般抓住叶思晨的衣服。“学长，你知道觉醒？告诉我怎么觉醒？我必须觉醒才能得救！我不想死啊学长！”

为什么她会知道觉醒？

叶思晨看着女孩恐惧中透露着希望的眼神，灵魂仿佛要透过女孩的眼，去看清某个时刻确实站在女孩面前的某个存在。

究竟是谁告诉她存在觉醒？

他确实想要拯救女孩，但是觉醒的方法，并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又或者说，根本不存在觉醒的方法，觉醒一直是天赐的偶然。

但是，为什么必须要觉醒才能得救？

“学长，现在的我有在觉醒吗？”

孟妮褪下自己的手套，她的双手已经被完全染成漆黑，充满雾气般的质感，似乎一触即散。

“不，你是在堕化。”

白雪清澈的声音传来，她披着透明的雨衣，雨衣表面沾着水珠，落在孟妮身上的视线比雨水还要冰冷。

“白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叶思晨直视她的双眸。

“这是工作，”白雪回答道，“叶思晨，先控制住她。”

孟妮浑身一颤，原本躲在叶思晨身后的她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她从来都不知道，那个孤独而又酷酷的学长，还有林夕学姐以外的人际交往。她突然露出自嘲般的苦笑，心想原来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后的救命稻草，并不是自己的伙伴。

“学长真是狡猾啊，直到最后都还是紧闭着心扉，我现在，超羡慕林夕学姐呢。”

孟妮努力挤出笑容，后仰着脑袋企图让泪水流回心底，可是越来越密的雨水打湿她的脸庞，让又哭又笑的她变得十分难看。

“等等，你别误会，她的话说不定能救你。”叶思晨注意到女孩心境的变化，对着她解释道。

“呃啊……”孟妮突然痛苦地扼住自己的喉咙，浑身因剧痛而出现痉挛，黑色纹路自领口迅速向上蔓延，将她的整张面容都覆盖。

叶思晨向她伸出手，却被走到她身后的白雪拉住。

“疼，好疼……”

孟妮的衣袖和领口内溢出汹涌的黑色雾气，将她全身包裹在内，黑色雾气逐渐收缩，最终变回与人类相近的姿态，保持着在痛苦挣扎间抱头后仰的姿势，但是此时的她却已经浑身漆黑。

突然，她的哭喊声戛然而止，仅一瞬的沉默之后，被黑气覆盖仿佛带着黑铁面具的脸部下端裂开一条缝隙，猛然间上下张开，让一声绝非人声的兽吼咆哮而出，震耳欲聋。

它以腰肢发力，向前扳回后仰的姿势，化作利爪的双手触碰地面，变成匍匐在地的姿态。赤色双瞳豁然睁开，妖异如血月似凶星，充斥着暴戾，除此之外，眼中再无其他感情。

这是世人所不知道的黑雪病毒的另一面！

“她已经没救了。”白雪淡淡地说道，“让她解脱吧。”

叶思晨紧闭双眼，似乎不忍去看女孩化为堕者后的姿态，又像是在心底为逝去的女孩默哀。

黑雪病的结局，堕者的由来，白雪都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可他又如何猜不出呢，他所能做的无非是自欺欺人地回避罢了，回避自己心底已经得出的答案，回避那个残酷到让人崩溃的真相。

因为，所有人类都患有黑雪病啊，现在正在找地方避雨的行人，正在教室听讲的学生，正在工作的男人和女人们，他们全部都是堕者的备胎！

阴冷的风吹进巷道，发出鬼魅般的阴森声响，漆黑的堕者向前扑击，狭窄的地形内避无可避，像是一团阴云降临。

少年嘴唇抿紧，皱着眉，闭着眼，右手缠绕着火焰贯穿堕者的身躯，连带着粉碎了他那颗日常的心。

堕者的尸体倒在他的脚下，深蓝色的血液汇聚成小股溪流。他仰头注视灰暗的天空，雨水落在他眉宇紧锁的脸上，不知是否混着泪水。

“没事吧。”白雪将手搭在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我没事……”

叶思晨摇了摇头，低头时却瞥见了堕者的尸体，因为仍未开始进化的缘故，依稀间还能看出少女的身姿和曲线。

“呕……”

他突然扶墙开始干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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